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覺(1 / 1)

過了國慶,北市的天氣才稍稍有些涼意。

但此時,儘管頭頂上的大風扇源源不斷地輸送涼風,陳希仍覺著教室裡正無端冒著一股焦躁的熱氣,隨時都有可能砰的一聲,炸翻天。

坐她前麵的同學飛快翻書時帶起突兀的刷刷聲,前桌的同桌因不滿這刷刷聲而發出短暫的“嘖!”

她右手邊隔著過道的鄰桌,正和後麵的同學隔著城牆一般的書本小聲討論中午要不要跟班主任請假外出買吃的,順便罵了幾句學校食堂換了個老板後變得更難吃了。

同桌劉倩婷從外麵進來,臭著臉。下一秒,一個裝滿水的藍色水杯重重地擱在陳希桌上。

抱怨道:“人多就算了,還有沒素質的插隊!煩死了!要不是我力氣大......”

他們高二年級所在的博學樓今天不知道出了什麼幺蛾子,走廊儘頭的飲水機罷工,要打水隻能穿過連廊跑去高一年級的知行樓或者高三年級的致遠樓。

陳希道了聲謝,從桌肚裡抽兩張紙巾遞給她擦汗。

劉倩婷擦了兩下,又看了她一眼,歎氣,嘴裡嘀咕了聲:“三個月不見像換了個人。”

陳希沒聽到,把自己的位置掃視一遍:

白色書立把書桌前麵的三分之一給占,甚至還有一小截超過了書桌。書立堆著的書從矮到低排一排,上頭還放了個淺藍色的試卷收納袋,花花綠綠的帆布筆袋敞開著,一把五顏六色的筆......

倆人中間都放了小板凳,是用來開會時帶到操場上坐著的,小板凳上麵兩個紙箱,她和同桌一人一個,裡頭大多是高一兩個學期的書本。

水杯隻能放在箱子上麵了。

書多地方小,這真是太鍛煉他們高中生的收納能力了。

畢竟,誰知道老師會不會講著講著,就要他們打開上冊書籍的XXX頁,知識就這麼來了一次係統性串聯。

趁著還沒開始上課,她又把自己的“家當”又摸了一個底,看看哪些資料放在哪個位置。

彆說課本裡的知識了,她對自己的位置都陌生。

哦,對同桌也有種熟悉的陌生感。

因為她昨天才知道自己換同桌了。

黑板上麵正中間的掛鐘,秒針不停地轉著,眼看就要到上課時間了,走廊上聊天打鬨的都陸陸續續回來,坐下沒幾秒就給自己打滿了雞血準備接受新知識的灌溉。

打鈴聲一響,張揚才慢悠悠地雙手插兜晃進來。

這個同學她不陌生,倒不是他吊兒郎當的那死樣子在學習卷生卷死的實驗班顯得另類,而是他是班裡唯一一個不戴眼鏡的。

張揚進教室時,特意朝陳希這瞟一眼。

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敵意,陳希不明緣由。但知道不能得罪張揚這個班霸,人家給學校捐款,一捐就是一棟樓,張揚還是一學期搞兩次紅旗下作檢討仍死不悔改的狠人,惹不起躲得起。

撓撓臉,躲開了張揚的眼神。又裝作不經意地往右後方看一眼。

愣住了。

咦?周思敏昨天還是一頭長卷發,今天就變成學生頭了?!

她想問同桌知不知道什麼情況,但同桌閉著眼睛嘴裡嘀嘀咕咕的,似乎有“考神”、“保佑”之類的詞,像在求神拜佛,她就沒好意思打斷同桌的施法,暫時把好奇給壓了下來。

心裡長長地唉了一聲。

甚至想仰天嗷嗚嗷嗚兩聲。

上學期遇上高三的高考,高一高二年級放假,她回家路上不幸遇上了車禍。沒要命,但在醫院躺了三個多月才醒來,又在家休息了一個月,直到醫生再三確認沒問題了,昨天才回學校上課。

一回來,就發現班裡多了個新麵孔。

她所在的一班是實驗班中的實驗班,年級成績最好的都擠在這兒了。

昨天她見著周思敏的時候,以為是其他班補進來的,畢竟高二文理分科,有人可能會調去文科班。

但不是。

一班原來的六十人有五十九個人還在,剩下一個轉了學。周思敏是跟著父母從省會南市轉來北市讀書的。

她昨天總忍不住去看周思敏,心裡的感歎聲不停:

周思敏的衣服鞋子說不出的好看,和她們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學生的穿著完全不同。大波浪長卷發最好看!簡直是亂入一群“蘑菇”裡的小仙女!

她當時還想著:省會就是不一樣啊!人家的學生都能打扮!

不像北市一中,雖然隻要求周一升旗必須穿醜肥醜肥的校服,但不準燙染頭發、不準化妝、不準穿膝蓋以上的短裙......

她就看了一天!小仙女今天也變“蘑菇”了!

不知道誰帶頭喊了聲“哇”,班裡瞬間哇聲一片。

抱著試卷進來的班主任麵無表情,試卷和教材重重落在講台上,陳希跟著多媒體設備都顫了下。

“這次月考,從分數上看,我們班考得十分不理想,這不應該是我們班同學的水平......”

每次成績下來,陳希是班裡最虛的一個了。

人一心虛,就總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或者什麼都不做。

於是她看似是在認真看班主任說話,實際上腦子裡一直在轉圈圈:我這次還是倒數第一?

啊不對!

她這次月考就沒參加考試,何止是班級倒一啊!年級倒一也是她!

