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冰海在草屋裡睡了三天,三天後醒來,床邊的地上坐著一直打盹的賀傳雄和小痔。
倒也不是非睡上三天不可。
隻是她不想醒來。
過去日子再難,她總是積極麵對的,這一世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心裡好累,偶爾也有了些逃避的想法。
第一日睡上半宿便醒了,醒來,又腦袋一歪睡了過去。
這一睡就是三天。
門口的雞一眼就發現她醒了,眼睛一亮,吧嗒吧嗒走過來。
沒想到第一個迎接她睡醒的是雞。
流冰海:“當門衛很辛苦吧。”
雞冠子擺了擺,神情傲嬌。
一句話倒是把賀傳雄和小痣都叫醒了。
小痣抹了抹眼:“咦,雲姐姐你醒了。”
賀傳雄測了測她的體溫,燒已經退了,隻是看起來精神不大好。
興許是心氣兒不順的緣故?
也罷,再不順的心氣兒,睡上幾天也便是了,於是便問:“可還要睡?”
流冰海笑道:“再睡怕要成豬仔了。”
賀傳雄:“不怕,睡上七七四十九天,便可修煉成精。”
她對修煉成精沒興趣。
她隻對賺錢有興趣。
“我現在沒什麼事了吧?”流冰海問。
“基本沒事,怎麼?”
“幫我接杯水好嗎。”
小痣麻溜兒的接了一杯水,遞到她嘴邊。
喝完水,腸子裡的垃圾被衝刷掉,生活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她還得接著琢磨銀子的事兒呢。
……
這一世不比前幾世。
上一世,她雖然臉方,但還好能賣水果賺些外快,這一世這晦氣勁兒,大約賣什麼也沒人敢買。
不過,憑借著晦氣賺銀子,倒是也不錯。
嗬嗬。
雖然不知道張若塵那張臉什麼時候能從腦子裡徹底清除,但努力忘記,總是沒錯的。
曾經有人說,忘記舊愛的最好方式,就是尋找新歡。
不過她認為,忘記舊愛的最好方式,就是賺錢……
——
流冰海又開始接生意了。
這回牌子立的更加醒目:代掃墓、退親、燒紙……無人願接的晦氣事她一概不拒,另外又加了一項:鎮大隊送飯。
鎮大隊是鎮上一家乾體力活的大隊,地方有些偏,平日裡乾活的總抱怨吃不好飯,日日幾個乾饃饃度日,很是艱難。
地方偏,無人愛攬這差事。
流冰海把差事攬了過來。
牌子一立,鎮上百姓又圍的水泄不通。
那日,她幫趙家退親遭奚落的事,已經在鎮上傳開。
李家人受了委屈,對趙家和流冰海都沒好性子,鎮上又小,隔牆聽閒話的不在少數,這事兒就這麼一傳十、十傳百的傳了出去。
沒想到她還肯接這樣的晦氣事?真是臉皮都不要啊。
路過集市,買糖炒栗子的孫家大爺道:“姑娘,晦氣事做多了,可損福氣啊。”
這大爺看著麵善,說話也客氣,流冰海這樣的身份,本不該再被稱作姑娘。
但也總不能張口稱之為“棄婦”。
流冰海道:“替人消災,替人攬晦氣,又如何損福氣?”
大爺聽完便沒了話。
牌子一立,沒幾日,她便果真接了幾家生意,都是去後山墳地燒紙的差事。
這事做多了以後,倒順手多了,什麼狼鬼蛇神,在她眼裡不過是小貓小狗而已。
就是小痣一直跟著她,真有點頭疼。
這天,她又接了一幢給莊家掃墓的差事。
這個莊家有點奇怪,每年給祖上掃墓,要埋隻烏龜到土裡,烏龜還必須是出生不足一年便夭折的小小龜。
這事本身沒什麼晦氣的,不知道是不是“千年王八萬年龜”,名頭不太好聽,便打發了她來。
這種夭折的小小龜也挺難找,流冰海用白布捧了來,到墓地前麵埋著。
按照主家的規矩,還要先念幾句奇怪的咒語。
她念完,把小小龜抱出來往地裡埋,正看見小痣又在她屁股後頭打轉。
難不成是愛上她了。
她對姐弟戀沒興趣。
“天天追著我,不累嗎。”流冰海沒回頭,淡淡道。
小痣追上來蹲在她旁邊,認真道,“姐姐,你總做這些晦氣事作甚,還不如跟了我展哥哥,不愁吃穿,不比自己辛苦的強?”
小痣一臉真誠。
流冰海:“我自己賺錢,不指望你展大哥。”
小痣:“可你們過去也是很要好的。”
流冰海:“你也說了,是過去,那便都是過去的事了。”
小痣很認真的看著她,似乎覺得怎麼也看不透似的,破爛的衣衫袖子一長一短,長的那一截搭在地上,沾了塵土。
“姐姐,你好奇怪哦,你到底打哪裡來?”
嗬?
這個問題……
她自己都沒有答案。
她打哪裡來,這已經是太久遠的事兒了,遠的恍如隔世了。
“如何奇怪?”流冰海問。
小痣捧了一把臉,“獨來獨往,孑然一身,不怕鬼也不怕狼,姐姐,你是惡魔還是天使?”
