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冰海回頭看他。
“認識後山墳地嗎。”
“認識。”流冰海道。
“燒衣服的活,做嗎?”管事的又問。
“做。”流冰海答的乾脆。
過了會兒,管家不見了,再回來的時候拿了一包子衣服扔到流冰海麵前,說,“去,把這東西拿到墳地第五個墳頭麵前燒了。”
說完扔給她一串銅錢,“記住,要燒乾淨了。”
流冰海看了看這包袱,厚厚一包。
撿起來,對管家說:“是。”
後山墳頭就在後山,既是後麵的山,也是名字就叫做後山。
那裡有個墳地,是鎮上的老墳地了,裡麵埋的應該都是很早去世的老人,新一批亡人都挪去了新墳地。
流冰海不知道燒這包袱是給誰,但是主家說去她就去,反正她就賺個銅錢,又不打聽新鮮事。
她推著輪椅,繞過巷子一直往鎮後麵走,到了後山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墳地年頭太長,長了好多荒草,離老遠看,好像墳挨著墳,地挨著地似的。
找了老半天,才找到第五個墳頭。
墳頭高高的聳著,周圍一圈雜草,和旁邊的墳頭連著,不過這個墳頭上麵開了一些白色的小花,顯得稍微有點與眾不同。
點上一根柴,柴火指著包袱,流冰海抬眼瞧了瞧那墳。
也不知道用不用跟逝者說些什麼,主家也沒交代,不過總不能來了就燒,燒完就走。
但她也不會說什麼,於是隻能一手拾柴,對那墳頭簡單道:“宋家來給您燒東西了,您好生收著。”
夜色慢慢上來了,墳地逐漸清冷起來,流冰海的聲音也清清涼涼,說完這句話,風忽然起了下,雜葉在地上摩擦出“沙沙”的聲音。
她向來沒什麼可怕的,卻也覺得這環境下的“沙沙”聲有些驚悚。
於是趕快將包袱點燃,看著它在火光中變成一團黑灰。
“沙沙”聲還在繼續,天黑了,溫度也降下來了,流冰海一襲薄衣,有些微涼。
耳邊充斥著莫名其妙的動靜,地上的葉子卷啊卷的,就像被人操控著腳步似的。
恍惚間,後背傳來一陣動靜,不知道什麼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仿佛一道錯綜複雜的黑光,突然降臨墳地。
鬨鬼……流冰海心裡一緊,有些後悔沒帶一把長刀。
否則,不管是人是鬼,也要捅破那人的□□。
正想著,那黑光呼啦啦地閃了一下,突然現了型。
一個衣衫襤褸的破爛小孩出現在她麵前。
五官端正,衣破袖破,鞋上漏個洞。
流冰海道:“是你。”
那男孩看了看她,忽然露出一抹有點壞的淡淡笑容,跟上次當街搶走中藥的肅靜麵龐有些不同。
大晚上的,在墳地裝神弄鬼的乾什麼。
還跟蹤她?
流冰海道:“你又來乾什麼。”
男孩嘴角翹起來,微微笑了笑,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上次見麵,他一句話都沒說,流冰海還以為他是個啞巴。
這次倒是麻利兒的開了口,看著流冰海道:“這麼晚,姐姐在墳地做什麼。”
流冰海嗬嗬一笑,“這話該我問你,這麼晚,跟著我到墳地做什麼。”
話沒說完,墳地又起了風,葉子的“沙沙”聲像要吃人似的,聽起來有些恐怖,又一團黑光在不遠處晃來晃去。
男孩看了看周圍環境,認真對流冰海道:“姐姐,這裡不安全。”
嗬,莫不是擔心我的安全?
