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隼趕過來的時候,柳婆婆正在替林春花賠罪。
柳家正屋裡,老人家一直試圖給孟西施塞錢,聲音壓得很低,但態度很誠意。
“小孟,春花年紀小,你彆和她計較,我回頭一定好好教育她!這錢你拿著,算是我老婆子把雞蛋給買了,你彆到外麵說她偷東西,那她就完了啊……”
老人家說到後麵都有哭腔了。
孟西施站在她對麵,態度也很端正,不卑不亢,但就是不接她的錢。
“柳婆婆,我不能收你的錢,我答應你,我不會出去說這件事,但是……”
她盯著旁邊剛哭過的林春花,一臉嚴肅:“你的錯誤,自己買單。”
程隼看了一分鐘,明白了。
他知道林春花最近愛偷他們家雞蛋,之前孟西施還昏睡著,他也沒騰出手來管,反倒是害了孩子,養成慣犯了。
柳婆婆還想替林春花揭過去。
孟西施也不應她話了,直接朝著林春花伸手:“雞蛋先還我再說。”
眾目睽睽之下,林春花動了。
她抽抽鼻子,先朝著柳婆婆:“白骨精姐姐說的對,是我不好,婆婆你彆管我,以後都彆管我了,我就是小偷。”
程隼已經站到了孟西施身後。
他低聲在她耳邊問了句:“白骨精?”
孟西施拍了一下他放在她肩膀的手:“……回去給你說。”
她現在可沒空。
孟西施一言不發盯著哭唧唧的女孩,心裡有些不悅,以為她在玩什麼綠茶把戲。但這個世界不是你哭的大聲,就能占理的,錯了就是錯了。
給柳婆婆道完歉,林春花給她回了句“等等我,馬上還給你”,然後就朝著自家的方向跑去。
孟西施摸了摸正在叫的肚子,思緒開始飄遠:哎,希望明天起來,不會流傳起她欺負小孩的八卦吧……
趁著孩子不在,柳婆婆又來了。
她朝著孟西施簡單說起了林大煙的事情,大致概括一番,就是林春花沒接受過什麼教育,真的很可憐,但她老人家知道不能包庇小孩,剛才的話也隻是想要照顧孩子的自尊心,不想讓她覺得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一個人會包容她。
“我剛才說的,你肯定覺得我是個護短的老糊塗了,我給你道個歉。”
柳婆婆又給她舀了一碗麵疙瘩湯,裡麵飄著的正是她今天送來的蘑菇。
柳婆婆:“你剛才說的話,春花是個聰明孩子,她聽得進去的……餓了吧?嘗嘗嘛,我做得多。小程,你也來一碗。”
孟西施軟了下來。
她穩穩接過碗,沒有再揪著話題延伸,喝了一口熱湯,感歎:“天冷了啊,還是得吃點熱乎的。”
柳婆婆:“還得是你送來的菌子好。小程,來,你也嘗嘗,上次來我屋裡都是年初的時候了吧?”
程隼坐在孟西施右側,喝了一口:“嗯,上次我哥也在,婆婆最近身體還好嗎?”
柳婆婆坐在他們對麵,眼睛不時回頭看林家的方向,笑得慈祥。
“我挺好啊,人老了也沒什麼彆的追求,走得動,吃得下,睡得香,還有人說說話,就是天大的好事咯!”
眾人又聊了幾句。
孟西施把蘑菇吃完,還剩了半口湯沒喝完時,林春花終於來了,帶著雞蛋。
她把兩個還沾著雞糞的蛋放在桌子上,沒有察覺到孟·主廚·西施對衛生環境的死亡微笑。
“姐姐,對不起,這是你們家的蛋,我保護得很好,沒有碎,你檢查。”
她不敢抬頭看孟西施,像是被剛才林子裡的白骨精模樣給嚇到了。
林春花又摸出一張手帕,眼睛怯怯望過來:“還有你上次借我的手帕,我、我知道該還”,她結巴起來,“但它好香,我血弄臟了,洗不乾淨。”
飯桌上躺著一方藍色粗布。
仔細看,右下角的確還有血印子。
孟西施喝完最後一口,不再低頭,正麵朝著林春花,繼續聽她說話。
林春花把隨身的本子打開,嘴裡念了幾個數字,又把著手算了半天,才朝著旁邊的程隼開口:“隼哥,對不起,我之前偷了四次你們家的雞蛋,一共是七個。”
程隼望了一眼孟西施。
見她不語,他也就沒開口。
大概是想跟她一樣,等孩子說完了再來商量怎麼處理。
緊接著,林春花做出了超乎三位成年人想象的動作——他們本以為小孩會提出寫道歉信或者之後慢慢還,誰也不期待她真的能自己填上窟窿。
但林春花還就這麼做了。
她摸出三角錢,不是三整張,而是一堆放在桌上的黃色、綠色的紙幣:“按市價4分錢一個,差不多是這個價格”,緊接著,她又摸了一把,掰了半天,湊出2張2分,4張1分的皺巴巴紙幣,“這個是利息。”
孟西施驚了,忍不住開口:“你還知道利息啊?”
