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近前,有隻蜘蛛從草叢裡爬出來,羅榭伸手去接,把它接到了手裡。
程韶明明看到了,但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隻手掌一樣大的蜘蛛卻不見了。
羅榭往裡指了個方向:“聚魂陣在裡麵,你們先進去。”
看程韶一直盯著羅榭的手,殷潼帶著她往建築裡麵走,一邊小聲告訴她:“羅榭的本體是蜘蛛,但他不喜被人問起。”
程韶睜大眼。
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也壓低了音量:“本體是蜘蛛,那豈不是跟蜘蛛俠似的?”
殷潼笑笑:“以後讓他自己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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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看到了那一窩被黑色石塊圍住的小貓和隻餘下虛弱睜眼力氣的母貓。
那是一隻漂亮的布偶貓,毛發挺乾淨的,應該是有被梳理過毛發。
三隻毛發稀疏的小貓互相推擠著靠在它的腹部,雖然是夏天,那三隻小崽子卻仍舊在瑟瑟發抖。
布偶貓看起來血統很純,但是那三隻小貓崽子的花色,看著像是跟玳瑁或者三花。
程韶伸出手想去摸了摸那隻母貓,貓貓已經意識迷離。
但是有人摸它,還是會向摸過來的手心裡靠,眯著眼睛嗓子裡咕嚕了半聲。
但是忽然又像是受了什麼刺激,它躲開程韶的手,猛然睜眼將三隻貓崽子趴住,向程韶哈了口氣,但是很快就又倒了下去。
小貓崽們叫得淒厲。
程韶把手縮了回來:“小貓看起來好像才出生了半個多月,而且這應該不是江渝的貓。”
殷潼正在檢查那些石塊:“江渝每隻貓你都認得?”
程韶讓他看母貓的脖子和耳朵:“江渝品種貓不多,而且它沒有絕育的耳標,脖子還上戴了個鈴鐺,江渝很少會有家庭給貓脖子上戴這種金屬鈴鐺的。”
“但是來了江渝的地盤就是我們這的貓了,我去給救助中心打個電話嗎?”
“它靠這石陣聚魂,不能輕易挪動。”殷潼說道。
“靈魂有沒有被困在這些石塊裡?”羅榭也抱著南塔天過來了,“那邊兩隻貓什麼都不肯說,可能也是被催眠了。”
南塔天的腦袋埋在羅榭懷裡,巨大的身軀露在外麵,尾巴不悅地甩來甩去。
“咪咪怎麼了?”程韶問道。
南塔天回頭說了一句:“都說了我不叫咪咪,人家大名叫南塔天,對喵放尊重些。”
又把腦袋埋回去了。
羅榭摸摸南塔天的背上炸開的毛:“被兩隻貓罵了,心情不好。”
“靈魂沒在這裡,”殷潼已經探完那一堆石塊了,“這裡隻有被石塊困住的精氣。”
他又跟程韶解釋:“這些石頭來自墓園,本就容易招陰,再疊加術法,所以靠近時會吸走人的精氣。人缺這麼點精氣隻是會犯困而已,一般問題不大。”
李擁熊也回過來了:“我剛才掃過一遍了,這棟樓沒有可疑的地方,也沒有找到靈魂。”
“這三隻小貓還好,看起來是剛剛喂過,”羅榭把南塔天放在了地上,也來看被石陣圈住的母貓和小貓,“但是這隻母貓好像要不行了,運已經斷了,全靠這陣法吊著一口氣,得快點查了。”
“那就溯石吧。”殷潼說道。
“這就要溯石,彆吧,”羅謝皺眉,“溯石對你消耗很大。”
“這次不一樣。”殷潼說著,手腕上的金契線亮起,“我自有安排。”