流冰海冷眼瞧了瞧那男孩,還沒顧上說什麼,周圍的動靜更大了,夜色變的更深,一排一排的墳地擋住了本來就模糊不清的視線。
“姐姐,太不安全了,我們快走吧。”男孩說著就要過去推流冰海的輪椅。
流冰海下意識的一手打翻他的胳膊,怒斥道,“小屁孩,走遠點。”
男孩道:“姐姐,真的危險。”
流冰海:“死了也與你無關。”
說完轉身推著輪椅要走,然而到底是個殘廢,爭不過手腳健全的毛頭小子,輪椅沒走幾步,男孩突然追過來把她改了方向,朝著另一個出路推去。
這是要把她帶去找展浩天……
流冰海隻恨自己忘了帶一把長刀,回去定要準備上。
“我不會跟你……”
不會跟你展大哥有什麼未來的,話還沒說完,她突然見到剛剛那團黑光蹭的一下子衝了過來,像一隻豹子,齜著凶狠的牙,目露凶光。
流冰海心裡一緊……
是狼。
這墳地有狼。
“沒騙你姐姐,真的危險,咱們快走!”男孩說完飛速的推著流冰海的輪椅,那狼在後麵窮追不舍,眼看馬上就要將二人一口吞進。
前麵就是山坡,流冰海看看後麵的狼,把心一橫,將男孩一把舉起來放到自己腿上,然後推著輪椅衝下了山坡。
這時候,輪子還是比腿快些。
男孩在她腿上發出陣陣驚叫。
流冰海迎著風往上坡下麵衝,輪椅的重心不是很穩,幾近摔倒,風在她臉上仿佛剌出了一道道印子似的,生疼。
男孩在她腿上感到騰雲駕霧般的感覺……
重心不穩,到底也沒有翻車,小狼在後麵發出嗚嗷的嚎叫。
輪椅飛似的,流冰海的額前碎發都立了起來。
馬上就要衝下山坡,前麵就是平路,沒了山坡的慣性,輪子也沒用了。
她回眸瞧了一眼小狼,一邊坐著輪椅接著往山坡下麵衝,一邊俯身兩手撫向坡地,手掌攆著細細的碎石沙土往後麵掄。
漫天沙土卷著碎石頭揚起來,小狼也怕碎石,嗷嗚了一聲避開,又衝上來,速度已不如之前。
流冰海兩手撐地胡亂的掄向身後,剛巧一粒碎石飛進了小狼眼角,它嗷嗚一聲停下,原地擺擺頭,打了個晃。
此時流冰海已衝下山坡,回頭瞧了眼正在擺頭的小狼,把男孩從腿上推回地麵,道了聲:“跑!”
兩個人一個跑,一個攆輪椅,奔回鎮上的時候已經氣喘籲籲,半點力氣都沒了。
此時夜色已經更深,鎮上的集市也已經收了攤,幾乎不見什麼人。
流冰海轉著輪椅往賀家去,男孩驚魂未定的跟在她身邊。
“姐姐,我沒騙你吧,真的危險!你去那裡做什麼!”
流冰海冷眼掃向他,“你不是一路跟著我過去的嗎,還問我這話做什麼。”
男孩也不臉紅,神色定定道,“我聽到姐姐說,是宋家讓你去給那人燒衣裳。這宋家,壞的很,這差事竟安排姐姐去。”
“燒個衣服怕什麼。”流冰海摸了摸袖口,好在一串銅錢沒丟。
這宋家還蠻大方,燒一包衣服竟給了一串銅錢。
男孩有點忿,對她說,“你不知道,那墳頭竟出些怪事,一般人都不敢去那邊的。”
怪不得出手這麼大方……
小狼已經沒了,兩個人漸漸緩了步伐,鬆了口氣,慢悠悠在街上走著。
“那宋家也是壞,自己的破事自己不處理,讓彆人去搞。”
流冰海一歪頭,“此話怎麼說?”
“姐姐你不知道嗎。”男孩道:“宋家那墳頭埋的,是宋家老爺子,那老爺子年輕時候就有個特殊癖好,喜歡年輕姑娘的衣服!”
宋府之所以出名,除了有個在京城當大官的養子,還因為宋家老爺子生前的一些傳說。
那老爺子活著的時候,就喜歡聞年輕姑娘的衣服。
可他隻喜歡衣服,卻不喜歡年輕姑娘,房裡的小丫頭小婢女,他一眼也不多看,但一到沒人時候,就追著人家穿舊的衣服。
就喜歡聞那個味兒。
可也就是聞聞,又沒做什麼出格的事,丫頭們也不好說什麼,何況人家是老爺,就算對丫頭做了些什麼,也隻能忍著受著。
誰家的老爺還沒個通房大丫頭了?
這宋家老爺,不偷不搶不欺淩少女,隻是貪慕個衣服,丫頭們不好說什麼,宋家老夫人也不好說什麼。
反正也沒娶個妾回來,衣服,愛聞就讓他聞去。
但這癖好一日不戒,便越發上癮,宋家老爺子這癮是越來越大,後來乾脆每天什麼事也不乾,就圍著一堆年輕姑娘的衣服,想了此餘生。
宋家這才覺得事兒大了,不是患了什麼心理的怪癖吧。
這才找大夫來看。
可大夫隻能治病,對這癖好也無計可施,宋家老夫人便命人把老爺子捆了起來,不許他再與那些衣服靠近一步。
宋家老爺子痛不欲生,吃不下咽不下,沒過多久竟快要氣絕身亡。
老夫人把他鬆開,哭著問他,到底為何就那麼喜歡那些衣服啊。
老爺子也說不出什麼,氣絕之前,隻求夫人,每隔斷時間便給他燒些婢女的舊衣服,不然,他到了那邊,怕也是死不如生。
老夫人含淚答應,看著老爺子閉了眼,又後悔莫及。
早知道,就隨著他,不逼著他戒這莫名其妙的癮了。
人走了以後,宋家按老爺子說的,每隔些日子便給他燒些婢女衣服,可老夫人日日懊悔,身子骨也是越來越差了。
流冰海聽完有些唏噓,敢情那些衣服都是給一個戀衣癖燒的。
男孩說完宋家的事,又道,“可那墳地日日出狀況,宋家燒了幾次便不敢再去了,這不,這回找上了姐姐。”
流冰海摸了摸這串銅錢,“每日都有狼嗎?”
