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1 / 1)

不到一小時,賀明珠準備的滿滿一桶土豆燉棒骨就全部賣光了。

收攤時,邊上沒買上的人不甘心就這麼離開,追著她問:“你明天還來這兒賣嗎?”

賀明珠一邊把鐵皮桶往自行車後座上捆,一邊笑眯眯地說:“賣,當然賣,明天還是這個時間點。”

得到滿意答案後,人群才依依不舍地散開。

賀明珠收拾完東西,又把地上的垃圾都打掃了,這才騎車離開——來的時候後座的鐵皮桶太沉,她騎不動車,艱難地推了一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才走到地方。

到了家,卸下車上的東西,顧不上洗桶,她迫不及待把今天收獲的一把零錢撒在炕上,一張一張地數了起來。

一毛,兩毛,三毛……

一炕的零碎鈔票和鋼鏰數完,一共是八塊七毛錢。

棒骨是找趙大哥買的,花了不到四塊錢;土豆是自家冬儲的,二十斤算兩塊錢;燃料調料暫計五毛——成本總計六塊五。

也就是說,她這次擺攤掙了兩塊二。

照這樣每天去擺攤,一個月就能掙六十多塊錢!

這還是在她第一次擺攤、備貨不足的情況下,如果備貨充足,收入還會更高。

賀明珠振奮極了。

她特地挑選礦上交班的時間點過去擺攤,準備了熱量爆炸到會讓現代減肥人士花顏失色的土豆燉棒骨,又特意將價格定得比食堂飯票便宜兩毛,就是希望能吸引到夠多的食客。

雖然礦工收入高,手頭寬裕,但畢竟這年頭這年頭大家都省吃儉用,有多少人舍得在外麵花錢吃東西,還真說不準。

不過顯然,她低估了寒冷和饑餓的影響,更低估了那一桶高油高脂的土豆棒骨的誘惑程度。

礦工們常年肚裡缺油水,又連續乾了八小時的重體力勞動,餓得眼都是綠的,這會兒就算一頭牛都吃得下,更何況是一碗熱乎乎的土豆燉棒骨。

賀明珠打菜實在,一勺子就將近一斤,連肉帶土豆,油脂融在其中,測一下卡路裡都要爆表。

但這正是礦工們所需要的。

如果他們隻吃水煮土豆,不僅乾巴巴的噎嗓子,而且就算吃個兩三斤也沒什麼吃飽的感覺,吃完還會腸胃脹氣。

但要是在土豆裡加上肉和油脂,一斤也吃得很飽足。

何況賀明珠手藝好,就算是土豆也料理得滋味醇厚,滿口脂香,每一口都吃得人心滿意足。

被食堂荼毒多年的礦工們,乍一遇到不要糧票不要飯票、定價隻有三毛錢的美食,必須不能放過。

這也就是她第一次來擺攤,一礦知道的人少,不然來買飯的人多得能把地攤都給淹了。

賀明珠當機立斷決定再去門市部打一個鐵皮桶,等新桶到了,以後就備雙倍的貨。

但問題又來了。

一個鐵皮桶裝滿後的重量將近三十斤,她今天推車出攤的時候就已經很吃力了,再加一個桶,那就是六十斤。

騎車帶個六十斤的人還行,但要是換成六十斤的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賀明珠想到這就發愁。

她現在才十六歲,細胳膊細腿的,力氣有限,要是強行推車出攤的話,隻怕會翻車摔桶,那就得不償失了。

偏偏這會兒家裡沒人能幫忙推車。

——大哥要上班,小弟是個三頭身萌物,自己走路不摔倒就不錯了,都指望不上。

要是二哥沒走就好了。

正當賀明珠糾結時,鄰居劉嬸來串門了。

“你今天去一礦擺攤了?”

寒暄兩句,劉嬸開門見山地說:“後巷那家的男人在一礦看大門,說看見你在礦上擺攤賣飯。”

賀明珠坦然承認:“是啊,我想趁著寒假掙點錢好還債,要不過年都過不安穩。”

劉嬸聽了就皺眉。

“好端端的擺什麼攤?咱們堂堂正正的工人,掙的是正經工資,可不興掙這投機倒把的錢啊!”

這話說得不好聽,但賀明珠知道劉嬸沒有惡意,她的思維還停留在改革開放前,隻有在公家單位上班掙的錢拿著才安心。

去年,也就是1982年,浙江“八大王”的案子鬨得滿城風雨,報紙上都是批評的文章,仿佛個人做生意就是資本|主義,就是開曆史倒車,挖社會|主義牆角,和國家對著乾,必須被打倒後踏上一萬隻腳。

劉嬸語重心長地說:“明珠,你聽嬸的,家裡欠錢和你沒關係,那是你哥他們要操心的事,你彆管,好好上你的學,將來畢業後接你媽的班,找個好人家嫁了……”

賀明珠知道劉嬸是好心,拿她當自家孩子才說這種得罪人的話。

她拉著劉嬸的手,撒嬌般說道:“嬸,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你前兩天也看見了,人家要債都要到家門口了,我要是再不把錢還了,我媽的工作還不知道輪不輪到我接班呢。”

這確實是個問題。

劉嬸表情沉重,明顯是內心經過一番鬥爭,才說:“嬸家裡還能擠點錢出來,你拿上,把債還了,以後就彆擺攤了。”

賀明珠連忙拒絕。

劉嬸家裡有五個孩子,還要贍養兩位老人,但隻有劉叔一人上班掙錢,家裡是真的沒什麼錢。

她還記得小時候,劉家房子住不下,劉嬸家的男孩來他們家,和大哥二哥在小屋擠著睡。

劉嬸心裡過意不去,經常來賀家幫忙,不是洗衣服,就是帶孩子。偶爾回村探親帶點土特產,還要給賀家分一半。

兩家交情深厚,即使賀家父母相繼去世,這份情感上的連結也沒斷過。

賀明珠抱著劉嬸的胳膊說:“嬸,你彆擔心,現在烏城擺攤的多了去了,我就跟著擺攤掙點錢。要是哪天國家說不讓擺攤,我立馬就不擺了。再說,我就在咱們礦上擺個攤,不去外麵,這兒都是熟人,不會出事兒的。”

劉嬸搖搖頭:“孩子,你不知道,就是因為在礦上才要擔心啊,這指指點點的,多難看啊。”

這時,有人進來,對劉嬸說:“媽,現在時代不一樣了,你不能還是老觀念,我看就擺攤挺好的,回頭我也擺去。指指點點又怎麼樣,能掙上錢才算有本事。”

是劉嬸的大女兒劉燕。

劉嬸聽了就生氣:“什麼本事?!咱們家是窮,但掙的都是賣力氣的正經錢!你要是敢給我去擺攤,看我不讓你爸打斷你的腿!”

劉燕麵不改色,顯然已經聽習慣了。

“行了媽,錢哪分正經和不正經的。快回去做飯吧,我爸他們都快下班了。”

劉嬸被劉燕推了出去,臨走前還在對賀明珠說:“好孩子,聽嬸的,可不能再去擺攤了啊。”

好不容易把劉嬸推出了門,劉燕呼出一口氣,轉身無奈地說:“對不住啊明珠,我媽就這脾氣,說話不好聽,你彆放心上。”

沒想到卻聽到賀明珠說:“姐,你願意掙點外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