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韶看著那光影,那色彩,有點走不動道。
殷潼牽著她的手腕走上九曲橋。
她拍拍殷潼的胳膊:“快看,好好看啊。”
殷潼:“喜歡就好。”
程韶看著螢火降落在蓮花透粉的花瓣上,目不轉睛:“嗯,喜歡的,喜歡的。”
“喜歡就多來見見。”
程韶:“……”
哇這條龍,心眼子隻有針尖那麼大吧。
他們穿過九曲橋走到門口,匾額與門上那兩行字雖然程韶看不太懂,但是總覺心裡隱隱有些暖和,那些字似乎有著和熙如春的力量。
“這些字是誰寫的?”
“是每一任妖靈局的局長。這一任是葉嘉琳。”
“這一任。”程韶奇怪,“你們妖靈不是很長壽嗎?”
“葉嘉琳是人。”
堂堂妖靈局局長,管理著這麼多妖靈神魄,居然是個人類。
“那她怎麼打得過你們?”
“像我以前看的修仙啊各種小說裡麵,人類對上妖靈,都是先天的弱勢吧?”
“妖靈修習術法大多是靠的先天天賦和本能,”殷潼說道,“而人類的天賦都不同,各人有各人的解法。”
他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所以我沒法收你為徒,我用的招式我天生就會,帶不了徒弟,也沒法教。”
殷潼到底是有多不想收她當關門弟子。
門檻很高,跨入門內,看到的是在一張張桌案前忙碌的衙役,屋頂很高,點點光亮到了明亮處變為紙頁,一張張飛到不同桌案上,被按下批閱。
如果細看,空中來往的紙張與外頭的星點光亮一樣,都是由一條條透明的絲線牽引的。
“你是想在這一側登記,還是去另一側?”殷潼問她,“妖靈局分兩爿,從夜都這一側進入是和光台舊址,那一側就是妖靈局普通的辦事大廳。”
程韶看著好玩,所以就說道:“就在這邊吧,我體驗一下。”
他們在一處櫃台坐下,拿到紙張,程韶卻傻了。
她看文言文慢,一式三份,殷潼已經掃了一眼看完,紮破手指按上魂印了。
而她看都沒看完,還讀得雲裡霧裡。
殷潼給她一條條解釋,她才算是明白了。
她開始還以為自己理解錯了,這根本就不是一份平等的契約。
這份責契大概的意思是:從此以後殷潼是她的第一責任人。
她以後闖的禍,責任都由殷潼來擔;她做錯的任何事,都由殷潼來領罰;她所受的任何傷害,殷潼都會分走九成。
“簽這個合同,對你有什麼好處?”程韶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
殷潼像是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問。
頓了片刻,沒有正麵回答:“這不叫合同,這叫契書。”
還“契書”,她才是真的要被“氣鼠”了,被這麼轉移話題。
“被卷進十局的案子裡而不想被消除記憶,這份合同就必須要簽,因為必須要有人為你負責。”殷潼說道。
“還是說——你更願意忘掉這一切。”
程韶搖頭,她當然不願意被再消除一遍記憶:“可是這契書太重了。”
“我願意。”殷潼看著她,“我是承契方,我都願意了。”
櫃台上的油燈晃晃,和光台內部光線不亮,坐在桌子裡的小個子衙役戴著微笑的狐狸麵具,看起來並不會解答或接受任何谘詢。
但是殷潼看她的眼神溫柔又堅定。
程韶想不出來彆的辦法,隻能彆開眼悄聲說了句:“那我以後儘量不闖禍,不犯錯,也不受傷。”
殷潼笑笑:“闖禍犯錯都沒事,彆受傷就好。”
殷潼的魂印是波瀾的黑色水紋,水紋動勢看著卻像一條浮水的龍。
“可是我沒有魂印。”程韶有點為難。
“你簽字就好,”殷潼說道,“對你們人類來說,簽名就是魂印,效力一樣的。”
程韶把自己的名字簽在了殷潼的魂印邊。
他們把契書交了上去,那衙役看過沒有問題,一份封到一個大檔案袋裡。
另外兩份縮小成兩張書簽大小的金色樹葉,衙役給他們一人遞了一張。
金色樹葉是鏤空的,未鏤空處像是葉脈,勾勒出不同的畫麵。
程韶那張是江水裡一條龍探出身體,垂頭在岸邊女子的頭頂。
而殷潼那張是日出的山崖邊,巨龍盤在女子身側,將頭顱放在女子腿上。
畫麵很抽象,隻有剪影,但程韶自己就是做這行的,自然一眼就看出來這雕畫上是什麼。
檔案袋封口覆蓋金色封印,一條透明絲線連接上那封印,帶著檔案飛往了通天高處。
歸檔後,衙役拿起一把小金錘,最後再跟殷潼確認:“殷大人,無誤否?”
殷潼:“無誤。”
又跟程韶確認:“程姑娘,無誤否?”
