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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安全通道下樓,濮懷玉在係統的尖叫聲中草草把傷口裹起,因而不至於一路走一路流血。

但流血和痛楚的確讓濮懷玉更加清醒。當她把這種感覺跟係統分享的時候,係統一邊慘叫,一邊說什麼“回光返照”。

彆的不會,咒她死挺積極。

“我覺得我錯了。”濮懷玉道。

係統哭哭啼啼:“你終於明白了,你今天就不該來。”

“……不是這個。”

濮懷玉否認後仔細分析:“我不應該對隗禎生氣,生氣說明我對他有所期待。我希望他是一個還不錯的人,事實上他不是。”

“我錯了。”她垂下眼眸,乾脆地承認,“我應該平靜地和他對峙,不應該生氣。”

濮懷玉很少期待彆人怎麼樣。現在,她意識到自己身上致命的天真,並且感到憤怒。那種“他是好人”的錯覺帶來的巨大落差感令她差點失去理智,在樊雁舟的辦公室以身試法。好在理性最終掰回一局。

濮懷玉想,她應該更冷靜,更無情,就像一隻貓在鋒利的爪子旁玩弄到手的老鼠,隻是為了有趣。

“不應該這樣……我不應該這樣……”

她犯了一個令自己痛恨不已的錯,卻隻能後知後覺呢喃著戒令。

即便用褻瀆的目光注視那副被名譽、權勢、財富包裹的軀體,就好像他隻是一個情|欲的出口、一個因為過於英俊從而喚起她某些衝動的男人,濮懷玉依舊開始不自覺地期待起對方能讓她看到一些出色的品質。即便她很早就知道什麼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有些男人是怎麼做的?他們是如何一邊戲謔地想象女人各種穿搭下的酮體,美名其曰萌發愛情,一邊毫無障礙地在精神和物質層麵虐待她們的?

或者,例子近在眼前——樊雁舟作為一個身處高位的男人是怎麼做的?他究竟是怎麼對待濮曼吟這個他喜歡的女人?

濮懷玉走在路邊,不斷思考著。

越思考,她越發厭惡自己寄予的拖泥帶水的期待,給了彆人傷害濮曼吟的機會。

她應該更加動物性一點,像喘著粗氣的野獸,壞人一出現就撲上去咬死。畢竟,那群高高在上的家夥都沒有遵循為人的準繩。

手機在口袋震動起來。濮懷玉掏出,發現跳出的是陌生電話,不假思索掛斷。

然而,相同的號碼再度打在屏幕上,不依不饒。她煩躁地接通:“喂?”

一個女聲道:“濮懷玉。”

是沈莉。“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號碼?”

沈莉捏著嗓子嬌嗔:“小濮妹妹,你肯定沒有我門路多。”

看來她得逐個排查各個軟件的權限了。濮懷玉依然沉著:“說話正常點,不然我掛了。”

“哎!彆著急呀。”沈莉立馬恢複成平常的嗓音,中氣十足,同時理所當然,“我是來跟你借錢的。我突然從合郡離職,裡麵有你的一份吧?”

“有你的一份”。濮懷玉現在一聽到這類措辭,太陽穴就突突地跳,整個人像是喝了烈酒,下一步就是借著酒勁惡言惡語。

她忍著:“你需要這筆錢乾什麼?”

沈莉:“我喜歡美甲,準備學門手藝。”

緘默片刻,聽筒傳出低笑聲。

沈莉起了雞皮疙瘩。她知道濮懷玉年紀輕輕就充滿魄力,但不清楚她中性化的魅力。她頂多把濮懷玉當作人生第一次憤世嫉俗的對象,離職前後在心底大罵命運不公,連帶將歐懷玉這個“罪魁禍首”踩在腳底。

係統也覺得奇怪:“她準備自謀生計,這不是很好嗎?”

濮懷玉沒有回答它。“你要學做美甲,所以找我借錢?”

“不然呢。”沈莉覺得她的語氣怪怪的,“你要是不借,我就把你這個關係戶擠走我的事情放到網上,起了號還能做自媒體。你看著辦。”

她當然不會真的付諸行動,不過是口頭威脅罷了。濮懷玉的背景水很深,不知道哪個大人物打了聲招呼,自己前腳剛留下,後腳就被直接逐出合郡,一點餘地都不留。沈莉堅信不是經理突然推翻自己的處置措施,一定是因為彆的原因。

再說,她隻是想試試而已。沈莉覺得濮懷玉看著冷硬,對同為女人的自己還挺友好,可以一試。

結果,濮懷玉一句反問,大跌眼鏡:“你要學個手藝傍身,跟我有什麼關係?”