這裡光線很弱,金契線亮起時就顯得格外明顯。
殷潼抽出一張符,從上麵飛出一個陣法,隱隱的金色流光從空中降下,將那幾隻貓和石陣籠罩其中。
然後對程韶說:“你去摸摸那些石頭。”
程韶還在想著那句“消耗大”,就順著他的話蹲下去摸了摸石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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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叮鈴”
月光下,一隻身上臟兮兮的布偶貓在人行道上小跑。
顯然是剛生完小貓不久,下垂的肚子像一個破掉的口袋一樣隨著腳步晃動。
布偶貓跑了過去,樹影裡,出現了兩個若隱若現的人。
他們的手腕間牽著金契線,在夜色裡好顯眼。
看程韶一直盯著金契線,殷潼就將她的手牽住,這樣,金契線就消失了。
隨著那布偶貓越跑越遠,他們所處的空間好像也像是粒子飄散一樣不穩定了。
“跟上。”殷潼輕聲說。
他們向前走去,穿過那些破碎的粒子再次踏入穩定的空間,卻發現這條半夜靜悄悄的道路兩邊,發生了變化。
布偶貓走在前方,回憶一點點落在路邊,化成一麵麵豎著的鏡子,展示著她的一生。
原來她真的不是本地貓,是從彆的地方逃來江渝的。
剛才她趁著夜色去偷偷吃了一點貓糧,還跟一些貓聊了天。
這裡的貓還算熱心,雖然知道她有孩子很驚訝,但還是給它指了貓糧的投放點。
還跟她說,儘量不要被人發現,江渝的人類會把貓抓起來絕育,最好等小貓們再長大一點再找人碰瓷。
到時候好好挑主人,挑那種會把小貓崽們也一起收養的麵善的人類。
她是一種純血統的布偶貓,來自一個寵物店。
在那個寵物店裡,血統純粹並不是什麼好事。
在出走之前,她已經生過兩胎了。
每一次孩子斷奶沒多久,就被主人偷偷帶走了。
頭一次她還為此抑鬱了很久。
可是就算她抑鬱掉毛,變得不再漂亮,主人還是給她打藥,讓她繼續抓緊時間生小貓。
孩子第二次被拿走以後,主人繼續給她注射藥物讓她發情,然後去配種。
她無比絕望,發情期來臨時,就趁著主人不注意,偷偷溜出去,勾引了一隻過路的流浪貓。
但是主人很快就找到了她,非常生氣,把她打了一頓,還注射了藥物,防止她懷上野貓的孩子,汙染了血統。
但是幾天後,就在她戴著伊麗莎白圈被單獨隔離時,那隻流浪貓爬上窗戶來找她了。
她其實並不認識那隻流浪貓,隻是那天晚上發情後神智不清,出去大街上隨便勾引的。
那隻像小豹子一樣的流浪貓又出現了,出現在三樓的窗台上,說要帶她離開。
她不知道流浪是什麼日子,她隻透過窗戶看到過很多在冬天凍死的流浪貓。
所以她不想去流浪。
但是那隻流浪貓說,最近的他聽說,有個地方叫江渝,那裡對貓貓很友好,是貓貓的天堂。
現在是春天,距離冬天還有一整個夏天和秋天,他想帶著她和孩子們一起去看看。
她有點心動了。
於是那隻流浪貓從通風管道裡擠了進來,輕巧地落在了她的籠子前,用不知道哪裡來的細鐵絲打開了籠子。
那個晚上,布偶貓逃走了。
流浪貓眼睛上有一道疤,但是好在沒有傷到眼球。
他是一隻黑貓,眼睛的顏色是流浪貓裡普遍的黃綠色。
那是健康的顏色,看天時好像琉璃水晶一樣好看。
雖然在流浪,但是流浪貓會把自己的毛發梳理得很乾淨,而且他擅長捕獵,從小流浪,每隔幾天就能獵到新鮮的老鼠和鳥回來。
他們一邊流浪,一邊往傳說中的天堂去。
那是她最快樂的時候。
