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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綠江言情頻道《春夜吟舟》的惡毒女二。”

這一定是幻象。濮懷玉掙紮著想要擺脫腦內擾人清夢的播音腔,甫一睜開眼不禁大喘著氣。

映入眼簾的是頭頂昏黃的燈光,暈染在斑駁的天花板上就像一片溫柔的繃帶。而她頭腦昏沉、肌肉酸脹,好似經曆鬼壓床。

“作為富家千金的你深愛男主樊雁舟,然而不修品德,處處和家境貧寒卻自強不息的女主作對。”

是誰在說話?

濮懷玉試圖抬起沉重的頭,環顧四周。

出租屋又小又逼仄,但被主人收拾得一塵不染。牛奶盒做成的書架上放著數學模型,教育學原理等課本,約莫有六七成新,從書脊足以看出使用者既用功又珍惜。

她猛地低下頭,去摸沒有絲毫痛苦感的腹部。沒有血,也沒有猙獰的傷痕。

“你將扮演女二,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協助女主和心愛之人達成好結局,從而獲得第二次生命。”

濮懷玉艱難地豎起軟枕,將這具完好卻十分虛弱的軀體托付其上,沙啞的音色染上嘲諷的意味:“你睜大眼晴好好看著這裡,我像‘富家千金’嗎?”

話音剛落,係統定睛一瞧,再也維持不住受過專業培訓的播音腔,在她腦內發出高亢的尖叫。

“HELP——”

正當濮懷玉皺眉的時候,腳步聲逐漸向床邊綿延。

“你醒啦。”

暫時將粥碗擱置在紅漆斑駁的老式床頭櫃上,濮曼吟坐上床試探她額頭的溫度,忍不住絮絮叨叨,“外麵下了好大的雨,你一個人倒在巷子裡,我真的好害怕你——”

她頓了一下,難以將那個殘忍的可能性說出口,轉而微笑:“幸好你沒事。”

來人容顏濃稠美麗,絕不會埋沒在人群裡的美貌未經修飾就已如此確定:略分叉的黑發,說不上細膩的皮膚,嘴角翹起的一點死皮……這些都不影響她的美麗。

尤其吸引人的是那雙溫柔善意的眼,就好像出生至今從未經曆過命運的磋磨,但苦難的痕跡隨處可見。

濮懷玉愣愣地看她:“我怎麼了?”

眼前的年輕女性聞言蹙起眉,就連責怪都是溫柔的:“‘我怎麼了?’你聽聽這話,這麼大個孩子了,如果自己都不在意自己的安全,又有誰會在意呢?”

轉眼間,她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你發了好久的高燒,吃了藥也不退。我不敢給你多吃,想著叫輛車帶你去醫院。”

濮懷玉嘴唇微顫。

在她即將開口的邊緣,腦內眼前迸發出劇烈的白光。

她沒有看過《春夜吟舟》,係統便在啜泣聲中一股腦將內容灌給她,一邊灌一邊用小孩的音色哭鬨:“我不想被銷毀……嗚嗚嗚我隻是個才出生沒幾天的baby……”

“彆吵。”

此刻的濮懷玉一心想要聽清對方的聲音,眯著眼睛湊近。

於是,電光火石間,濮懷玉的眼睛因為兩人額頭相觸瞪大。

“女主角”濮曼吟的眼睛近在咫尺,笑得分外開懷。

“太好了,你退燒了!”

被她帶回家的少女看著年紀不大,頭發剪到齊耳長度,打扮也像男孩兒,在路燈找不到的小巷角落發著高燒,洗到泛白的衣服被雨水浸透也能看出很愛乾淨。

現在,少女看起來有了點精神,呆呆地看著她。

“所以,需要我做什麼?”

係統擦了擦代碼凝成的兩行清淚:“是這樣的宿主,由於一些……不可抗力,您頂替了《春夜吟舟》中深情男二的位置。”

在大雨如注的夜晚被女主角撿回家,此後作為義弟養大,對女主絕對忠誠,能跟男主正麵比劃兩下的高人氣男配。

濮懷玉:“什麼頂替,什麼深情男二,你看我像男的嗎?”

