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喻對河西村沒有多餘的感情,俞萍和俞安或許會想念,但父母不在,有個虎視耽耽的大伯,回去也沒什麼意思。
不過上年墳還是必須的,村裡講究這個,俞萍俞安從小耳濡目染,過年給先人祭拜是固定的流程,俞父新喪,姐弟倆一定要回去儘孝心。
真到了寒假,薑喻比上班還忙,上午兩節、下午兩節,廂房裡又擠了兩張桌子,滿滿當當。
放假她們也不在唐家蹭飯了,俞萍煮飯,俞安洗菜,權當學習後放鬆腦子。
手頭寬裕後,家裡沒斷過肉蛋,薑喻給三個人都訂了牛奶,每天一瓶。每次買肉也都會給唐家送一塊。
唐家奶奶經常送一些包子、餃子,或者做了肉菜,也會端一盤過來。鄰裡關係十分和睦。
吳同和林珊也照常來。
吳同上高二,暑假後高三,每門功課都要加強,所以英文逐漸趕上來後,就把精力分配到語數等科目,寒假一周來兩次的頻率。
不過他經常偷跑過來,跟個大爺似的,指點俞萍做菜,完了再蹭點飯。
吳經理有次偷偷跟蹤他,發現他確實來了薑喻這裡,沒去彆的地方鬼混,就放心地走了。
在吳經理眼中,薑喻的信用值,就是這樣高。
林珊幾乎天天來,倒不為補課,薑老師現在主要帶高中生,她上道以後,自己也能應付功課,來俞家小院,單純是找個地方寫作業。
她家弟弟才幾個月,脾氣挺大,總是哭鬨,家裡人忙忙活活地圍著他,總是亂糟糟的,不安靜。
她的小妹妹也接回來了,才三歲,和她一個房間,她差不多是半個保姆,晚上照顧就算了,白天想喘口氣,俞家小院是最好的去處。
林珊總是吃完早飯來,寫作業,幫忙做家務,中午蹭頓飯,傍晚才回家。俞安有了自行車,天色晚的時候,就騎車護送一程。
同齡人更能共情,俞萍很自然地接納了她,要是林珊哪天不來,都會擔心。
有俞萍作主,俞安無所謂,薑喻更無所謂,林珊幾乎成了這個家編外成員,嬌怯的臉上也有了笑意,不再像之前,整日膽怯苦悶。
上次歌手決選之後,薑鵬飛沒再到薑喻跟前晃過,校園裡碰到,都會扭頭裝不認識。
薑喻以為薑鵬飛好歹說話算話了一回,以後不會再有交集,誰知不久後,又相遇了。
臨近過年,薑喻的補習班也放假了,讓大家安安心心在家過年。
挑了個日子,薑喻和俞萍俞安買了香燭等物品,去縣城西邊坐上回河西村的客車。
司機還是之前見過的大叔,見到他們仨熱情地招呼,“多久沒回家了?縣城住得習慣不?”
薑喻和他閒聊幾句,三個人坐上車。
臨近年節,來往縣城的人多,不一會後車廂擠滿了,連人帶貨,下腳的地都沒有。
原本薑喻還擔心車開起來風大,冷風吹得臉冰,好不容易塞進人堆後,她的擔心沒有了,冷什麼,擠得出汗。
她和俞安一邊一個,把俞萍擠在中間,三個人擠成一團,說說笑笑地回村。
在村外路邊,三個人下車,穿過田地,往一片墓地走。
這時候偏僻的鄉下還有成片的墓地,各家各姓湊在一起,一個接一個碩大的土包,少數有墓碑,多數沒有,看起來沒什麼差彆,隻有自家人認得。
薑喻跟著俞萍俞安,來到一個新起的土堆前,這裡也沒有墓碑。但俞萍俞安記得。
“就是這裡。”俞萍輕輕說,然後跪在地上,把手裡的香紙攤開。
俞安跪在她身側,整理帶過來的瓜果糕點,當作貢品。
薑喻沒有猶豫,也跪下幫忙。
俞萍的父親,是她的外公,也是她騙俞萍時說的義父,無論哪種緣由,她都跪得。
小時候,少數幾次回鄉探親,薑喻隨俞萍祭拜過早逝的外公。
雖未曾謀麵,小薑喻知道這裡長眠著她的親人,不會害怕,反倒一板一眼地跟著媽媽叩拜。
後來渣爹在外麵有了兒子和新家,沒人管她們母女,兩人在南城孤苦無依,再沒回過河西村。
那時候,俞安應該回來過吧。
薑喻有些感慨,抬頭看了眼麵露淒哀的俞萍和俞安,心底默默禱祝,祈願外公保佑姐弟倆順利考上大學。
隻要兩人考上大學,將來分配工作,再遇到靠譜的愛人,這一生都會平安順遂。
哪怕再遇個渣男,俞萍有學曆,有工作,也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祭拜完,俞萍提議去村支書家拜個年,租房子和分配助學金,劉支書都幫了忙的。
村口小賣部買了兩大包糖果瓜子,俞安提著,三個人來到劉支書家。
劉支書家門大開著,門口停著一輛黑色小汽車,估計有客人到訪。
薑喻隨意瞟一眼,發現掛著麵城的車牌,腳步一頓。
沒等她細想,俞萍俞安已經跨進門。
薑喻隻好跟上。
院子裡,正有一群人握手道彆,聽見動靜,齊齊看向姐弟三人。
薑喻一眼看到高大的少年,瞳孔微縮。
“哎,你們怎麼來的?快過來,我來介紹一下。”劉支書滿臉笑容,招呼姐弟三人。
薑喻三個人對視一眼,走向院子中間一堆人。
趁這個工夫,劉支書對著身前衣著體麵的中年男人介紹,“這就是俞家姐弟,都在一中讀書,夏天父親過世,沒錢上學,剛好您說要資助貧困的優秀學生,我就把名額給她倆了,是好苗子。”
然後又轉身對站近的俞家姐弟說,“快來謝謝資助你們的好心人。”
俞萍和俞安深深鞠躬。
中年男人寬和地笑了下,“不用客氣,叫我薑叔叔就行。”
眼睛掃過薑喻,“這位姑娘是?”