“狼倒是少見,我今兒也是第一回見。”男孩道,“但是,它鬨鬼!鬼像煙似的冒出來,還會跟人說話,怕的很,姐姐以後不要再去了。”
不是日日有狼就好。
流冰海回頭瞧瞧他,“你與我說了這麼多,可該說說,展浩天又讓你來做什麼。”
男孩被問到了重點,一時有些語塞,眼看著就快走到賀家,他臉色一垮,悶悶道,“姐姐!展大哥是真心對你,你莫要不理他了吧!”
流冰海揚著明眸,看著男孩。
男孩被這突然起來的凝視整的一怔。
雲可馨這張臉,不說傾國傾城,也算是國色天香,平時性子又烈,見誰都不帶怕的,從裡到外透著一股子傲勁兒。
盯著人瞧的時候,眸子裡的光像是能穿過去,直打到人的筋骨上。
流冰海跟她性格挺像,所以這回,沒人覺得雲可馨有什麼不對勁兒。
男孩瞧著她眸子裡那份傲骨,低聲說,“難不成,姐姐要自己過一輩子麼。”
“有何不可。”流冰海說著就到了賀家門口,“我和你展大哥是斷然不再可能了,你回去便告訴他,若再來煩我,我隻能離開鎮子,自尋出路,到時怕隻會過的更慘,他若對我還有憐心,便不要再來逼我。”
男孩有些急,“可是為什麼呢!你不是與展大哥一向情投意合麼。”
流冰海回頭望了望男孩。
傻孩子,那是為了與張莊主慪氣……
這話與這毛頭小子自然說不著,流冰海看了看天,歎了口氣,語氣忽然溫和下來,淡淡道,“天很晚了,你早些回去吧。”
說完便要轉身進賀家。
“姐姐!”男孩一著急,拽住流冰海的手,還想再說些什麼,卻突然覺得手上不對勁兒。
他一怔,抓起流冰海的掌心,看到皮全部潰爛了,滿手心都是紅色的血印。
定是剛才在山坡用掌心掄土導致的。
“姐姐,你這手……”
全是血道啊……
流冰海推開他的手,“我沒事,你也早些回去吧。”
說完便進了賀家,再沒理那男孩。
……
賀家大院後邊的草房,那雞還在等流冰海。
見她回來了,撲騰著兩個翅膀,跟等待凱旋的將軍似的。
流冰海也不知道這雞是不是人變的,每天活的像個人似的,也不打鳴,也不叫早,吃飽了就睡,懶的跟豬一樣。
她推著輪椅進了草房,雞立在門口巴巴的看著她。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是招雞喜歡。
手心的血道子生疼,她忍著痛,一點點把身子挪到床上,然後撩起裙擺。
剛剛衝山坡衝的太狠,腿上的骨頭又錯位了。
她摸了摸,也不知道骨縫在哪,怕是明天還要勞煩賀家大哥。
這賀家的院子,隻有賀傳雄一人,他無父無母,無兒無女,流冰海借這地方住著,倒是也方便。
就是孤男寡女,說出去總是不大好聽。
不過還有比“□□”更不好聽的名聲嗎?
她瞧了瞧這腿,又瞧了瞧那隻雞。
它似乎還挺心疼似的,臉蛋上竟浮出一絲淡淡的憂傷……
流冰海看著它,又看著它,又看著它……
已經感覺到它的躍躍欲試,但是沒能攔的住……
夜深人靜,這雞發出了一陣“咯咯咯”的長鳴。
這雞和正常雞很是不同。
打鳴打的特彆隨意。
它好像並不甘心於叫早,似乎隻在自己覺得有特殊狀況的時候打鳴,它可能以為自己是一隻狗?
這聲長鳴特彆刺耳,流冰海有些無奈的看著它。
長鳴叫醒了已經睡熟的賀傳雄。
他似乎已經對這雞的秉性了如指掌,知道它一瞎叫,便有是非。
賀傳雄披著衣服來到草房,袖子才套到一半,“怎麼了怎麼了?”
那雞直杵杵的瞧著流冰海。
流冰海裙子外掀,一條斷腿已經露在外麵,賀傳雄看了一眼,便歎道:“哎呦!”
骨頭怕是又錯位了。
瞧著外麵這黑黑的天,流冰海道:“沒事的,打擾你休息了,明天再接吧。”
“明天?”賀傳雄道,“你這腿已經斷過一次,再斷一次,熬不過一夜怕是就廢了!以後要變成跛子,好好的一張臉……”
說完抬頭看了看流冰海。
雲可馨的臉是有目共睹的美,這夜色深著,他忘了一眼,心裡便忍不住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