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家人走了,俞萍姐弟又和劉支書閒話幾句。
劉支書指著薑喻說,“剛才薑老板在,我沒好意思說,你也姓薑,長得更像薑家的遠房親戚,難怪薑老板一直盯著你看,哈哈。”
薑喻敷衍地笑了笑。不遠,近著呢。
從劉支書家告彆出來,薑喻一行往村北頭走,準備搭車回縣城。
俞安悶頭走半天,忽然來了句,“劉支書什麼眼神,薑喻哪裡像薑家的遠房親戚。”
明明眼睛長得和他一模一樣。
薑喻彎起眉眼,“對,一點都不像。”
過年那天,姐弟仨打算在家打火鍋,權當過年,上次吃火鍋的體驗不錯,俞安念叨幾次。
吃完早飯薑喻出門去市場買食材,除夕商家收攤早,去晚了都沒了。
才出門,唐傑堵在門口,“薑老師,你彆買菜了,我媽說,晚上來我家吃年夜飯,一起看春節聯歡晚會。”
薑喻猶豫了下,唐母從自家門口探出頭,“薑老師就彆客氣了,你們家沒大人,冷清清的,來我家過年熱鬨。”
薑喻點點頭,“我和俞萍商量一下。”
“還商量什麼,都這麼熟了。”唐母追了句。
話音才落,巷子口衝過來一輛自行車,唰地停在薑喻和唐傑麵前。
“薑老師去我家過年。”吳同單腿撐地,喘著粗氣,“怕來晚了你們買好菜了,我爸催著我出門。”
唐傑回頭看看唐母,小聲,“薑老師答應去我家過年了。”
“你答應了?”吳同徑直推開兩人,將自行車推進院子,“你不跟我走,我今天就不走了。”
薑喻淡淡看他,“行,你留下吧。”
吳同哪裡贏過薑老師,轉頭衝堂屋喊,“俞萍姐,你出來。”找俞萍撐腰。
俞萍小跑出來,柔柔地問,“怎麼了?”
吳同耍賴,“薑老師不讓我回家過年,你說說她。”
“為什麼不讓你回家過年?”俞萍問他。
薑喻走過去,抬手一個爆栗,“好好說話。”
吳同摸著額頭,理直氣壯,“我蹭過你家這麼多頓飯,過年去我家吃頓年夜飯不是應當的嗎?”
俞萍聽懂了,“不去你家,太麻煩吳叔叔吳阿姨了。”
“聽清楚了嗎?”薑喻斜睨吳同。
吳同委屈,“臨出門我爸交待了,一定要請到你們,不然我也彆回家。”
薑喻往他肩膀上用力一拍,“所以我邀請你在我家過年啊。”
跟進門的唐傑跟了一句,“一起去我家。”
吳同仰頭做欲哭無淚狀,“我媽會想我的。”
薑喻笑著拍拍吳同,很認真的神色,“替我謝謝吳叔叔,這一年他幫助我很多,我都記在心裡。明天我們去你家拜年,要是方便,留頓午飯?”
吳同一合計,還是請到了,晚了一天一夜而已,也不算任務失敗,就坡下驢,“那我先走了,你們明天一定要來。”
薑喻點頭,俞萍也點點頭。
唐傑跟著說,“吳同哥,我明天也來拜年。”
“你們說話算話。”吳同咧著大嘴巴,騎車走了。
經過半年相處,幾個少年都很熟了,關係親近。
“晚上來我家吃年夜飯哦。”唐傑見吳同走了,轉頭又跟薑喻確認。
薑喻和俞萍對視一眼,爽快應下。
真的,這半年承蒙唐家關照,在最困難、最棘手的時候,解決了俞萍姐弟上學吃飯的問題,薑喻真的很感激。
其實給唐傑補習,可能抵不上兩個高中生一天兩頓飯,後麵加上薑喻,變成三個人。可唐家從不計較,唐家奶奶換著花樣做飯,真心相待。
薑喻心裡待他們,也親近幾分。
人和人相交,貴在真誠。
唐家的真誠是她前二十年從未遇到的,在她眼裡,從來都是利益交換。
也或許,自親媽死後,她封閉內心,從不允許彆人靠近。
如今有俞萍在,她心態變得平和,能看得到彆人的真誠以待。
晚上姐弟三人在唐傑家過了一個熱鬨的年。
也是薑喻這十年間第一次正兒八經過年。
各種硬菜擺上桌,個個吃得滿嘴流油。
吃完飯,撤下菜碟,擺上果盤,圍在一起看春節聯歡晚會。
唐傑初三,電視被限,半年沒看,就等著除夕夜看個通宵,怕他媽提前攆他睡覺,拉著俞安一起看。
俞安去廁所他都要叮囑好幾遍,快點,下麵的節目好看。
俞萍和俞安也好久沒看過電視,俞家原本有台黑白電視機,替俞父辦喪事時賣了。
唐傑家這台還是彩色的,紅裙綠衣特彆鮮亮。
三個中學生看得津津有味。
薑喻磕瓜子,時不時和唐母閒聊幾句。
遇到好笑的相聲小品,她也跟著笑幾聲。
一直到主持人開始倒計時,迎接新年,薑喻忽然放下手中的瓜子,斂眉肅目,默默在心中許下新年願望。
等《難忘今宵》的音樂響起,薑喻和俞萍對視一眼,拍拍手心的瓜子屑,“回家睡覺。”
唐家奶奶早熬不住睡了,唐母招呼唐傑,“眼睛長電視上了?還不送送薑老師她們?”
