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了,離開大山後,大家三五成群結伴回家。
家門口,薑芸葉揮揮手告彆同行女兵,推開家門:“爸,我回來了。”
屋簷底下,薑可忠還在修竹簍,他一隻腳穩穩踩在竹簍裡頭,另一條腿使巧勁抵著竹簍底,借著最後一點亮光,右手舉一根細竹篾在竹條間來回穿梭,僅靠著一隻手動作有些彆扭。
薑可忠一直等手裡那根竹篾編完,才偏頭望向屋裡:“比試結果如何?”
薑芸葉從廚房出來,手裡捧著一個印上“為人民服務”的搪瓷杯,輕吹熱氣,表情淡定:“贏了。”
聽到結果,薑可忠似是一點不意外,埋下頭繼續編竹簍,忽然,他像是想到什麼,抬起頭看向女兒:“芸葉,今天有媒人上門提親。”
“噗!”
剛喝下一口熱水的薑芸葉直接噴出。
薑可忠皺了皺眉,挪挪身子避開噴濺過來的水珠。
“咳咳、咳咳咳……”被嗆到的薑芸葉邊咳邊擦嘴巴,一直從容的麵上難得表露震驚:“誰呀?”
“柳小河。”
“……”
薑芸葉慶幸此時自己沒喝水,不然還得被嗆到。
“爸,他不行,我總感覺……”薑芸葉皺緊眉頭,遲疑說:“他腦子好像有點問題。”
雖然背後道人長短不是君子之舉,但她實在憋不住。
薑可忠聽罷也不說啥,直截了當說:“行,我明天去回了。”
“好。”薑芸葉點點頭同意。
一場婚姻大事,就在父女二人的三言兩語間宣告破滅。
而在柳小河家,帷幕才剛剛拉起。
……
堂屋四方桌前,正好四個人一人分坐一邊。
“快吃,維山你快吃,姐做的全是你愛吃的。”程春花一筷一筷不帶重影,把程維山碗裡的菜堆得堪比小山高,甚至還有想拿盆子倒的趨勢。
程維山攔住太過興奮的程春花,捂著碗口慌忙躲避:“姐,夠了,吃完再夾,我自己來。”
“好好好,你自己來。”程春花放下剛夾上的紅燒肉,屁股重新挨回到凳子上,滿眼的慈愛濃的快要溢出來,看弟弟的目光比看兒子還親。
柳小河坐在對麵,伸頭瞅瞅程維山麵前的大魚大肉,默默夾起自己麵前的一盆鹹菜,頓覺失去母愛。
“哎呀,可算是回來了!”程春花捂著合不攏的嘴,臉上笑開了花嗔道:“維山你也是,要回來咋不提前說一聲,也讓姐好好準備,這你姐夫看到你時還嚇一跳,慌忙讓人捎口信給我,搞得我啥東西都沒準備,這些菜將就吃啊,明天姐給你做好吃的。”
柳小河瞄了瞄桌上又是魚又是肉還殺雞宰鴨的盛宴,心裡偷偷腹誹:這還叫沒準備好啊,都比過年豐盛了。
不過他小舅難得回來,啥都是應該的!
柳小河托著下巴憧憬注視著程維山那一身綠軍裝,把他襯得威風凜凜,讓人越看越叫人眼睛放光,他小舅好帥哦。
程維山艱難抵擋親姐的熱情,渾身的冷硬柔軟下來,解釋說:“姐,我也是剛好在附近執行任務,準備回去複命時部隊領導聽說我家在附近,大手一揮放了我十天假,讓我過完春節再走。”
“哎呦,聽起來這部隊領導還真不錯,維山,家裡老房子還沒打掃,多年不住人有點破,你這幾天就住姐這兒,想吃啥跟姐說。”
程維山也不客氣:“好。”
“哎,今天一家人可算團聚了。”終於插上話的柳大鬆滿心感慨,打斷還想絮叨的妻子假斥道:“維山又不是馬上走,十天假呢,有的是機會讓你敘舊,現在快吃飯,再不吃菜都要涼了。”
“對對對,快吃飯。”程春花歡喜地一拍腦門,口風一換變成催促。
筷子紛紛動了。
吃著吃著,程春花憋不住又開口了:“維山,趁這次放假時間長,姐給你安排幾個相親,你也老大不小,得解決個人問題,可不能等明年你外甥都成家生娃了,你個單身漢子去當舅爺爺,多丟麵。”
程維山腦中閃過一道清麗身影,快得讓他琢磨不清,他目光流轉到眼前一盆紅燒魚上,沒有答話。
聽到“生娃”兩字的柳小河從飯碗中抬起頭,“媽,誰家生娃了?咱啥時候去吃紅蛋?”
“……”程春花無語地拿筷頭敲上兒子腦門,嫌棄直罵:“胡說啥呢你個小兔崽子,當然是你結婚生娃了。”
“我?!”柳小河驚愕瞪大眼,不可思議地指指自己:“我、我跟誰呀?”
程春花瞥了一眼還不知情的兒子,撣撣衣服,輕描淡寫宣布:“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覺得薑芸葉那閨女不錯,今天替你去提親了。”
“什、麼!”
