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提早給我打電話,該去機場接你。”酒店門口,陳麒略有氣喘地接過竹青的小小行李箱,他剛接到電話,立刻跑下來。
“何必折騰。”竹青仔細看他,端詳他的神情,觀察他的行動。
陳麒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四處遊走,“怎麼了?”
“瘦了。”
“喪事熬人。”陳麒領著她往酒店大堂的沙發區走,“我們先在這裡坐一下,我奶奶、大伯和堂哥來了。”
“姑姑一個人?”竹青站住不動了。
陳麒哭笑不得:“我又不是莽子!助理、保鏢都在的。”
“我們去門外等著吧,有事兒也好搭把手。”
“那就去屋裡坐,我家還有什麼事兒不能讓你知道。”陳麒絕沒有見外的意思,隻是怕家裡人冒犯她。
兩人剛出電梯,就聽到裡麵有吵鬨聲,陳麒三步並作兩步往前衝,茶室地磚上碎了一地的瓷片,陳奶奶滿臉淚水,氣得渾身哆嗦,指著坐在椅子上麵無表情的魯國君。兩個保鏢站在魯國君麵前護著她。
陳奶奶看見陳麒進來,更是嚎啕大哭,一把抓住陳麒:“大麒子,你可不能跟你媽學啊,喪良心!”
“奶,有話慢慢說……”
陳奶奶高聲打斷:“大麒子,陳麟是你親兄弟啊,不看僧麵看佛麵,你媽把小盧整進去,孩子怎麼辦?孩子是無辜的啊!你爸在的時候,拿你當寶兒啊,頂在頭上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你快勸勸你媽!”
“奶,一切由法律說了算……”
“狗屁的法律,不就是你媽看你爸不在了,欺負他小情人兒,奶也是女人,奶明白,收拾小情人兒無所謂,不能傷了孩子。奶是明白人,這輩子隻認你媽這一個兒媳婦。關鍵是我孫兒啊!”陳奶奶自認通情達理,拉著陳大伯問:“老大,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陳大伯的肚子先出場,擠在祖孫中間,語重心長道:“可不就是,陳麒啊,之前大伯就和你說,一家子最要緊的是和睦。”
陳麒看了一眼縮在後麵的堂哥,堂哥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知道奶奶、父親說的都不占理,可他又不是法官,作為孫子、兒子,他隻能朝著陳麒訕笑,胡亂附和:“是啊,是啊。”
陳奶奶抓住陳麒的手,重重握了握,“你爸一個月工資三百的時候,舍得還一百給你買籃球,你吃的是海鮮,穿的是名牌,國外都去過……你爸就是犯了點兒男人都會犯的小錯,如今人死萬事消,你也是男人,大孫子,你可要心疼你爸啊!”
陳麒任由奶奶枯瘦的手抓緊自己,語氣平穩,不含絲毫戾氣,卻堅定不移:“我心疼我爸,十四歲就趕出來討生活,發家了不忘孝敬長輩、提攜兄弟,我不會因為他是男人就覺得他該吃苦,我心疼啊。我心疼我媽,陪著創業起家,辛苦操持,慘遭背叛,我不因為自己是男人,就覺得女人該,我心疼啊。”
陳奶奶愣愣看著陳麒,仿佛他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陳奶奶又開始數:“你爸最疼你啊,過年吃根香蕉,知道你愛吃,還要留半根給你……”
一直被打斷說話的陳麒,此時打斷陳奶奶翻舊賬,強硬扶著她的手交給堂哥,轉頭對大伯道:“當年那麼好的機會,大伯都沒混出頭,如今水深火熱的,大伯悶頭往裡衝,我沒我爸的本事,撈不了人。大伯好自為之!”
“嘿!你兔崽子,胡囔個球!”大伯張口就罵。
陳麒退開兩步,給保鏢眼神示意,保鏢立刻過來趕人。大伯自詡上流人士,要臉,被轟出茶室立刻端起架子,不耐煩對陳奶奶道:“彆哭了!讓人看見!”
保鏢站到門口,不許他們再來。陳麒關切問:“媽,你怎麼樣?”
魯國君語氣淡淡的,一副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的樣子,“還好,早料到了。”說完,把視線投向竹青。
“姑姑,我來看你。”竹青走過去,蹲在她身旁,“我給你帶了蝴蝶酥,姑姑賞臉嘗嘗。”
竹青模仿著大火宮鬥劇裡小宮女的樣子,怪莫怪樣,逗人發笑。
魯國君知道該捧場,但她的情緒隻能支撐她略微勾了勾唇角,“我這兒抽不開身,陳麒帶你轉轉。”
竹青笑眯眯應了,“姑姑體貼我,知道我們同齡人有共同話題,不過姑姑,你可要趕緊忙完,我還想吃你做的糖醋魚。”
魯國君摸摸她的手,點頭應下。
竹青轉身的時候,鼻翼一酸,險些控製不住眼淚。年前去家裡吃飯的時候,姑姑多麼興高采烈啊,在廚房裡忙碌,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如今卻疲憊蒼白,猶如枯萎伶仃的野草。對比之強烈,令人鼻酸眼熱。
“媽,你先回房間,我帶她去附近轉轉。”陳麒示意竹青先出去,他跟著出來時候,隻看到竹青背對著他用眼睛擦手。
“飛機餐不好吃,我先帶你去吃點兒好吃的。”
“先去墓園吧。”
“好。”
陳麒從地下車庫開了輛大眾出來,解釋,“平時都是保鏢開,放心,情緒大的時候我不開車。”
竹青撲哧一笑,想到第一次坐他車時候碎碎念,“我又不兼職交警。”
墓園在城鄉交界處,不年不節的,人很少。
陳麒帶著竹青拾階而上,把路上買的黃白二色菊花放在陳大勇墓碑前。墓碑的照片上,陳大勇西裝領帶大背頭,目光炯炯,典型的成功人士。墓碑落款:不肖子陳麒立。
竹青盯著落款看了好久,陳麒不解問:“在想什麼?”