唐傑見大勢已去,這才起身。
“明天早上再過來。”唐母打開院子裡的燈,笑眯眯叮囑姐弟仨。
“哎,肯定第一個來拜年。”薑喻笑著回了句。
雖然熬了夜,睡得晚,但薑喻還是醒得很早,外麵鞭炮劈裡啪啦響起的時候,她睜開眼睛,第一時間看向俞萍的方向。
俞萍頭埋在被子裡,睡得正香,隻露出毛茸茸的腦袋尖。
薑喻伸手把被角掖到她的下巴處,嘀咕,“也不嫌悶。”
俞萍輕輕睜開眼,軟軟說了句,“新年好。”
薑喻心裡暖呼呼的,剛要回句“新年好”,隻見俞萍又緩緩閉上眼。
感情還沒睡醒。
薑喻哭笑不得。
等三個人都起床,天已經大亮,鞭炮聲零星響起,大部分人都吃完早飯出門拜年了。
因為家裡有白事,她們沒放鞭炮,也沒貼春聯,煮了昨天唐母送的餃子,三個人圍坐在一起,熱乎乎吃著,倒也安穩踏實。
吃完餃子,先去隔壁唐家拜年,唐母拿出壓歲錢,麵額不大,每個人都有,往薑喻和俞萍、俞安手裡塞。
三個人拒絕,唐母佯裝生氣,“怎麼跟阿姨客氣上了。這是壓歲錢,你們家裡沒長輩,阿姨給也算。又不多,薑喻你帶頭,趕緊接著。再墨跡阿姨該生氣了。”硬往三人羽絨服口袋裡塞。
薑喻這才接了,說了一串吉祥話,拜年的人絡繹不絕,三個人便起身告辭。
出了唐家門,也沒回家,三個人拐上大街,邊走邊逛。
淡淡硝煙味,混雜在冷冽的空氣中,一呼一吸間,都是過年的味道,攪起久遠的回憶。
薑喻想起很小的時候,從南城回大名縣過年,在爺爺奶奶家吃完飯,渣爸陪親媽和她回河西村祭拜外公。
那時她可能隻有四五歲,還需要親媽抱著,抱得累了,就換渣爸,一家三口走在泥土路上。
冬日暖陽將一切烘得遙遠單薄。
空氣裡也有硝煙的味道,還有香紙燃燒的煙氣。
是她記憶裡為數不多帶色彩和氣味的片斷。
俞安走在前頭,四下瞅著地麵,有丟棄的整顆鞭炮,便下腳用力一踩,運氣好會爆響,嚇得俞萍尖叫一聲,俞安在一旁嘿嘿樂。
薑喻瞪他,“這麼愛玩,去路邊商店買一包吧。”
小孩子人手一盒,細細小小的,用力一摔,砸在地上就是一聲爆響。
俞安撇嘴,他又不是小孩子。
街上來來往往都是喜笑顏開的人,趕著拜親訪友。
三人一路觀景一路走,快一個小時才到吳同家。
吳經理家剛送走一撥拜年的客人,轉眼看到薑喻三人出現在樓梯口,熱情招呼進屋。
吳同正斜靠在沙發裡,單手撐著腦袋,眼睛無神地盯著電視機,抬眼看到薑喻,立刻跳起來,“薑老師你們終於來啦。”
跟苦守的鄉親終於見到解放軍一樣,兩眼放光,就差淚花閃爍了。
這股子真誠感染到薑喻,跟著笑了下,然後就被吳母拉到沙發上,“終於見到薑老師本人了,我家老吳不住口誇你,說你年輕懂事,又有才華,多虧了你幫吳同補習,他英語成績才趕上來。”
薑喻自然謙虛一番,“吳經理過獎,多虧他幫忙,我們才能在縣城安家。吳同的進步是他自己努力的結果,我隻不過推了一把。”
吳同邊剝桔子邊樂,“幸虧你們過來了,剛才我媽還讓我騎車再去你家請一趟,說我昨天沒請到你們,是我心不誠。”
然後向他媽炫耀,“你看,我心多誠,這不是請來了。”
吳母瞪他一眼,起身進廚房,“那你們先聊著,我去廚房做菜。”
吳經理接完電話,也坐過來熱切地聊天。
沒聊幾句,樓道裡傳來圓潤的女聲,“樓下就聽到你家的聲音了,真熱鬨。”
年初一大門外敞著,屋子裡和樓道沒有間隔,方便迎來送往,熟悉的人探頭說一句過年好,熱鬨得很。
這個女聲衝著吳家來,吳母廚房裡問一句,“是誰過來了,聽起來有點耳熟。”
吳經理起身,“我看看。”
在門口迎上一對母子,女的衣裝時髦,頭發燙了小卷,打了摩絲,油光亮滑。
兒子高大,眉眼不羈。
正是薑鵬飛和他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