方才在包廂裡一直盤旋在心頭的那道不安,咵嚓一聲落在了實處。
像懸在空中的達摩克裡斯之劍,終於利落地掀翻了她的頭蓋骨。
林念禾穩住情緒,一邊向對話那頭還在哭的學生詢問醫院地址,一邊轉身去攔車。
下一秒,黑色的勞斯萊斯停在她的麵前,林念禾愣了兩秒,對上車裡人的臉。
霍鋅眼皮上撩,表情淡漠,"上車。"
這種時候,她來不及去想什麼前男友,什麼糾纏。人命關天,就算這會兒霍鋅讓她喊他一聲爸爸,她都能立馬乖乖喊出口。
車後門被關上,林念禾對著司機報了個地址,隨後全部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了手機上。
學生抽泣道,"我去送紙質論文的時候,發現江老師暈倒在辦公室。"
"是我害了江老師,要不是我的論文寫那麼垃圾,他也不能被氣進搶救室。"
"你不要想太多,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為我們沒人能預見它。"林念禾掐了下發痛的眉心,冷靜問道,"醫生跟你說過情況嗎?"
"我……我不知道,剛才有醫生出來讓我儘快聯係家屬,說江老師的情況很嚴重,他們已經準備下病危通知書了。"
去市醫院的路林念禾很熟悉,她掃了眼窗外預估時間,"我已經在路上了,大概還有十分鐘到醫院。"
那頭的學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聽見她就快要到醫院,應了聲好,然後掛斷電話。
電話掛斷,車裡鴉雀無聲。
前排的司機聽見了她電話裡的內容,知道她有家屬在醫院搶救,雖然老板沒開口吩咐,但他很上道地在不超速的前提下猛踩油門。
林念禾握著手機,後背貼上座位。她很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因為死亡麵前,慌張是最沒用的東西。
越想讓自己冷靜下來,越淩亂。刺耳的救護車聲浮現在耳邊,用快要刺破耳膜的音量提醒她那個夏天,她失去了一切。
下一瞬,林念禾覺得好像有水淹沒進了她的口鼻,讓自己無法呼吸。冰冷的液體順著鼻腔滑進呼吸道,再流進她的肺部。
就在她快要真的把自己憋死過去的時候,有人往她手裡塞了張紙巾。
意識回籠,林念禾緩緩眨動了兩下眼睛,澀聲道,"謝謝。"
是挺該感謝的,第一次見麵幫她撿戒指,第二次見麵送她去醫院見她老公。
雖然這個老公現在還不知道生死。但霍鋅仍然覺得自己自從和她重遇之後,善良大方得簡直離譜。
還踏爹的豁達。
助理腰板筆挺地坐在副駕,不敢往後看。他覺得上司有點奇怪。
從人道角度出發,很正常的事情。第六感告訴他,霍鋅作為活閻王,突然大發善心是一件相當恐怖的事情。
助理在腦子裡排除掉n個理由,餘光掃過後視鏡,冷不防看見老板往女孩手裡遞紙巾。
總不能是惦記人家女孩吧?
可對方帶著戒指。
這說明什麼,說明人家有老公,有家庭。
說不定還有孩子!惦記有夫之婦,這是畜生行為,恬不知恥!
霍鋅默了一會兒,"他身體不好?"
“不知道。”林念禾腦子裡亂糟糟的,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根本沒心情去回複他的問題。哪怕今天在她最需要的時刻伸出援助之手,霍鋅問出這個問題基於好奇,毫無惡意。
但她就是心裡堵著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
林念禾很大力地擦拭手心的汗,低頭擋住自己不得體的神情。對方大概沒什麼耐心接著和她噓寒問暖下去,在聽見她敷衍的回答後不再多言。
車剛落地,林念禾就衝進了醫院急診。
學生坐在搶救室的長椅上,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不再哭泣。睜著雙紅腫的眼睛,站起來反過來安慰她:“ 沒事的,師母你彆著急。 ”
她拍拍男孩兒的肩膀,“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這裡有我在就行。”
學生剛想說不用,就看見林念禾身後跟著一個長相不俗的男人。知道她有人陪,於是就沒再堅持留下。
時鐘滴答滴答轉著,半夜的急診依然忙碌。林念禾靠在牆上,站了不知道多久,終於聽見聲音。
不幸中的萬幸,江予州無事,暫時脫離生命危險。被轉入病房前,醫生把她叫到一邊,簡單闡述過病情後,小心翼翼地觀察林念禾的表情。生離死彆她見過很多,悲劇降臨在每一個幸福的家庭身上之後,都會讓人無法接受。
她心裡有些不忍,多般配的兩個人,可惜了。
林念禾比想象中的要堅強很多。醫生說話沒壓低音量,霍鋅的注意力本來就全在那邊,有關江予州病情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時間不止改變了一個人的氣質,性格,還讓人變得沉穩。
剛畢業工作的時候,林念禾經常因為一件很小的事情就會撲進他的懷裡求安慰。來不及交方案給甲方,她會主動找他親親,然後熬夜奮戰。家裡飛進來一隻蛾子,她會直接大叫著跳到他身上不肯下來。
從聽見消息的那刻,林念禾就開始著手騰出時間方便照顧江予州。她先是打電話給朋友拜托對方照顧樂樂兩天,接著又給正在加班的上司發信息告知他,自己需要請假一禮拜。
沉著冷靜地如同換了一個人。霍鋅覺得要是換作以前的林念禾,病房裡麵就算躺著的是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表親,她都能流下幾滴同情的淚水。
哪有妻子在丈夫病危的時候,比正常情況下還要理智。
霍鋅靠在牆壁上,醫院的消毒水味道並不好聞,已經深夜了,但忙碌的急診依然很吵雜,救護車新送進來的病人被醫生們急匆匆地推進搶救室。
司機和助理早被他打發回家,留下車停在醫院。
病房裡,林念禾無聲地替江予州撚了撚被子。如同巨石壓在心間,她說不出話,更想不通明明隻有一天沒見,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出了病房,一抬眼,撞見還沒走的霍鋅,她心裡有些驚訝,麵上沒表現出來。一顆心方才全係掛在江予州身上,這時才注意到霍鋅在送她到醫院後不僅沒走,還陪到現在。
林念禾和他對視,自覺他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才守到現在,於是說道:“謝謝霍總送我一程,時間不早了,就不打擾您了。”
言外之意是他可以滾蛋回家,彆留在這打探前女友的私事。
深更半夜,縱使在公共場合,一個一米八多的男人站在她跟前,林念禾還是覺得沒有安全感。
像是沒聽出她話裡的含義,霍鋅低頭俯視她,平靜的眼眸像一潭看不見底的湖水。
“不送送嗎?”