沈莉沒想到女孩這麼不留情。她也不是軟柿子,張嘴就要反駁:“你——”

“我什麼我,你不是有很多名牌衣服和包包嗎?掛二手平台賣幾個,錢不就來了?還敢打電話給我。”

濮懷玉冷笑,直接打斷,“沈莉,你連這些奢侈品都舍棄不了,我看你還惦記吃青春飯輕輕鬆鬆掙快錢的日子。你也彆學了,你學不下去的。”

另一頭,沈莉的臉憋得通紅:“你憑什麼覺得我學不下去?!你多少歲,我多少歲,你一個剛上大學的對我指手畫腳?”

濮懷玉可不在乎這點攻擊:“你管我多少歲。我告訴你,你再敢打電話給我,我默認你放棄學手藝重操舊業,接一次罵一次,還要打電話舉報你賣|淫。”

靠!打個電話怎麼把自己唯一一條退路都堵上了!沈莉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好!誰打電話誰被舉報!算我眼瞎找上你!”

濮懷玉:“你臉皮還挺厚,我可不覺得被你當成要飯對象很光彩。”

手機不再出聲。濮懷玉一看屏幕,沈莉已經掛斷了。

她一下子恢複平靜:“其實我大部分時間還是很有禮貌的。”

係統瑟瑟發抖。濮懷玉當噴子的時候太有殺傷力,它一個字都不敢說。

打完電話,大片的鮮血浸濕紙巾,已經不能繼續敷在傷口上使用。濮懷玉把廢紙巾團起來丟棄,又換了一張撿漏的餐巾紙。

風很冷,刮蹭著她的臉頰。低溫下,沒能止住血的傷口像浮起一層冰霜,刺痛感則是某根間歇性痙攣的神經,生生紮進骨頭裡。

係統:“你應該去附近的藥店包紮一下……”

“我不會隨便死掉,我可是重要配角。”濮懷玉把帶血的拳頭放進溫熱的口袋,微微乾裂的嘴唇呼出成形的霧氣。

她在路邊站著休息片刻。“而且,你會保證我的安全。我還有很多必須要做、但是還沒做的事,你不會讓我死的。”

篤定的語氣讓係統小臉一紅,隻是擔心隨後占據上風:“是這樣沒錯,但你不能對自己的健康不上心。你跟我不一樣,我是一堆數據和零件,你會痛。”

前方就是公交站台。

宛若冰雪中跋涉的旅人,不找到同類聚居的地方再累也不能停下腳步,濮懷玉重新開始朝前走。

“痛好過不長記性。”

她很執拗:“我犯了錯,應該接受懲罰。姐姐變成現在這樣,也有我的一份。”

係統:“宿主,你不用過度自責。明明是男主——”

“噓。彆說話。”

濮懷玉打斷它。她終於在公交站台的長椅上坐下,左側站了一個戴有線耳機的女學生,右側是打扮樸素的中年男人,一切都很平常。

濮懷玉覺得不對勁。

遠處,汽車腳下傳來滾滾的轟鳴聲,就像一個有目的的絞肉機,喘|息著摩擦馬路,加足了馬力。

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讓濮懷玉猛地站起身。“快跑!”她高聲提醒,同時朝離自己最近的年輕女生撲去,竭力推開愣在原地的她。

“撕拉”。平靜的街道被敏捷到失去理智的科技造物撕開一道口子。

一輛白色汽車失控般向人行道滑去,把廣告牌撞到內陷、破碎。在極短暫的時間內,道路上的行人都被突如其來的撞擊聲吸引過去。

不過也僅限室外。中心地段的大樓,隔音效果都很好,裡麵各個部門有條不紊,不過是平平無奇的一天。

更何況,就連戶外的人,第一反應也是探出頭看,還有人直接拿出手機錄像。

濮懷玉躺在馬路上,後腦勺著地,恍惚間以為直插雲霄的摩天大樓群是一根根刺進眼球的銀針,是一場不可規避的酷刑。

女學生從她手臂之間連滾帶爬,因為驚嚇渾身都在發抖,一邊尖叫一邊哭,不斷重複著“你醒醒”。

‘任務二十三:認祖歸宗(0/1)’

