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讓……讓讓……”
火車過道擠滿了人,不時傳來推搡叫罵,風塵仆仆的乘客拎著大包小包艱難往前挪動。
程維山薑芸葉安穩坐在座位上,等人散了差不多後,這才起身。
“走吧。”薑芸葉一馬當先拎起最大的包袱,絲毫沒在意旁邊伸出來的那隻手。
程維山伸到半空中的手又收回,失笑拿起其他小包裹,把它放到薑芸葉手中,並從她手裡換走大包袱。
“薑芸葉同誌,請留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好嗎?”程維山笑的無奈。
薑芸葉低頭望望不自覺搶過大包袱的手,哦,她身先士卒慣了,一時忘了。
“芸葉,你需要嘗試依靠我信賴我,咱們是夫妻,有事一起分擔。不過,有我在的地方,哪能讓你乾重活,你得讓我履行丈夫的職責。”
灼熱氣息斷續侵襲耳垂,薑芸葉麵皮染上羞紅,她歪頭看著那個大包袱,認真思考著程維山的一番話,心中回味過來,原來,丈夫需要拎大包袱啊……
“嗯,你來。”薑芸葉是個聰明好學的,當即改正錯誤。
程維山愉悅勾起唇角,扛著堪比人高的大包裹,笑得像撿到了寶。
出了火車站,程維山領著薑芸葉坐上公交車。算算時間,軍營的采購車差不多該到了。
車上,程維山指著窗外,時不時跟薑芸葉介紹:“你看,那兒是供銷社,想買什麼可以去那裡。等會兒咱們在糧站下車,坐部隊的采購車回去。部隊營房在山區,公交車到不了,以後你要想進城逛逛,可以坐部隊的采購車來。一天兩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準時出發,到軍營門口等著就行,若是沒空,也可以托當班的司務長或者戰士捎回來。”
薑芸葉點點頭,用心記下。
火車站離糧站不遠,二十多分鐘就到地方。
程維山扛著大包小包下車,一抬眼就看見他們部隊的解放車停在路口。
程維山將行李放到車鬥裡,然後牽著薑芸葉進入糧站,帶她在裡麵閒逛了幾圈,找到正在跟人討價還價的司務長,剛好還是程維山他們連隊的。
“嘿大剛,今兒是你買菜?”
正跟售貨員著急上火的大剛聞聲回過頭,一看是程維山喜出望外,連跑帶跳到他跟前,敬了個軍禮激動道:“連長你回來啦!”
“嗯。”程維山沉穩頷首,下一秒拉過站在他身後的薑芸葉,嘴角高揚跟人介紹:“這是你嫂子,快叫人。”
大剛跟著將眼睛移到旁邊的薑芸葉身上,這一看,眼珠子都不會動了,整個人木呆呆。
我的乖乖,是聽指導員說過連長在老家娶上媳婦了,可沒想到這麼、這麼好看,跟電影裡頭的女明星似的!
“嫂、嫂子你好,我……我叫大剛,是連隊司務長,今、今年二二二十七……”長得人高馬大、五大三粗的漢子,對著薑芸葉愣是害羞得連話都說不利索。
程維山臉一黑,下意識擋在薑芸葉跟前,怒斥道:“好好說話。”
語氣夾雜一股莫名敵意,大剛猛然打了個激靈,如夢初醒摸摸隻剩發茬的腦瓜子,有些不好意思:“嫂、嫂子,讓你見笑了。”
薑芸葉斜跨一步,越過擋住她的程維山,落落大方跟人招呼:“你好,大剛,我是薑芸葉。”
軍營裡大多單身漢,平常難得見到女人,天天被一群陽剛硬朗的漢子包裹,這乍一見到好看姑娘,還真反應不過來,腦袋一空渾身不自在。
大剛黝黑的麵頰底下紅了個透,多虧臉黑才不明顯:“嫂子好。”
程維山岔開話題:“大剛,你剛才在裡頭嚷啥呢,嗓門大得三裡地都聽見。”
一說起這個,大剛一張大臉迅速升起怒氣,開口義憤填膺:“還不是裡頭那售貨員,天天都在她這兒買,臉都混成熟人了,還不肯饒我瓢白麵,真小氣。”
程維山表情瞬間嚴肅起來:“連裡誰受傷了?”
“哦,一排有兩戰士訓練時受了點傷,都是去年招的新兵娃娃,一排長拿津貼找我給做點病號飯哄哄。”
程維山的心鬆懈下來,瞟了眼糧店裡唯一一個套著寬大藍大褂子的女售貨員,眉頭一揪湊近出主意:“白麵精貴,你再去跟人說說好話,嘴甜點,多叫幾聲嬸子說不定她就答應了。”
“誒。”真是一個敢說,一個敢聽。
大剛麻溜地點點頭跑進屋。
程維山看著屋裡大剛圍著人滿口叫嬸子對方卻不搭理,心裡不由長歎口氣,再回頭,被薑芸葉滿眼的打量嚇一跳:“怎、怎麼了?”
薑芸葉好笑地收回視線,有了一層親密關係後打趣也開始毫無負擔:“沒想到程連長還有這樣的小心思。”
程維山心頭一赧,摸著鼻子尷尬解釋:“不是我們想占人民群眾便宜,實在是連裡不富裕,啥都要花錢買。戰士夥食標準定量‘四毛五’,還得把炭火、調料算進去,都是大小夥子,每天訓練又重,根本吃不飽。剛才大剛買病號飯的錢都是一排長從自己津貼裡掏的,我估計不夠倆人吃,不然他也不會歪纏著售貨員饒一瓢白麵。”
薑芸葉隻感覺不可思議:“軍區不是有自己的農場,而且不是也鼓勵連隊自力更生,可以種菜養豬嗎?怎麼會過得這麼艱難?”