係統也是初來乍到,欲哭無淚:“補藥聚寶我啊……”

“我是深情女二。”

“?”係統的哭聲瞬間止息。

已然掌握小說內容的濮懷玉一臉正直:“可以改title嗎?我要改成B市第一深情。”

係統忽然覺得她很不靠譜,又有點想哭:“這不是遊戲。雖然是小說,但這裡是很多人真實的人生。”

真實的人生。這話使得濮懷玉下意識看向廚房裡的女主角。

濮曼吟的幸福寄予在和一個有錢有勢男人的戀愛關係上。而她為了回家,需要做一個忠誠於濮曼吟、同時能起到催化劑作用的紅娘。

“家裡隻剩下一點菜了,明天我給你買肉吃。”濮曼吟將菜碟放下,捧起粥碗一點一點喂給振作起來的少女。

少女最開始有點遲鈍,才吃兩口就像隻餓極了的小狗,等不及到咬她勺子。“這個星期每天都會下雨。真討厭。”吃相讓濮曼吟既高興又心疼,“你的家人呢?”

濮懷玉將青菜嚼得嘎嘣響,口齒不清:“我沒有家人。我一個人來B市打工。”

濮曼吟一聽:“你才多少歲,學才上到哪兒跟哪兒,就出來補貼家用了?”

少女裝作沉迷吃飯,死活不肯說年齡,肌肉線條鮮明的身材眼瞅著還真有幾分欺騙性。

“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去派出所。”

濮懷玉原本將頭埋在鍋裡喝粥,聽到後猛地抬起頭。

與此同時,係統發布第一個任務。

‘任務一:以女主妹妹的身份留下(0/1)’

她當然知道要留下!

濮懷玉不願意坐以待斃。

第二天上午,濮曼吟要做家教,提前買好早點就出門。

中午回家推開門,地麵簡直能反光,收拾得乾乾淨淨。昨天買好的食材已然變成香氣極具誘惑力的菜肴,蔥油麵、小青菜和可樂雞逐一排開。而少女端坐在桌邊,板著張臉,什麼也不做,就乾等。

濮曼吟心一軟,放下帆布包後第一時間試她額頭的溫度:“病還沒完全好,就一身的牛勁。”

豈止是一身使不完的勁兒。趁她不在家,濮懷玉不止一次鑽進廁所檢查身體器官,反複確認自己是妹妹而不是弟弟,再細細打量既熟悉又陌生的鏡中人。

這裡的女二號和現實世界躺在ICU的她有六分像,不過模樣要英氣好看得多,個高腿長有肌肉,濃眉大眼小麥膚色,肉眼可見的體育生預備役。

然後,濮懷玉給這間麵積不大的出租屋進行了一場大掃除。見到人也不邀功,沉默著大口吃飯,不折不扣地貫徹嘴笨心善的人設。

係統插嘴,信誓旦旦:“女主看到你這樣,肯定心軟成一灘水。”

心軟的濮曼吟下午就把她帶到當地派出所登記。

濮懷玉手腳發麻,差點從冰冷的長椅上滑落。

濮曼吟把她當小孩,用循循善誘的口吻鼓勵道:“你看那兒。跟他比,你都是大姐姐了,怎麼還害怕警察叔叔呢?”

參照物是一個吹著風車的小男孩,踩一雙跑動起來鞋底會發光的運動鞋,跟玩具似的。

濮懷玉兩眼一黑:“我不怕。”

負責辦理業務的小姐姐說話很和善,聽完濮曼吟交待來龍去脈,看向濮懷玉的眼神滿是同情和憐惜。

結果一查,小姐姐道:“小同誌,你打黑工啊。”

濮曼吟一瞧,信息對應的不僅是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男性,和濮懷玉沒一點相似,還能查到死亡證明。

“我打工的地方查得不嚴,是叔叔和嬸嬸介紹的。”小同誌不僅是老油條,還是小可憐,聊到家人難掩沮喪,“他們剛進監獄,以前經常拿凳子砸我。”

“你叔叔嬸嬸叫什麼,怎麼進的監獄?”

再一查,拐賣虐待兒童。

“以前的事情我都想不起來了。叔叔嬸嬸說我腦子有病,他們願意養我是我的福氣。我現在有了力氣,得孝敬恩人。”

“你沒有病!”

濮曼吟的表情迅速緊繃起來,右手攥住少女的胳膊,“……他們也不是你的恩人。他們都是壞人。”

她父母雙亡,曾在兩方親戚家中輾轉,耳朵要被“福氣”和“恩情”磨出繭。

她是個沒有福氣的孩子。沒有福氣的孩子需要過早地承擔恩情,定格在二十四孝圖裡。

從此,福氣是結凍的水麵底下金光燦燦的遊魚,恩情是緊緊貼住冰麵的軀體。等到四肢不再溫熱,才能償還乾淨。

就在濮曼吟幾乎要在回憶中失溫的時候,一隻寬大的手覆上她。

“所以,姐姐,我跑出來了。”