失去意識前,濮懷玉心想,原來車禍認親是在這個節骨眼。

巧到她想笑。

——姐姐,等我變成大小姐,你的一切都會回歸正軌。

噩夢終將結束。

……

隗禎輕輕帶上辦公室的門,走進專用電梯,直上直下。

臉上的掌痕並不明顯。一點痛感而已,遠不如切切實實流了血疼。

想到濮懷玉,隗禎的腦袋嗡嗡響。

濮懷玉咒他死千千萬萬遍,隗禎又氣又難受,無異於真的被剜去一大塊帶血的肉。她的恨意如此鮮明和沉重,甚至沒辦法喚起他咄咄逼人、不肯讓步的一麵——他的斤斤計較在她的憎惡下顯得太過蒼白。

隗禎從未如此委屈。從未如此想跟一個人老死不相往來。也從未如此擔心剛剛傷害了自己的人現在怎麼樣。

至少把傷口處理了再走。

可她隻是握緊拳,滴滴答答,毫無留念地轉身離開。

除了濮曼吟,沒有誰能讓她回頭。

“叮”。電梯再度開啟的時候,隗禎的神色已經回歸常態。

他會想往常一樣登上黑色賓利,整個過程甚至無需跟任何冷空氣打交道,永遠平和,永遠溫暖如春。

如果隗禎沒有聽到大廳裡的閒言碎語,他依舊是那個他。哪怕是為了回敬那道從未把自己的感受放在心上的身影,隗禎也會保持尊嚴感,繼續原本的生活軌跡。

“是不是出車禍了?好大的響聲。”

“好嚇人,有輛車直接往站台衝過去了,跟殺人一樣。”

“報複社會吧?上周萬格不就有個跳樓的,聽說還砸死了一個男大學生,真可憐啊。”

“有沒有視頻?快,分享給我。”

徐特助恭候多時,目露疑惑:“隗先生?”

怎麼去了一趟樊先生的辦公室,臉上就跟多了什麼似的。

“這個穿衝鋒衣的有點眼熟。”

“我的天,這不是剛剛準備登記上樓的女生嗎?後來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我靠,這麼多血……”

徐特助在心裡為倒黴的受害者默哀兩秒,以一種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冷酷飛速略過,看向老板:“隗先生,您等會兒還要出席……”

男人自顧自往門口走去。

徐特助連忙跟上,不知道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難道大老板也跟他們這些普通人一樣,想要現場吃瓜湊熱鬨嗎?

一出門,冷空氣迎麵撲來。

隗禎開始沿著街道奔跑,因為著急屢次差點絆倒,但他實在顧不上那麼多。

前方已經被圍起,不成形的公交站台和破損嚴重的汽車成了倒黴人的墳墓。警車和救護車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擔架上蓋著白布的人看不清是誰,生死卻已經做出判斷。

隗禎想打電話。他想聽到濮懷玉在他一通又一通電話的騷擾下煩躁地接通,並用厭憎無比的語氣問他“乾什麼”。

就連她的憎恨,都會讓此刻的隗禎覺得感激。

可是,隗禎連聽到自己最不想聽見的忙音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他沒有濮懷玉任何渠道的聯係方式。

“……”

在這一刻,隗禎終於後悔了。

他給她的最後一麵,是頑固的狡辯和故作高深的說教;而她留給他的最後一麵,是礙於地位懸殊隻能衝向牆壁自虐的拳頭,以及飽含恨意的深深一眼。

他為什麼要為了那點“上風”自作聰明。

為什麼要把她一次次推離。

“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為什麼”——最嚴格的詛咒在他身上應驗了。

後方追逐的徐特助終於跟上,雙手撐在膝蓋上氣喘籲籲:“隗、隗先生……”

“把你的手機給我。”念頭一閃,隗禎猛地轉過頭,“你有沒有存她的號碼?通話記錄還在不在?”

“什麼?您說的是那位小姐嗎?當天我就刪乾淨了……”

救命稻草霎時承載了難以想象的重量,隗禎隻能眼睜睜看著它下沉。

“……行程推掉。”

儘管不明所以,徐特助依舊照做,與此同時感到稀奇。他頭一次看到隗禎這副模樣——老板這種地位的人,要什麼有什麼,竟然也會有需要祈求什麼的時刻嗎?

他看一眼事故發生處,再扭頭:“隗先生,難道說——”

手機屏幕亮起,來電人顯示樊雁舟。“等會再說。”隗禎示意他噤聲,手機差點拿不穩,但還是在顫栗間成功碰到了接聽鍵。

電話裡,樊雁舟很嚴肅,簡明扼要道:“Ethan,小玉出事了。你來醫院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