隨著數學試卷發下來的,還有一張班級排名表正在到處傳。

大家都想早點看自己成績,還有看競爭對手的成績,總會有人看得久一些。傳到陳希這一桌時,班主任已經評講到試卷的另一麵了。

“你又沒考......”劉倩婷顧不上看她,隻是有些不習慣陳希突然的靠近。

陳希總算知道張揚剛剛為什麼對她有敵意了。

沒了她墊底,張揚就成了墊底那個。

除了這個原因,她想不到還有彆的。

真服了,人在家中躺,鍋從天上來。

下課後,貼在教室後麵黑板的排名表又圍了幾圈的人。

她這次考試排名沒有懸念,也沒有競爭對手,沒必要湊熱鬨,於是起身往外走。

剛吸到外麵清新的空氣,還沒呼氣,就發現隔壁班走廊熱鬨得不正常。

隻能從縫隙裡看到被圍起來的幾個人你推我一下,我又撞你一下,還有人起哄。

很快有幾個大高個隔絕了視線,擠不進去的看不到具體情況,隻聽到“你就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吵幾分鐘了,都沒把事情給吵明白。

在醫院在家待太久,外頭一點風吹草動都想去看看。

她剛想趁著人不多擠過去,就被喊住了。

“站住!想發癲你就動!”

一道三D立體環繞的機械聲憑空蹦了出來。

陳希呼吸一緊,伸出的手僵愣住,過了幾秒,才慢慢把伸出的手放下。

把周圍人的表情都觀察一遍,大家都沒注意到她,才緩緩地呼氣。

這個聲音,就是這個聲音!在消失了一個月後,它又來了!

鬼知道她當時半夜在醫院裡剛醒過來,黑麻麻的病房裡連個人影都沒有,卻有個聲音在她說話,那場景多驚悚!

還儘說些讓她聽不懂的話!

疑似一串噪音亂入,摻雜幾個“你”“我”“癲”,嚇得好不容易醒來的她啪地一聲,暈倒躺了回去。

據她爸媽說,她爸出去接個電話的功夫,監護儀裡的小波浪差點就變成直線了。

可她再醒來,就沒再聽到那個聲音,想了幾天沒結果,又不敢瞎問,怕又被拉去做一連串的檢查。

在她爸媽各種補湯噸噸噸灌下去後,她就不想了,以為是自己昏太久產生的幻覺。

但是!

它它它又冒出來了!!!

她腦子長了個聲音啊!

她就說,有時候不是她聽懂了知識點就忘記了,而是她的腦子啊,有它自己的想法!

看看,連聲音都給長出來了!

劉倩婷聽到動靜跑出來,看她在外圍,就拍了拍她肩膀:“打起來了?!什麼情況......”

陳希一副被嚇得臉發白、欲哭無淚的樣子,把劉倩婷嚇一大跳,趕緊把她上下打量一番。

“不會是撞到你了吧?”

這要是真撞到了,麻煩就大了。躺了幾個月才回來的,再請假躺回去,這個班級倒一更難翻身了。

陳希被她的聲音扯回了神,警惕地把四周都看了一遍,除了劉倩婷,其他人都忙著擠過去問情況。

就她靈魂出竅的這一小會兒,她班裡和隔壁班的人幾乎都出來了,把走廊給堵得水泄不通。

然而根本沒有人站在她旁邊說話,就算有,也不應該、不可能有三D立體環繞的效果!

可現在聲音又消失了。

猶豫了下,晃了晃腦,沒動靜,再晃一晃,還是沒有。

試探地往前一步,沒動靜。而且她也前進不了了——好多人,堵住了。

她這一連串的動作表情,把劉倩婷緊張得提著一口氣。

班主任可說了,讓她多關照下陳希。關照陳希的學習有點難,平時搭把手還是可以的。心想著:熱鬨估計是看不成了,陳希這個小身板,她背去醫務室不成問題......

陳希舔了舔嘴唇,感覺體溫又回來了,才搖搖頭,“我沒事。”

“哦哦,沒事就好。那你離遠點。”

劉倩婷鬆了一口氣,顧不上發愣的同桌,扯了扯最外麵那高個的袖子,“讓一下。”

等高個男生回頭看了她一眼,後退半步讓了路。

劉倩婷才發現高個男生是自己班的班草寧嘉川,心裡直道晦氣,但又實在好奇包圍圈裡的熱鬨,努力擠了進去。

陳希的腿脫離腦子掌控,下意識地想跟上,但一對上寧嘉川的眼神,就停住了。

再往旁邊一看,果然看到班花譚舒意直勾勾地盯著寧嘉川。

她還是彆湊熱鬨了。

講真的,她至今不知道班花班草怎麼選出來的,也沒人通知她投票啊!

這麼一打岔,她也不想著往人多的地方擠了,怕被誤傷,直接回了教室,開始尋思剛剛腦子裡的那道不知道是不是幻覺的聲音。

她出院前做的檢查裡還包括給腦子拍片,醫生說一點問題都沒有。

這次不幸的車禍裡幸運的是她和肇事司機都沒重傷,她昏迷了三個月瞧著嚴重,但身上就一些輕傷,都好得七七八八了。

她是真想不明白啊。

歎氣,想著這個周末要不要去寺裡求道符啊?

腦子又憑空一道響,像家裡電蚊拍茲拉茲拉的聲音。

她整個人瞬間雙眼瞪圓屏住呼吸,全身僵硬得像被葵花點穴手了。

“你好啊......茲拉茲拉......陳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