直到現在,濮曼吟第一次看見她笑。“一聽到他們坐牢,我就逃跑了。”少女不太擅長安慰人,隻是淡淡地微笑著。

她沒有家,沒有一個地方可去。

所以一聽到叔嬸要坐牢,她立馬策劃出逃,並且一次就成功。

B市這麼大,她一口氣從邊緣魚龍混雜的城鄉結合部跑到中心區域。

這裡有高聳入雲的寫字樓,傳道授業的大學,還有夜晚時分波光粼粼的河。

而她好不容易衝破泥濘的黑暗,差點獨自一人死在破曉前的小巷裡。

開好證明出門,天空已被夕陽席卷。

“你不是說你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嗎?因為脖子上麵有玉,所以叫‘懷玉’。”

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大學生,思來想去長長地歎出一口氣,“很好的名字。”

好到濮曼吟不敢深想少女究竟怎樣渡過殘忍的歲月,怎樣應答一聲又一聲指向死人的假名。

“以後你跟我姓,就叫濮懷玉吧。”

少女的眼睛漸漸亮起。

至此,“濮懷玉”成為濮懷玉。

‘任務一:以女主妹妹的身份留下(1/1)’

再次前往派出所辦完事,濮曼吟已經像個承擔起家庭責任的親姐姐,情不自禁在妹妹耳邊念叨:“不上學可不行。隻要你肯下功夫,我相信將來你肯定能有個好出路。”

濮曼吟是985名校的數學師範生,平時做家教積累經驗賺取學費和生活費,爭取校招進所不錯的高中。

“我有門路。我可以打工。”

濮曼吟揉兩下她的腦袋:“不許你不老實,錢我來想辦法。”

提前工作,社會籌款,方法總比問題多。

等到本科畢業,濮曼吟並沒有選擇進一所已經伸來橄欖枝的重點高中任教,而是憑借三寸不爛之舌成功應聘上奢侈品牌SA,在極快的時間內從小品牌乾到一線fashion。

不僅如此,由於形象好,氣質佳,她還有一份平麵模特的副業帶來豐厚的收入。

“小玉,你當作姐姐太喜歡錢就好。”

濮懷玉不懂奢侈品的門道,隻知道那些拗口的品牌名指向很貴的好東西,還能讓她的姐姐在崗位上為之著迷:“姐姐,以後我也給你買愛馬仕。”

“我不要這個。有這個錢去買舍不得用的祖宗,不如我們一起去吃頓大餐。”濮曼吟笑道,“或者給你買雙新球鞋,剛好旁邊的佳彙最近在打折。小玉,我們去看看鞋子吧?”

濮懷玉癟了癟嘴:“我不要。你不用就存進卡裡。”

憑借過人的聰明腦袋和隻管默默耕耘的牛勁兒,她考上了濮曼吟曾經就讀的大學。

然而濮懷玉沒有多高興,她有心結。原本濮曼吟可以有一份體麵的工作,為了供她讀書生活不得不選擇一條更加曲折的道路,在看似熱鬨的紙醉金迷中提前看儘世態炎涼。

濮曼吟樂了:“小玉啊小玉,沒想到你還職業歧視。”

濮懷玉不回答。

係統:“沒有你,女主也會變成櫃姐的。”

濮懷玉很清楚,這樣“方便”她和男主那樣的大人物發生交集。然而,想到濮曼吟要日日跟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富人打交道,她就生自己的悶氣。

高考完返校,濮懷玉獨自一人在操場悶頭跑完八圈,放鬆腿部肌肉的時候一個聲音叫住她:

“濮懷玉!”

男生跑到她麵前,清俊的臉蛋淌下汗珠:“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記得你的名字。你高考成績不錯。”濮懷玉直視他左右亂瞟的眼睛,聲音鎮定到有股凜冽的冷感,“祝你前程似錦。”

她被表白過太多次,有男有女,對這類橋段再熟悉不過。

男版的她在原著很受歡迎。男生搶著組隊打球,女生搶著送水,甚至還有人想跟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上演救贖文學,卻分毫不能夠撼動他的心。

因此,誤拿深情男二劇本的濮懷玉獲得的是一個雖然雞飛狗跳、但無疑受到陽光眷顧的青春校園故事。

男生愣在原地,回過神時表白對象已經走到操場出口。

他麵紅耳赤,把手卷成筒狀大喊:“我真的很喜歡你——”

那道背影遙遙對他晃了晃手,像是在說“我知道了”。

小說世界充滿一波三折的邏輯,所以當濮懷玉成功拿下暑期兼職的時候,係統也向她發布了第二個任務。

‘任務二:結識男主(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