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融融，產房裡響起一聲有力的啼哭。

“恭喜恭喜，是位千金~”不多時，護士抱著嬰兒抵開門。她喜氣洋洋的聲音讓蜷縮在凳子上的男子砰地彈了起來。

他蒼白的臉頰慢慢漲紅，憋出些許喜色，磕磕絆絆地說：“女兒！女兒好啊......是女兒也好。”

他身後的老太太眉眼和他有點像，眼皮先是一鬆又本能地皺了起來，最後化作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奶奶到底是歡喜的，雖然什麼也沒說。旁邊擎著紅包的爺爺已經氣咻咻地離開了。

爺爺走了也並不妨事。

這孩子隨爸爸姓孫，名字是母親取的：春眠不覺曉，又是家裡唯一的寶貝，所以就叫孫曉鈺。

在接下來的兩三年裡，曉鈺經常被抱在懷裡，由父母甜甜地喊著小名“彤彤，彤彤~”。

這就是孫曉鈺出生的日子，以後家人會在每年的這一天為她慶祝生日，直到她嫁人生子。

.....

時光飛逝，六歲的孫曉鈺擁有了自己的小房間。她明年就得上小學，得學著獨立了。

滴答滴答。

時鐘的秒針噠噠轉動，臥室的門沙拉拉咧開一條縫。女孩的小腦袋貼著縫隙往外看，眼珠子在黑暗中嘀溜溜轉動。

廁所就在客廳右邊，但對孩子來說這淩晨黑暗中的十幾米就像天塹一樣橫亙在腳下，隔了許許多多看不見的怪物。

哢滋，哢滋哢滋。

什麼聲音？

類似電流湧動的噪音頓時吸引了孫曉鈺的注意力，她情不自禁地推開房門向客廳跨出一步。

嘩嘩——一扇鉑金色大門在客廳中轟然打開，門內瞬間逸散出數不清的光點，在朦朧的光輝下簌簌飄落。

“羽毛......”孫曉鈺踮起腳尖用掌心去接飄零的光羽。

“啾咪！”一隻金粉閃閃的小毛球從光門中滾動出來，噗鈴一聲撞在她的腳踝上，扒著拖鞋抬起毛茸茸的小腦袋。

毛球的眼睛忽閃忽閃，在孫曉鈺的注視下滴出兩顆圓滾滾的晶淚，淚滴落在地板上化作破裂的水晶粉末，轉瞬即逝。

“勇者、勇者大人！我終於找到您啦！”毛球抖動貓耳，繞著她的鞋子來回跳動，竭力張開小爪子比劃道：“請、請和我一起拯救月美納雅大陸！”

“啊？”曉鈺眨眨眼睛往後退了兩步，喃喃地嘀咕。“我、我不知道。”

她還太小，她聽不懂，隻覺得這隻小動物很可愛也很古怪。

“啊......您聽不懂嗎？”毛球的耳朵耷拉下來，輕聲呢喃：“也是，勇者大人您還太小，是我們太著急了.......”

它正要多說些什麼，黑暗中亮起另一扇光源，主臥的門在曉鈺身後打開。

媽媽從房間裡走出來，一把拉住女兒的手往回走：“不穿外套出來逛蕩，小心受涼！”

“媽媽、廁所，貓、貓。”

孫曉鈺指著地上的毛球，又指指客廳中光芒閃爍的門扉。

“你要上廁所嗎，什麼貓？”媽媽看向窗台，那裡空蕩蕩的，當然沒有貓咪。她打著哈欠牽著曉鈺往廁所走去。

地上的毛球呼地彈起來，用頭頂輕輕貼了一下孫曉鈺不斷晃悠的小手，輕聲說：“勇者大人，露娜女神的力量將鏈接您和月美納雅大陸。等您再大一些的時候我會再來找您的，祝您健康成長呀。”

孫曉鈺回過頭，毛球和光門啵地一聲消散了，連發光的沫沫都沒有留下。

她怔愣地低下頭看了眼被毛球蹭蹭的左手手掌：小小的掌心多了一枚血痣，仿佛一枚金紅色的小星星。

......