林春花點頭,還是不敢看她:“嗯,聽社裡的大人們借錢時說過。”
程隼和柳婆婆沒摻和。
他們靜靜在旁邊看,等兩人處理。
場麵有點僵持。
按理來說,秉持著對下一代放寬要求的聖母做派,孟西施應該站起來,誇一誇林春花孺子可教,然後把雞蛋留下,錢也留下,不帶走任何一朵雲彩起身離去,深藏功與名。
但孟西施不想這樣。
她也有點怕,林春花會不會就等著她起身說“姐姐不是真的要你錢”,“就是要教你取之有道”,“知道偷東西不對就好”等等。
雙方眼神拉扯半分鐘後,孟西施站起來了。她拿起桌上的錢,看向林春花。
“行,那就兩清了。”
她還拍拍林春花的肩膀:“利息也收下了,以後乖點,彆讓柳婆婆操心。”
話音剛落,林春花終於抬起頭看她,嘴裡欲言又止:“……”
孟西施朝她挑眉。
她可不想聽見一些綠茶發言。
隔了兩秒,林春花的聲音顫巍巍的:“那……手帕……”
孟西施這才終於放心。
她笑著揪了下林春花帶小雀斑的臉:“留給你啦,好好賺錢,姐姐以後帶你去買好看的花色”,說完,她朝著柳婆婆揮手:“我和隼哥先回啦,你們早點睡啊~”
柳婆婆也很欣慰,用布滿皺紋的手不停地揉林春花的辮子腦袋。
事情解決,兩人回家。
剛回屋裡,孟西施就逮著人問:“你之前知道她偷咱家雞蛋嗎?”
程隼愣了下,點頭。
孟西施沒說什麼,轉頭把話題飄走:“壞了,我們家湯怎麼辦?還熱了饅頭呢。”
程隼順著她說:“那明天吃?”
“也行,睡覺了不?我有點困了。”
孟西施沒有糾纏林春花的問題,她剛追了孩子一路,雖然靠著靈魂裡的力氣成功被當做了白骨精,但身體還是有點虛。
程隼早就發現她額頭和背心都是汗,於是持不同意見:“你這樣會感冒,我給你燒點熱水,擦擦身上再睡吧。”
孟西施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也沒反對,朝他點頭。
冬天山裡燒水很慢。
等待的時間,孟西施有點昏沉沉,就想靠著炕眯一會兒。
然而等她醒來時,卻發現自己窩在了程隼懷裡,還不爭氣地流了口水。
孟西施:難道我把他當炕了……
見她醒了,程隼飛快擦了一下自己的灰色外襖,像是比她還怕口水被發現。
毀滅現場後,他輕咳一聲,起身朝院子走:“水好了,我出去等。”
孟西施盯著他的背影,心裡笑出聲:人還挺君子做派,沒讓她難堪。
雖然熱水燒了整整一鍋,但山裡夜晚氣溫接近零度,加上水本身也燒不了100℃,放了五分鐘就沒那麼燙了。
孟西施已經脫完衣服。
她把毛巾泡進去,心裡數幾秒,又撈出來,輕輕擰一下,就著熱氣擦身上。
如此往複幾遍,就算是洗澡了。
屋裡的窗戶沒玻璃,裡麵和外麵的動靜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外麵很安靜。
隻有偶爾傳來的輕咳聲。
孟西施擦著毛巾,忍不住去想,為什麼程隼每次到她洗澡時就要出去?脫衣服時,他也總是轉過頭不看?
這是真夫妻嗎?
難道他們還沒同過房?
她仔細思考了一番,好像按照時間線,他們的確不算是親密接觸過的……
那也不能老讓人在門外吹風啊。
可現在讓她突然強行要求,也顯得很奇怪吧!老婆昏迷半年色心大發……
她越想越多,都沒注意到時間已經遠遠超過她平日洗澡的花費。
“……西施?”,隔著窗戶旁邊的牆,程隼輕聲問,“你還在嗎?”
孟西施回過神,心虛咳嗽一聲:“咳咳,我馬上好!不好意思啊。”
“沒事,我們現在是一家人嘛,嗬嗬”,程隼的聲音有點飄忽。
孟西施嘀咕:怎麼比我還心虛?
她洗完澡,主動裹著外套出去:“你搞快點,我等你。”
程隼進屋,臉似乎凍紅了,反應都沒有平時快,愣了一下才聽懂:“哦,我洗過了。”
“你啥時候洗的?”,孟西施很詫異。
程隼答:“你出去摘蘑菇的時候……”
孟西施:“哦。”
一陣相顧無言。
等躺進被窩,孟西施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會兒都睡不著。
旁邊躺著的男人似乎也沒睡意。
被子很快繃緊,中間還漏風。
有心事的兩人默契選擇了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