柳小河嚇得嘴巴張大,瞅瞅親爹又瞄瞄親媽,腦子轟隆一響炸了。
他“啪”地拍桌而起,勃然大怒吼:“媽,你們咋這樣,憑啥越過我去提親?我、不、娶、她!”
程維山抬起頭,黑曜石般的眼眸深深凝望柳小河。
隻顧氣憤的柳小河未曾留意。
程春花氣極反笑“嘿”了一聲,從上到下好好打量跟個癩□□似的兒子,陰陽怪氣說:“你說說薑芸葉那閨女有啥不好,要本事有本事,要模樣有模樣,不是我吹,就咱市裡都沒幾個姑娘能比得上她美。就你這慫樣,人家白天鵝要是能同意嫁給你這隻癩□□,你就偷著樂躲起來燒高香吧!”
柳小河一口怒氣差點沒上來,要被親媽氣暈過去:他——癩□□,她——就是白天鵝,憑什麼!!!
“那我也不要娶她,她那麼厲害,周圍十裡八村的小夥哪個沒挨過她揍,大家都不願意娶她,憑啥要我娶?”說到最後,被薑芸葉打擊出陰影的柳小河委屈巴巴癟著嘴,小聲嘟噥又抱怨。
這下程春花是真的生氣了,自己沒本事被一個姑娘家壓著打,還好意思記仇,沒出息的東西!
程春花擼擼袖子,準備把柳小河揍一頓好過年。
“誒——”柳大鬆抬手製止住妻子,對她搖搖頭打斷她的動作,然後看向兒子,循循善誘問:“薑芸葉平時打你了?”
柳小河愣了愣,鼓著臉頰氣呼呼說:“那倒沒有,平時她還挺和氣的,就是比試的時候下手太狠,跟個……”
“好,我知道了。”柳大鬆打斷柳小河的話,接著又問:“那人家是不是憑真本事贏的,有沒有耍詭計?”
不明白親爹啥意思的柳小河誠實搖搖頭:“沒有,都是真本事。”
柳大鬆咧開嘴笑笑,忽地暴起賞了兒子一個毛栗子,怒罵:“人又不是沒事找事打你,也沒耍心眼贏你,你有啥看不上人家的,這門親事輪得到你來說三道四!”
“我我我……”臉白的柳小河“我”了半天沒“我”出啥,撇過臉,聲如蚊蠅嘟囔:“現在是新社會,不允許包辦婚姻。”
被柳大鬆壓下的程春花再次暴起:“好你個小兔崽子,我看你是……”
程維山一看不好,趕緊起身攔住程春花,勸解說:“姐,婚姻大事還是得由小河自己做主,畢竟以後是他過日子,得娶個他喜歡的。”
得到支持的柳小河躲在後頭滿臉讚同,瘋狂點頭。
把火冒三丈的程春花看得更惱火,立刻調轉槍口,攻擊起自己同樣單身漢的弟弟:“程維山你還好意思說人家,你當小舅的一把年紀不成家,難怪底下的外甥跟你不學好!”
程維山一時不慎被攻擊到了,他……也不過才二十八歲,哪裡就一把年紀了??
罵著罵著,程春花悲從心上來,捂著臉崩潰大哭:“嗚嗚嗚……維山,姐也不是要罵你,爹媽一把年紀才生了你這個獨苗老兒子,從小就是姐把你帶大,姐把你當半個兒。前幾年爹媽都死了,臨終把你托付給我,不見你娶妻生子,要是姐哪天死了,到了地下都無顏愧見爹媽……”
“姐,彆胡說。”程維山嗓音沙啞,心底如同墜下一塊巨石。
他抬頭盯著柳小河,眼底深處埋藏說不清道不明大的情緒,但在看外甥格外純(蠢)真的眼神後,迅速湮沒。
“好,姐我答應你,一定儘快成家。”
“你說的,可不能騙我。”程春花抬起頭,臉上連條淚痕都沒有。
程維山盯著程春花的臉歎了口氣,點過頭:“嗯,沒騙你。”
“哈哈好,吃飯、快吃飯。”變天都沒程春花臉變得快。
一時間,台上筷影交錯,誰也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的大家專心吃飯。
隻剩下惦記自己要娶薑芸葉的柳小河,看著一桌好菜食不下咽,惶惶不安。
——
冬日的夜晚星空明亮,乾淨璀璨。
出來撒尿的柳小河縮緊身子從房裡跑出來,一扭頭,被院裡黑影嚇一跳。
“小舅,你還沒睡啊?”
柳小河哆嗦著身子小跑到程維山身邊,跟著他歪起頭望向天空,好奇又迷茫,“小舅,你看啥呢?”
程維山深沉收回視線,看著眼前無際的黑暗突然開口:“小河,你為什麼不願意娶那位薑同誌?聽說她是個很優秀的姑娘。”
提起薑芸葉,柳小河就想跳腳,這是好幾年形成的條件反射。
“她太凶悍了,我不喜歡,而且思想覺悟巨高,動不動就是保家衛國,把女兵隊訓得比漢子還漢子,我們大家夥都不敢娶她。小舅,這樣的媳婦給你你也不要吧?”
“……”程維山忽地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