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程春花的動作真快,天剛蒙蒙亮,她就買回來所有提親要用的東西,也多虧臨近過年,這幾天集市都開放,而且開得早,否則還準備不齊呢。
站在桌邊上,程春花顧不及喝上口熱水,和柳大鬆一起整理提親禮。
“當家的,點清楚沒,沒啥缺的了吧?”程春花憂心忡忡,比自己當年結婚時都緊張。
“東西都全,我點了三遍。”柳大鬆格外認真點點頭,抬手鄭重比了個三。
“那就好。”程春花鬆了口氣,轉身心又提起,對著裡屋焦急喊:“維山,快點,把衣服理理好咱過去了。”
屋裡程維山對著鏡子又整了整領子,確定一身綠軍裝平整無瑕疵後,莊重轉身,不自覺踢上正步出門。
“小河呢?人還沒起來?這混小子,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外頭瞎混什麼,早上不起,晚上不回,我去把人揪起來!”
話音未落,程春花氣勢洶洶擼起袖子,大步流星要去揍人。
“你找小河乾嘛,他一早就出去了,說是要跟隊上小夥子比賽套鳥。”柳大鬆連忙喚住人。
程春花身形一滯,氣得罵罵咧咧:“這混賬小兔崽子,天天正事不乾,丁點忙都幫不上……算了,讓他跟去薑家也派不上什麼用場,等回來我再跟他算賬!”
一轉過身,程春花瞬間變了個臉,溫柔說道:“維山,你快看看還有啥要準備的,要是沒啥漏的咱就走吧。”
程維山握緊拳頭,按下“撲通撲通”微快的心跳,佯裝淡定:“嗯,走吧。”
……
繞了個道叫上媒人,等走到薑家門口時,柳家又提了一次親的消息迅速傳揚開來。
傳著傳著,居然傳到曬穀場那兒。
一個趕過來看套鳥的半大小子,眼一瞅發現柳小河還在這兒,頓時傻眼了。
“小河哥,你咋還在這兒?你媽帶媒人去薑家提親了,你不去啊?”半大小子好心扯扯柳小河衣裳提醒他。
柳小河一聽愣住,掏掏耳朵不可思議:啥玩意兒?他媽又又又去薑家提親了!!
柳小河急得乾跺腳,哎呀,他媽咋就賊心不死?都說了他不娶薑芸葉,不娶薑芸葉……就是不聽!
也不怪,他那麼一個好小夥子,哪家不搶著要?
柳小河臉大如盆迅速放下套鳥的竹匾,氣勢雄雄打算去拒絕這門親事。
——
薑家。
一夥人聲勢浩大來到自家門口,把薑可忠這個主人都給整懵逼了。
他毫不掩飾露出困惑,將幾人迎進門。
“薑老哥早啊,這次我又來提親啦!”還是上次替柳小河提親的王媒婆,笑得跟朵盛開月季花似的燦爛。
薑可忠坐在桌邊搓著手指,心裡麵一萬個疑惑,他當然知道是來提親的,可上次他不是拒了嗎,咋又來?
“王媒,不知你這次來是向誰提親?”以不變應萬變,薑可忠壓下心底疑問,麵色如常裝傻充愣。
“哎呀老薑你說啥傻話,到你門上來,你家不就芸葉一個寶貝閨女?”王媒婆大笑嗔道。
“哦。”薑可忠慢慢點頭,視線從屋裡的程春花掃到柳大鬆,最後落到好像有點緊張的程維山身上,心底更加迷惘:為啥這次提親還是不帶男方本人來?