二十七歲的成年男性要她送?送什麼,送他去西天嗎?
“司機走的時候跟我說,你的包不小心落在車上了。”他問,“順路去取還是等你方便的時候來拿?”
林念禾忽然一噎,仔細回想,發現他說的是實話,包確實落在了霍鋅的車後座。
那是她托朋友從香港代購的新款某大牌包包,今天心血來潮第一次背出門。
她不想和霍鋅有其他聯係,改天取包什麼的,太過曖昧。畢竟高二倆人挑明心意的那次,就是他借口誤拿了她的試卷,把她騙到他家。
可深夜,孤男寡女去車裡拿包,也很奇怪。
正當她還猶豫不決,霍鋅淡聲道:“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去車裡拿給你。”
這樣一來,霍鋅就得多麻煩一趟,市醫院的停車場在最左側,急診在最右邊,一來一回多走不少路。
林念禾的良心突然開始不安,因為自己而給對方帶來麻煩是她最接受不了的事情。她悄悄打量了一眼霍鋅的表情,從頭到尾都很正常。
不像是在打什麼壞心思。
想到這裡,林念禾默默在心裡給了自己一巴掌。是有多自戀才會認為分手三年,主動把她甩了的前男友會對已婚的自己心懷不軌。
“不用了,還是我跟您一塊兒去拿吧。”
霍鋅沒再拒絕,看上去似乎也想早點回家,“好。”
電梯離病房不遠,鮮紅的數字跳到所在樓層,電梯門“叮”一聲打開的瞬間,裡麵空蕩蕩。
林念禾準備邁步進入的瞬間,腕間一股巨大的力氣扯著她。
等她反應過來後,人已經被拽進了樓道裡。
漆黑的空間,她被壓在牆壁上。極具侵略意味的男性身軀和自己間隔不足十厘米,隻差一點就能親密相觸。林念禾感覺到一道視線正緩緩地審視著她,像凶獸抓住獵物前平靜地思考怎麼撕開食用。
媽的,狗東西。
她就知道這狗玩意兒沒安好心。
手腕被他用力攥住,反壓在她的腰後,林念禾用力掙紮兩下無果,怒氣蹭地一下衝上了腦門。
"放開我!"
"瘦了。"霍鋅垂眸,低聲道,"他就是這麼照顧你的?"
原本帶肉的臉頰,現在輪廓分明。整張臉比三年前清瘦不少,褪去之前的青澀,此時生氣冷臉看人倒有幾分唬人的架勢。
林念禾小的時候挑食,林母忙著工作,家裡隻有外婆帶她。老人做飯單一,翻來覆去就那幾道菜,她氣性大遇到不愛吃的飯就不吃,
高中第一次見她,他就覺得瘦。
後來更是花了許多時間,硬給她喂得稍微圓潤了一些。
不等林念禾開口罵人,男人的身體率先壓了下來。僅剩的那點距離頓時消失,他鬆開她的手腕,接著緊摟上她的腰。林念禾猝不及防被後腰上的小臂帶得前傾,兩人之間密不可分。
體溫隔著衣物傳遞過來,氣息糾纏。
"你就找了這麼個廢物?"
是廢物,躺在病床上時日不多的廢物。
他可沒什麼同情心,對一個絕症患者惡言相向,霍鋅沒有一點心理負擔。
正常人說完這種話,會半夜睡不著起來後悔地扇自己兩巴掌。但霍鋅是那種半夜起來,給彆人兩巴掌的人。
林念禾仰頭望他,很想抬手扇他一耳光,聲音發緊:"我找什麼樣的人和你有關係嗎?"
"他是我合法的丈夫,民政局領證宣誓的時候,我們彼此承諾過無論健康還是疾病,都會陪著對方。"
"哪怕有天他真的不行了,我也會把他從鬼門關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