貓生第一次,她知道了,奔跑在曠闊的天地腳掌踩在不同的路麵上是什麼感覺。
喜歡是什麼感覺,與喜歡的貓孕育著孩子是什麼感覺。
而且這一次,不會再有人帶走它初生的孩子了。
它沒準可以把她的孩子撫養長大。
原來貓生不隻是無休止的催情和生育,不隻是不聽話就關籠子。
原來貓生還可以這樣度過。
路過水窪時,她看到之前掉得斑駁的毛發,恢複了光彩。
但是好景不長,她的主人找了過來。
他們明明已經逃了那麼遠,卻還是被主人找到了。
流浪貓被散彈打中,渾身是血,一向整齊柔順的黑色毛發被血液沾滿塵土泥沙。
看不到血,隻是有點臟,但實際上快要死了。
他一步一朵血色小梅花,拖著最後一口氣回了它們當晚要過夜的地方,叫她快跑。
正在整理床鋪的布偶貓聽到夢魘一般的熟悉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
但是看著愛人倒在自己麵前,呼吸漸弱,終究還是逃跑了。
逃走後,布偶貓還是繼續向著江渝的方向去。
這一次,她帶著愛人的遺願,繼續著朝聖之路。
隻是現在,再也沒有貓給它帶來食物,沒有貓半夜跟她搶鋪好的軟墊,沒有貓再講那種不入流的低俗笑話逗她。
這一路,她還因為吃壞肚子和營養不良,丟了幾個孩子。
沒有流產,隻是在肚子裡,悄無聲息地,慢慢就不會動了。
夏天到了,她知道,她最好在臨盆前到達江渝。
否則剛剛生產的流浪貓跟小貓一起死亡簡直是太平常的事。
誌同道合的同伴太難找,更不要說有些看她行動不便搶走她食物的壞貓。
但是好在,她搭上了一輛去往江渝的公交車。
她一開始看到幾隻貓從公交車上下來時,還很驚訝。
結果那幾隻耳朵上缺了角的貓告訴她,江渝的貓都是可以坐公交的,而且是免費的。
那隻貓還給很熱心地她指了應該上哪輛車才可以去江渝。
到這裡江渝的第一天,她就被圍觀了。
那些耳朵上都缺了一個角的貓圍著它,七嘴八舌地給它出主意。
“我知道有一棟很好的樓,美喵可以去那裡把孩子生下來。”
“喵就知道,人類再怎麼偽裝,也還是本性難移,太壞啦太壞啦,恨得喵爪子癢癢。”
“害怕見人也沒有關係,美喵放心,喵們會保護你的!”
“喵喵,保衛小貓聯盟成立!”
“她快不行了,這是她的走馬燈,”殷潼說道,“我們去前麵看看。”
他們加快了腳步,經過一麵麵已經逐漸淺淡的鏡子。
布偶貓在那棟廢棄的樓裡生下了小貓。
有貓過來送食物,有時候布偶貓也自己出門去找食物,也會認識新的貓。
或許是因為這裡的貓不用為生存發愁,他們無一例外,都很熱心。
很快江渝幾乎所有的貓都知道了,有一窩小貓在這棟被人類遺棄的樓裡誕生了。
小貓們的母親是一隻從寵物店逃出生天的布偶貓。
她曾有一個愛人,那隻可憐卻勇敢的貓,被人類殺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但是它們隻把這個消息在私底下悄悄傳播,他們不想讓布偶貓的秘密這麼快被人類發現。
他們其實很不理解,為什麼會有人類那樣對待可愛的貓咪。
程韶跟殷潼終於追上了走在前麵的布偶貓,或者說是布偶貓停了下來。
立在道路兩側的鏡子徹底熄滅了,或許是布偶貓的回憶停止了。
皎潔的月光下,布偶貓抬起頭,它的前麵站著一個人。
那人像是一團飄散的煙霧一般,看不清楚身形和樣貌,隻知道是個人形。
煙霧矮下身,伸出一隻被黑色包裹的手。
布偶貓上前兩步,歪過腦袋,用頭頂蹭了蹭那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