“《神雕俠侶》裡,楊過在鐵槍廟給楊康立碑,上麵就落款不肖子。當時柯鎮惡說,不肖子這三個字很好。”竹青為自己的聯想發笑,轉頭看向陳麒,想起他剛才在酒店茶室裡說的話,心有觸動。
這才是健全、正直的人格,他不會站在男女對立的角度想問題,他同等的心疼父親和母親,卻不因情分而偏頗,不因利益而糾結,在他身上,高等教育斬斷了代際傳遞的愚昧自大。
很早就認識陳麒,今天,仿佛又一次認識了他。他不再是那個喜歡籃球、成績好的單薄男同學,他長成一個男人了。
陳麒自嘲一笑,“異曲同工。我以後不會成為他那樣的人。”
陳麒邊說邊從袋子裡拿出通化老紅梅葡萄酒,老式包裝有一種質樸的美。“我爸最喜歡老紅梅,後來有錢了,怕人家覺得老紅梅不上檔次,學著喝法國葡萄酒。在家抱怨外國的酒又苦又酸,還不如中藥味兒的咖啡呢。”
老紅梅沒有木塞,陳麒擰開蓋子,倒了一些在地上,把剩下的葡萄酒放在墓碑旁,“如今想喝啥喝啥,也沒人來看你,不怕笑話。”
陳大勇的案子還未蓋棺定論,葬禮都少人出席,更遑論掃墓。
兩人回到市區,陳麒帶著去吃了羊肉湯,配羊肉燒麥和過油肉。
竹青看他飯量沒有大幅度減少,心情也不沉鬱,略微放心。玩笑道,“全是肉,綠色隻有湯上飄的香菜。”
陳麒懂她,“還可以有雪碧。”
說完兩人同時笑了起來,在羊湯裡下了份兒葉子菜,補上今天的膳食纖維。
陳麒沒有瞞著如今的現狀,仔細和竹青說了,“你不該來的。本來我媽就怕我耽擱學習催我回去,明天我和你一起走。”
“趕我啊~”竹青明知故問。
“攪和進來對你不好……算了,回去給你做羊肉燒麥,你看看是今天吃的好吃,還是我做的好吃。”既成事實沒必要反複說,陳麒隻把這份情義記在心裡。
“好啊,回去約飯。”竹青問:“你有啥計劃?”
“能吃羊雜嗎?我燉羊雜沒有一點兒膻味兒……”
竹青無語,“我是說未來有什麼計劃!”重音,未來。
“讀書啊……當然能賣兩個小程序最好。現在家裡資產全被凍結了,上海的房子能繼續住,可平時生活必須節約了。”
竹青想想現在蓬勃發展,未來直接膨脹的軟件領域,問:“有具體項目嗎?如果沒錢,我能投。”
竹青在兩人之間比劃,用嘴型說了“黃金”兩個字。之前陳麒說了黃金的秘密之後,就把黃金硬塞給她,美其名曰幫忙保管。
竹青的意思是她以投資的名義,把這筆錢再返還給陳麒。陳麒完全不用有任何壓力,隻是借一個名頭而已。
“好啊,等我編製好項目書,來找竹總拉投資。”陳麒仿佛忘記了黃金曾是他的,他就願意當一個尋求投資的創業者。
竹青能怎麼辦?隻能隨他啊!
確認過魯國君身體、情緒都穩定,陳麒和竹青才返回上海,這次他們身上沒有需要保密的東西,可以坐公共交通離開。
通往機場的路上車流稀少,這時候,大同機場客流量還不大。在服務站,保鏢停車買水,陳麒和竹青下車透氣,一輛黑色的大眾靠他們很近停下,走出一位穿行政夾克的中年男子。
陳麒撥開擋在他麵前的的保鏢,任由中年人靠近,“借一步說話。”
不到五分鐘,中年人回來,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開車離開。
竹青緊張地問:“他是誰?怎麼了?”
“他代表市長來看望,安慰我不要灰心,已經在查了。”
竹青明白著意味著什麼,眼中迸發出信心,也許事情並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糟糕。竹青甚至希望,不用等到十/八/大之後,不用等把項規定和全麵反腐的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