程維山輕歎了口氣,拉著薑芸葉走到角落裡,避開人小聲解釋:“我們團是三年前換防過來的,家底薄,離師部又遠,物資運輸困難,部隊農場裡的瓜果蔬菜、豬羊牛雞基本落不到我們手裡。上頭指示要求我們自力更生,但我們屬於正規作戰部隊,平時訓練繁忙,各個連隊也養過豬種過菜,但經常整隊進山演習訓練一去就是十天半個月,那豬啊菜啊就彆提了……都養不活,所以隻能靠錢票買,夥食標準也就可想而知。”
薑芸葉盯著地上那一堆全是粗糧棒子麵的大布袋……沉默了。
“我說了不給就不給,你好歹也是一個人民解放軍,咋老想著占人民群眾便宜嘞,每次都這樣,我看你這人思想有問題,你再不走,我就去舉報你……”
推推搡搡,大剛踉蹌著被人一把推出來,一身軍裝到處褶痕,彆提多窩囊了。
薑芸葉比程維山更快大步一跨,抬手抵住大剛後背,等他站穩後,氣勢沉沉走向女售貨員,在她的驚慌中,倏忽綻放一笑,熱情十足道:“妹子,你這頭發是在哪兒剪的,真好看!”
年嬌嬌一愣,無意識摸摸在家親媽幫剪的狗啃“□□頭”,兩眼直勾勾盯著麵前梳著辮子明豔動人的薑芸葉,倏忽害羞低下頭,細弱蚊蠅嬌羞說:“是我媽幫我剪的。”
一旁大剛驚掉下巴:這這……這還是剛才那個潑婦嗎?
薑芸葉心裡有了底,輕輕牽著年嬌嬌手,往糧店裡邊走邊套近乎:“我今年二十四,你多大啊?”
從小就愛看美人的年嬌嬌,被迷得神魂顛倒,微黑的臉上爆出一抹紅暈:“過了年剛二十歲。”
一致覺得對方是嬸子的程維山和大剛:!!!!
“那我叫你妹子沒錯了。”
年嬌嬌羞澀低下頭:“嗯嗯。”
薑芸葉慢慢牽著人來到賣白麵的地方,仿佛閒聊般:“誒妹子,你入黨了嗎?”
一問一答,年嬌嬌腦袋暈乎,配合的不得了:“還沒呢,正在爭取。”
“是嘛,我也在爭取。妹子,你曉得入黨是為了啥嗎?”
年嬌嬌聞言猛地抬起頭,高舉手神情高亢:“為人民服務!”
薑芸葉嫣然一笑,“對,沒錯。不過在我看來,還不止這些。對於那些保護人民群眾的解放軍同誌,我們同樣要予以幫助!他們浴血奮戰,舍小家為大家,每天艱苦訓練,隻為戰爭來臨那天提槍上戰場,拋頭顱灑熱血。隻是……
現在有兩名戰士因為保家衛國的訓練受傷了,部隊物資匱乏,經費有限,連一頓像樣的病號飯都沒有,作為入黨積極分子,我們也許能夠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在可行的範圍內,為他們提供最大的便利。就像當年抗戰時期根據地的人民群眾一樣,省吃儉用,節衣縮糧,全力支持解放軍!”
年嬌嬌被說得熱血澎湃瘋狂應和:“對對對,應該的!姐你放心,我這就舀點白麵給你,保家衛國的戰士不吃,還給誰吃?”
薑芸葉感動地點點頭,不忘叮囑,“一點就好,彆太多,多了對你不好。”
年嬌嬌從大剛手裡拽過布袋,舀了滿滿一勺白麵倒進去,四下看了看無人後又往裡舀了一瓢,這才將布袋趕快係上,拍著胸脯自信說:“沒事姐,這一點點不會有人發覺。”
“謝謝你了妹子。”薑芸葉真心感謝。
年嬌嬌興奮得滿臉通紅,手指攪啊攪著布袋上係繩,忽然羞澀低下頭,輕輕道:“不用謝的。”
客氣完年嬌嬌隨手將布袋一丟扔給大剛,笑容隱去,冷聲警告:“下次再敢叫我大嬸撕爛你的嘴。”
雖然她長得是顯老,但不意味著彆人能叫她大嬸。
警告一出,兩個人都尷尬了。
程維山摸著鼻頭趕緊望向遠處。
大剛陡然一激靈,懷疑人生掃量著臉又黑還留個“□□頭”的年嬌嬌,苦著臉窘迫點頭,連連稱“是”。
——
暮色降臨。
軍營門口,幾個身著軍裝的大男人或蹲或立,齊齊對著大路口,翹首以盼。
“李維,你確定你家老程今兒回來?這天都要黑了。”
“廢話,他就十天假,今兒不回啥時候回?”
“嘿嘿也對,誒你們說老程他媳婦長啥樣,他眼光那麼高,也不知道會喜歡啥樣的。聽說是老家鄉下娶的,也不知道壯不壯,黑不黑,嗓門大不大?沒點過人之處,我都怕降伏不了他……”
“噓,彆說話,有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