三年時間一晃而過。下午4點半，一群三年級的小學生站在沙坑邊笑笑鬨鬨。

一個小男生把外套綁在脖子上，兩隻手擺出舉手的動作對準同伴們biu-biu-biu~

“我是奧塔慢!”

“我也是！我更強，我是滴加！”另一個胖乎乎的男生用屁股撞開小男生，兩個人扭打在一起，把沙子拱得到處都是。

沙啦啦，一堆沙子潑在單杠旁邊的一排鞋子上，掛在上麵的女生們同時發出“哎哎哎”的叫聲。

“你們做什麼呀！”紮著小蝴蝶結的女孩正和同學分辣條吃，兩根辮子像蝴蝶一樣飛來飛去。

“就是就是，去旁邊點啊。”另一位小女孩把鞋子脫下來，搭著單杠拚命抖動。

“略略略~”小胖子拍拍肚子朝她們做了個鬼臉：“沙坑又不是你們家的，這裡在演奧塔慢，你們去垃圾桶旁邊吃啦。”

“沙坑也不是你家的！你才去垃圾桶旁邊玩呢，略略略~”小蝴蝶結也拉開嘴巴朝他做鬼臉。

“就是、就是！”小男生披著外套在兩個人邊上轉圈圈，邊轉邊學人說話：“去旁邊點啊。”

“你才去旁邊！”

“你才去旁邊！”

小胖子嘎嘎大笑：“那我們來比奧塔慢戰鬥，我贏了你要把那包沒開的辣條給我！”

“這......”小蝴蝶結有些遲疑，不過那位一直在旁邊轉單杠的女孩子呼地跳了下來。

馬尾在她背後抖動，孫曉鈺一隻手指向小胖子大聲說：“比就比，誰都不許耍賴皮！”

小胖子麵露遲疑，披外套的小男生把外套頂在頭上怪叫道：“哦哦哦，男人婆出現咯，男人婆又要打人咯！”

“所以你們打不打？嘿！”孫曉鈺說話間壞笑著把兩隻手蜷起來，趁機突襲小胖子的胳膊。

“打就打！”小胖子剛要擺出動畫中的武打姿勢，腳腕就被絆了一下。

孫曉鈺眼疾手快地扯住他的肩膀，小拳頭嘟嘟打在小胖子的肚子上，打得他嗷嗷直叫。

“我、我要用奧塔之光——”小胖子揮著另一隻膀子去敲曉鈺的腦袋，沒想到曉鈺直接甩起兩隻手拽住他的胳膊開始用力旋轉。

撐著外套的小男生樂得直配音：“地球上投——”

哐當！

小胖子旋轉搖晃地砸中籃球架，抱著腦袋摔到地上。

旁邊的孩子們哈哈哈哈了一會兒就哈不起來了，像一排小鴨子一樣圍了過去。

“胖兒你沒事吧？”

“沒撞壞腦袋吧？”

孫曉鈺不安地湊過去說：“我沒用多大力啊，你、你上次錘我肚子我都沒帶你告老師哦。”

“嘶嘶。”小胖子吸吸鼻子站起來。他眼圈紅紅的，但還是叉著腰擰了一下脖子：“我沒事，這次沒能量了，我們下次再戰！”

他磕磕絆絆說完，捂著屁股行走在夕陽中，給大家留下一個帥氣的背影。

“嗚啊。”外套男孩吐吐舌頭狂奔著追過去。

孫曉鈺和旁邊的兩個女孩交換眼神，無奈地說：“希望他沒事，我明天帶泡泡糖給大家吃，先走啦。”

“好哦~”

“明天見。”

兩個女孩還要在沙坑邊玩一會，孫曉鈺背著書包往校門口走去。她家距離學校也就10分鐘的路程，根本不用爸媽來接。

沙沙，沙沙。

在她穿過操場的同時，草叢忽然顫動起來。

難道是貓？孫曉鈺往草坪看去，心弦卻被未知的力量輕輕觸動。

“嗚啾！”毛團子從草叢中竄出來，向她張開沾滿草葉的小爪子：“勇者大人！您現在可以和我一起走了嗎？”