薑喻麵無表情。
這位薑叔叔不認識她,她卻認得他。
薑鵬飛的父親,她血緣上的爺爺。
彆看他現在笑得和藹,她從小到大可沒得到他幾個笑臉。
他老人家想要孫子,嫌棄薑喻是女孩子,過年都是薄薄的紅包打發,吃過年夜飯就攆人。
她不止一次聽他說,“女娃娃沒用,將來總要嫁人,是彆人家的,疼也是白疼。”
後來薑鵬飛找小三給他生個孫子,他得高興瘋了吧,小三家和他老倆口同一個小區,天天抱著大孫子遛彎,那才是一家人。
劉支書打圓場,“是俞家的遠房親戚,這小半年也多虧有她撐著,俞家姐弟才能安心上學。”這倒是實在話。
“瞧著年歲不大,沒上學?”薑父盯著薑喻,依舊和藹。
薑喻很煩,沒事總盯著她做什麼?
濃眉一擰,剛要開口,薑鵬飛插話,“爸,她在我們學校當老師,是薑老師呢。”
說不清這語氣是嘲諷還是挖苦。
薑喻淡淡瞥他一眼,沒再說話。
薑父爽朗地笑起來,“原來是薑老師,幸會。”
右手一伸,要跟薑喻握手。
薑喻雙手袖在褲兜不動,絲毫沒有要握手的意思,“不好意思,才剛上過年墳,沒洗手,彆埋汰了貴客。”
薑父很自然地收回手,“薑老師客氣,都是孝心,理解,理解。”
劉支書一推俞安,“快跟薑叔叔彙報一下,期末考試考了第幾名?”
俞安也看出來薑喻的抗拒,人家手都伸出來了,還不跟人握手,是有點沒禮貌。
不過薑喻一向講道理,她這麼做,肯家有她的道理,俞安表示理解。
但他和俞萍確實收到薑叔叔的資助,才能繼續上學,不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目前他們沒有報恩的能力,態度還是要有的。
於是俞安恭敬地說,“沒考好,班裡考了第八名。”
“不錯,在一中,能考班級第八也很不錯了。”
薑父順手掏出皮夾,捏出兩張大額鈔票,五十元一張的,頓了下,又捏出一張,分彆遞給俞安、俞萍,還有薑喻。
“快過年了,薑叔叔給壓歲錢,快拿著。”
三個人一時都沒有接。
劉支書又一推俞安,“還不快謝謝薑叔叔。”五十元,一出手三張五十玩,闊氣啊。
一院子的人眼睛都盯著,薑喻伸手接過,淡淡說了句,“謝謝。”
好多年沒收到“爺爺”的壓歲錢了,沒必要給他省錢。
她一接,俞萍和俞安也接過,一起說謝謝。
薑父表情這才鬆了些,指著薑鵬飛說,“我家這小子也在一中讀書,都是校友,以後可以多來往,一起考大學。”
薑鵬飛盯著薑喻,嘴角似笑非笑。
薑喻和俞安都沒接話,俞萍輕輕說了句,“薑同學很厲害,唱歌很好,前段時間還得了校園十大歌手的稱號,我們都認識他。”
“是嗎?還有這事?”薑父斜了眼薑鵬飛,“沒聽你說過。”
“和你說這些乾什麼。”薑鵬飛不耐煩,“你不是要去曾叔叔家?怎麼還不走。”
薑父又一次和劉支書握手告彆,“一會還有事,先走了。”
又對俞萍俞安說,“安心上學,我會繼續資助你們,有困難就找薑叔叔。”
也沒見給個聯係方式。
最後看了眼薑喻,“薑老師再會。”
圓滑的商人。
薑喻內心吐槽著,淡看薑家一行人開車離開。
薑鵬飛最後上車,什麼也沒說,隻挑眉看了眼薑喻。
薑喻卻覺得他在說,想不到吧,咱們還有這樣的緣份。
真正的緣份,說出來嚇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