“王媒啊,你忘啦我跟你說過的,我家薑芸葉還小,我打算再留她幾年。”薑可忠一開口就是拒絕。
程維山出師未捷身先死,心一涼。
王媒婆不為所動,臉上笑容弧度都沒變化說:“哎呦二十三歲的大姑娘不小了,有的都當幾個孩子的娘嘍。”
薑可忠默了默,這話著實沒什麼可以讓人反駁的。
看著薑可忠鬆動的神色,經驗十分豐富的王媒繼續說道:“姑娘家總是要嫁人的不是,有個好歸宿,當父母的以後也能放心。再說,維山這個小夥子也不差,在部隊當連長,津貼工資多就不說,他當兵年限夠了,結完婚就可以帶你家芸葉去隨軍,小夫妻倆不用分離,這多好!”
“等等……你剛說提親的人是誰!!”薑可忠驚了。
“嗐怪我怪我,沒來得及介紹,這是春花她弟弟叫程維山,在部隊當軍官,可能乾有本事了,老薑,有這麼個女婿你不虧。”
被王媒婆拉上前的程維山杵得板直,細看挺拔的腰背略帶僵硬,他窘迫扯起嘴角,喚人道:“薑叔,我想向芸葉提親,請求您把她嫁給我。”
薑可忠有點接受不能避開目光,昨兒個還叫薑哥呢……今兒就成薑叔了?
薑可忠腦袋有些暈乎,坐在凳上仔細想了想,發現程維山好像也才二十七八歲,就是輩分大,人不老……自己蠻欣賞他的,芸葉嫁給他倒也不錯。
“嗯…這件事光我說了不算,還得看薑芸葉她自己,這樣你們先坐,我過去問問她意見。”薑可忠隨即站起身。
一旁程春花一看,急忙也跟著站起,笑容可掬:“應該的,薑哥你去忙,我們自個兒坐會兒。”
“行。”薑可忠點點頭走進廚房。
……
廚房裡。
火蛇搖曳,灰白牆上映射一道橘紅色的火光。
薑芸葉失神坐在灶後頭,機械地往洞裡填上一把火,心思早已不知飄向何處。
“芸葉,你都聽到了吧,咋想的?”薑可忠無聲無息走到薑芸葉身邊,難得把她嚇一跳。
薑芸葉回過神抿抿唇,過了片刻她歎氣般回:“爸,回了吧,要跟著去隨軍呢,我還得帶女兵隊,不方便。”
薑可忠眉毛一皺,把女兒從上到下認真掃量個遍,語氣嚴肅:“薑芸葉,你該成家了,再晚就拖國家後腿了!”
“……”薑芸葉條件反射站起身聽訓。
“你已經將女兵隊帶出樣兒,沒有你她們照樣訓練。而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結婚生子,在其他地方為祖國發光發熱。咱們國家好不容易恢複安寧,現在正是休養生息好好發展的時候,沒有人力如何發展,以後再發生戰爭靠誰保護?難不成讓我們這把老骨頭上?”
薑可忠說得字字沉重。
薑芸葉聽得心神一震,恍如夢初醒撥開迷霧:是呢,現在是時候生幾個社會主義接班人報效國家!
“爸,我明白了。”
……
跟著薑可忠來到外頭,薑芸葉第一眼先看見穿著一身綠軍裝的程維山,在人群中鶴立雞群,從自己一進來,就目光灼灼盯著她。
薑芸葉視線尷尬下移,心情複雜,剛剛他進門時自己還喚了一聲小舅呢,這下也不知道該稱呼什麼了。
“芸葉快快快過來,今兒有件大喜事嘞!”王媒婆眉開眼笑拉上薑芸葉,將人拖到程維山麵前,指著人介紹:“這位是柳小河他小舅,剛從部隊回來探親,標準優優秀秀的小夥子,托我來向你提親。”
薑芸葉聽著羞臊一瞬,隻顧盯著與自己視線平行的那倆個衣服口袋,思緒漸漸飄遠,神遊天外——
若是隨軍倒也挺好,她可以去軍營看看到底什麼樣,應該是熱血沸騰、蓬勃向上……
“咋樣,芸葉願不願意呀?”話閉,王大嬸終於問出此次的最終目的。
薑芸葉被猛地驚醒,眸中的深綠色重新凝實,心如擂鼓,作出一個重大決定。
她深吸一口氣,看著那身綠軍裝緩緩張開嘴:“我……”
“我、不、願、意!”