它話音剛落，一道模糊的光門就在校門口隱隱閃爍。

門扉的光芒在孫曉鈺眼裡是那麼耀眼，可不論是放學的孩子還是周圍的家長，誰都沒有側目。

他們就像完全看不到絢爛的奇跡一樣匆匆走過，就算門框擦到肩膀也不會泛起一絲波動。

久遠的記憶被跳躍的毛團喚醒。

孫曉鈺張開手掌，掌心的紅痣似乎在和心臟一起跳動，如同一架天平在左右搖擺。

她已經不再是6歲的孩子了。身為三年級的小學生，孫曉鈺開始明白“拯救世界”的分量。

拯救世界——毫無疑問是對的、有趣的事情，既然我是被神選中的勇者，那麼直接答應就可以了吧？

【可是過幾天就要期中考試了。】

孫曉鈺向著毛團邁開的腳步突然僵硬地落到地麵上。她不喜歡考試也不算討厭，反正總是能考100分。

可是背包裡的小測驗試卷需要家長簽字，這讓她想起了爸爸媽媽。

【如果我走了，爸爸媽媽會很傷心吧？】

她半蹲下來，猶豫地問道：“貓~貓團，我拯救世界以後還能回家嗎？”

孩子的眼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毛團看著年幼的勇者沉默了一會兒。

它默默放下爪子，在十幾秒後輕聲說：“等您成功拯救世界以後，露娜女神一定會送您回來的。但、但是，假如女神和世界都、都毀滅了......那您也回不來了。”

“......”

原來還會回不來啊。

9歲的孫曉鈺開始模模糊糊地領會到，原來現實中的勇者和小說裡的不太一樣，死掉就真的死掉了。

她還太小，心中沒有任何對於死亡的畏懼，但是——

“我要是死掉了，爸爸媽媽會很傷心的，所以還是不去了吧。”孫曉鈺也說不清為什麼，隻是覺得那樣很不好，背包裡的100分和默寫冊都沒有簽字呢。

她向著側門邁開腳步，鞋帶卻被毛團一把拽住。

毛團顫抖著發出尖利的哀嚎：“不、不要呀——求求您，露娜女神已經和大邪神一起封印在水晶裡。如果、如果沒有聖劍和勇者的力量，我們、我們的世界就會——哇啊啊啊！”

它哭得非常淒慘，整個毛球都在濕噠噠地落淚，看得人心裡酸酸的。

如果一個世界因為我的原因毀滅了，好像也非常、非常的糟糕啊。

孫曉鈺猶豫地轉過身體，小聲說：“那、那我能過幾年再過去嗎？比如~6年以後？”

“欸？”

在孩子們眼裡，大孩子是無所不能的，拯救世界的高中生們一定是在最能創造奇跡的年紀。

於是孫曉鈺高興起來，握著毛團的爪子抬高聲音：“6年後你帶一些值錢的東西過來，我把信和寶物放在家裡，爸爸媽媽就能把寶物賣掉過上幸福的生活了。然後我就和你一起走，我那時候已經15歲了，肯定超級超級強，比現在強多了！”

“可是~”毛球有點猶豫：“要是沒有聖劍的力量，也許世界6年內就會被魔物毀滅呀......”

嗯，所以重點還是聖劍的力量嗎。

孫曉鈺突然又想到了家長簽字，她腦海中靈光一閃，拍手說道：“這樣吧，我給你們簽個字，你們拿著我的簽名和聖劍商量一下？”

“欸——”

毛球發了一會兒呆，小眼睛裡逐漸染上點點光芒。它哦地叫了一聲：“哦哦，對哦，契約——可以用女神契約的力量！”

它說罷從虛空中拿出一張卷軸，在孫曉鈺麵前攤開，用力敲打邊緣：“勇者大人，請在這裡簽字。我回去以後會去努力尋找一位能夠暫時承載聖劍的少女，她將成為您最好的同伴！”

“哈哈哈，好呀。”

能幫到忙真是太好了，這樣世界也不用毀滅啦。孫曉鈺開心地從筆盒裡拿出一隻藍黑鋼筆，在散發光芒的卷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孫曉鈺。

沙沙。

“好啦。”孫曉鈺在毛球轉身時握住了它的爪子：“等我過完15歲生日，就和你一起去拯救世界！”

“嗯！”毛球用力點動貓耳，大聲回應：“我們約好了哦，勇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