流冰海把坑挖的深了些,將小小龜埋到土裡:“不是惡魔也不是天使,隻是個被拋棄的浪□□人。”
小痣眼皮一垂,“彆這麼說,在展大哥眼裡,姐姐極完美。”
“但他在我眼裡什麼都不是。”
小痣……“姐姐可是認真。”
“以後再提起他,便不必來找我。”
說完,小小龜已經埋好,她將土填好,又壓的實了些。
小痣見她對展大哥態度冷漠,便也沒再說什麼,隻是瞧了瞧這墓碑,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姐姐這次的主家,可是莊家?”
流冰海斜睨了他一眼。
這家夥倒什麼都知道。
她沒說話,靜靜等著他說。
小痣見她不吭聲,便知曉必是莊家,眉眼忽然一急,氣道,“姐姐怎接了他家的事,這莊家害人的很,竟乾些不積德的損事,姐姐怕是要慘了。”
“怎的?”流冰海倒是好奇起來。
埋隻烏龜,還能埋出暴風雨不成。
狼她都見識過了。
小痣見她不信,急急道,“姐姐,你可知道,天下龜,天下龜,誰人彆碰小小龜。”
這哪來的口訣,沒聽過。
“小小龜有何不可?”
小痣認真道:“姐姐不知,莊家祖上是養烏龜的,為了保生意興隆,每年都要搞一隻夭折的小小龜來給祖宗陪葬。說是夭折,可哪來那麼多夭折的小小龜,還不是他們自己弄死的,烏龜有靈性的,姐姐可知?”
烏龜、刺蝟、狐狸、蛇……極具靈性的動物。
“這些被弄死的小小龜,他們自己不敢埋,便托彆人來埋,每次有人埋完,便會生些怪病出來,姐姐,你的身子可禁不住這般折騰。再說,他們給你的銀兩,可值得這般折騰?”
流冰海沒說話。
但凡托人到墓地辦事的,大多都有些難以啟齒的緣由,她早料到會有些情況。
“無妨。”她淡淡道。
小痣眉毛一挑,“姐姐可要想清楚!”
這可是說笑了,現在錢也拿了事情也辦了,還有什麼可想清楚?
不過她有些好奇,“小小龜為何能保他們生意興隆?”
小痣道:“具體就不知道了,不過聽說,做這一行的,都要用小小龜的靈魂來養,算是養鬼神?”
真是貪欲。
這個莊家,確實如小痣所說,是養烏龜的生意人,每年都要埋一隻小龜龜,祭奠祖先,以保家族生意興旺。
有謠傳,說莊家祖先就是烏龜轉世,還有說祖先是烏龜修煉成精,說什麼的都有,真相也不得而知。
總之,既然接了這晦氣的生意,那後麵的晦氣結果就都得受著。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流冰海沒什麼怨言。
埋完小小龜,就算是給主家辦完了事,流冰海轉身往回走。
小痣一直跟在她身後。
他納悶,這姐姐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但是那日病倒熟睡,又一臉無助脆弱。
明明需要人照顧,又故作堅強。
“姐姐。”小痣追上流冰海,“以後你再接差事,叫上我,我幫你分辨些。”
小痣是個乞丐,在鎮上熟的很。
家家的事,基本都知道個大概。
有些晦氣事,倒黴也就算了,但有些晦氣事,怕是能搭上半條性命。
斷不能讓雲姐姐隨便接差事。
流冰海回頭看他,“為何對我這般好?”
若是為你展大哥,還煩請讓我自生自滅。
小痣眨眨眼:“姐姐好看。”
嗯,這個理由很誠實。
埋完小小龜三天後,流冰海果然病了一場。
有點類似中邪的怪病,渾身發涼,頭卻熱的像火,鼻孔裡滾出帶著異味的邪氣。
賀傳雄診了診她的脈象,心頭一震,道:“邪氣入體。”
中醫和道教頗有淵源,據說,中指的脈象可以斷定是否有不乾淨的東西上身。
流冰海抹了抹額上的汗,“入就入吧,應該的。”
她這病傳了出去,莊家才會知道她果真好好辦完了差事。
她這“晦氣大使”的名分才能做實。
以後,便不怕沒生意可做。
賀傳雄覺得她簡直胡鬨。
到底缺多少銀兩,要拿病去抵。
“你缺多少銀兩,我借你便是,不急還。”
流冰海淡淡道:“不是為了銀子。”
賀傳雄覺得看不透這個女人,拿命換錢,又道不是為了銀子。
那是為何?
流冰海又抹了抹額前的汗。
是的,不是為了銀子。
受了這般苦,便能把欠張若塵的情一並還清。
縱然她心有苦衷,但也確實偷偷避孕,與其他男人私信往來,算是負他在先,他再氣再怒,都不算為過。
她要了卻這段情,從此,一筆勾銷,兩不相欠,再無瓜葛。
那是她要的利落人生。
至於,當祖宗的夙願……可以往後挪一挪。
心安便是歸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