緊趕慢趕終於趕上的柳小河顧不上喘勻氣,氣呼呼指著地上滿滿當當的提親禮,大聲叫嚷:“媽,你們咋這樣,憑什麼越過我來提親?我告訴你們,這門親事我不同意!”
此話一出,擲地有聲。
門裡門外所有人,全都詫異望向臉都急紅的柳小河,乖乖,這不會是來搶親的吧?
程維山上前一步擋住柳小河看薑芸葉的眼神,帶著微怒口吻低斥:“小河,彆胡鬨。”
“我胡鬨?我胡鬨啥了!你們才胡鬨呢!媽,憑啥你們提親不告訴我?現在是新社會了,婚姻自由,我有權提出反對。”柳小河高昂著腦袋,寧死不屈(娶)。
這副難得的男兒氣概,把身為親媽的程春花都給震住了,我的乖乖,這是準備跟親小舅搶到底啊?
“小河你聽話,媽回家再跟你解釋。”
剛給兒子提過親的人家現在又讓自家弟弟來,這事的確是她這個當媽的做得不道義,可他先前不是死也不肯娶人家姑娘嘛,她換個人去娶有啥錯?
“柳小河,咱有話回家說,彆在這兒鬨。”程春花斜眼瞄著薑家院裡院外站滿的人,頭大得很,生怕上演甥舅搶人的丟人事,語氣不禁帶上嚴厲。
柳小河倔強地梗著脖子,當場和親媽叫囂:“啥事回去說,咱有事就在這兒說,當著大夥兒的麵好好說。”
“你這個渾小子……”程春花氣得頭痛欲裂,手掌顫動,恨不得來場愛的教育。
“對嬸子,有事就在這兒說,我們大家給評評理。”大夥兒看熱鬨不嫌事大。
程春花臉黑了個透。
程維山止住想動手的親姐,麵容如肅上前一步,沉穩開口:“小河,有什麼想法你說。”就算公平競爭,他程維山有這個自信能贏!
柳小河環顧周圍一圈,隻見親媽親爹滿臉不讚同,頓時心下五味雜陳。
沒想到……竟是小舅對他最好,鼓勵他表達自己。
柳小河感激涕零,依賴般往程維山身邊靠了靠,站直立定,麵向大家大聲宣告:“我不願意娶薑芸葉,如果你們再逼我,我就去五台山出家!”
“……?!”
不是,誰要你娶薑芸葉了?真是美的你!
程春花哭笑不得,無力吐槽。
“你想什麼美事呢?這是給你小舅提親,你瞎湊什麼熱鬨。”程春花暗鬆口氣,板著臉訓斥。
柳小河倒抽一口氣:……啥玩意兒!!
“哎呀瞧瞧,今兒真是個好日子,把小河這個做外甥的高興得都不知道說啥好了。”極有眼力勁的王媒婆站出來熱情暖場,並把事情掰回正軌:“芸葉啊,咱們繼續呀,這門親事你同意不?”
被柳小河這麼一破壞,再有多少曖昧旖旎氛圍都消散了,薑芸葉看著程維山身上的綠軍裝快速點點頭。
“哈哈,好!”王媒婆激動一拍大掌,高興的不得了:“以後就是一家人,來,快來,小河過來叫你小舅媽。”
柳小河:“……??”
柳小河暴受一萬點傷害,被程春花拖著來到一對新人麵前。
柳小河一臉便秘地扯起嘴角,瞅著薑芸葉飄忽喊:“小、小……舅媽?”
薑芸葉想了想大方回應:“誒。”
“你這孩子,咋不懂得說點吉利話?”程春花錘了一下兒子後背。
柳小河哽塞含下一腔熱淚,嗚嗚嗚……薑芸葉成他小舅媽了,嗚嗚嗚,他太開心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