程韶有點緊張:“沒錯了。”
衙役一點頭,那小金錘在桌上的銅鈴上一敲,程韶聽到整個房間內都共鳴起鐘磬聲,仿佛是來自遠古的編鐘的複醒之音,叮叮當當,輕巧悅耳卻壯麗。
一根金色的契線自殷潼的右手腕生出,在程韶的左手腕上繞了一圈,再繞兩圈,打了個死結,捆縛住了。
那契線微微帶著熱意,融進程韶的皮膚裡後,閃了閃就消失了。
“二位在牽絲神木的見證下訂立契約,合光金契線已連,禮成。”衙役從桌下拿出來一份包裝精美的小禮品,給了程韶,“這是給二位的禮物。”
程韶:“啊,這個隻有一份嗎?”
金色樹葉雕畫都有兩份的,這個包裝好的禮物隻有一份,怎麼分。
殷潼倒是沒跟她搶:“你拿著就好。”
等離開櫃台,程韶忍了忍,還是沒忍住。
拉住殷潼小聲問道:“殷潼,你們這個登記,怎麼弄得跟結婚似的?”
殷潼低頭,他今天的瞳孔好像跟以前不同,隻是和光台光線不強,程韶看不太清楚。
他似乎心情不錯:“可能是因為,妖靈跟人類,跨了種族,所以訂契約比較嚴肅莊重吧。”
“裡麵還敲鐘了剛才。”程韶說道。
“哦,那是合光鐘,一天到晚響的。”殷潼說道,“你愛聽,下次叫他們再敲,給你敲曲子。”
旁邊掃地的一個衙役看向殷潼,狐狸麵具都擋不住那刀一樣鋒利的眼神。
殷潼把聲音壓低了點,將程韶拉到一旁,展開一卷牛皮紙,一直往下翻。
“共存協定第十七條,若允許人類保留記憶,則第一責任人需要與該人類締結合光金契。”
程韶看看那卷紙,彆的條款模糊了,但是看著挺正式的,不像是假的。
她又看看手腕,原來這個契約叫合光金契。
正想著,手腕上的金色契線又出現,程韶連忙捂住。
她抬頭:“殷潼,我現在可以參與你們的調查了嗎?”
殷潼:“可以,跟我來。”
程韶也不知道,這和光台地方不大怎麼有這麼多人。
窄窄的走廊裡來來往往那麼多人,她跟殷潼跟得費勁,就去抓殷潼的衣袖,將他的袖管都抓出了褶來。
她抓得費勁,殷潼直接牽了她的手。
這一次掌心和指尖都是溫暖的,溫熱乾燥,包裹著她的手。
然後他們進了一個類似於現代電梯的隔門裡。
門合上,殷潼也鬆開了手,按了樓層,跟程韶說道:“朝這邊,反方向下。”
隔間向上移動,門打開時,程韶看到的,是現代辦公樓室內。
門口她在公交車上看到的那個吊睛目大漢,本來坐在電梯口玩手機,一看到電梯門開,立馬把短視頻關了,站得筆挺。
“敲合光鐘了啊。”大漢說道。
“嗯。”殷潼又補充了句,“她不是徒弟,我教不了人。”
“我就說嘛,你那身本事彆人學都學不走的,哪來的關門弟子,”大漢爽朗笑著,跟程韶介紹自己:“我叫李擁熊,大妹子,以後有事找你熊哥,我能幫一定幫。”
程韶尷尬笑笑。
好在李擁熊比較開朗,一路跟殷潼說著審訊的事。
“喲,敲合光鐘了啊。”路過一個同事。
殷潼笑著點點頭:“嗯。”
又路過一個:“合光鐘你敲的?”
殷潼點頭回應:“對。”
程韶:這合光鐘絕不是一天到晚響個不停的吧……
在審訊室看到羅榭。
程韶以為羅榭還要再問一遍,沒想到羅榭直接開始講進展:“剛才又驗過一次了,那些貓確實都隻是普通的野貓,沒有任何成精的跡象,已經去通知……”
謝謝你,羅榭。
終於有個人不提合光鐘了。
殷潼:“對,剛才合光鐘響,是我跟她。”
羅榭:“誰問你這個了?”
殷潼:“你是沒問我,但是我不能主動告訴你嗎。”
羅榭把手上的紙往桌上一拍:“殷潼你喝假酒了吧,還能不能好好工作了?”
殷潼比了一個小小的手勢:“就喝了一點點,完全不會有影響。”
他說著順手幫程韶拉開了椅子:“來吧,開始工作。”
他們要開始工作了,程韶的手機卻響了。
是趙紫阡打過來的。
她今天沒去上班……也沒請假……
完了完了要扣工資了。
程韶連忙跑出審訊室,接起電話的一瞬間整個人都點頭哈腰了起來。
“喂,趙、趙主管您好,今天我……”
“小韶啊,沒關係的,我就是打個電話來問問,你今天沒什麼問題的哇?”
還沒問題,問題大發了,她上班都忘記去了。
程韶應著:“哎,主管,我今天不小心睡過了……”
“睡過沒有關係的,我電話是不是吵醒你了?”
完全沒有,程韶常年手機開靜音,要不是剛才剛好看時間,還發現不了這個電話。
“沒有沒有,主管,我已經醒了。”
“小韶啊,我想過了,你可能是看不上帶薪假。所以我今天去請示了一下領導……”
什麼叫她看不上帶薪假,她隻是心虛。
怕請了帶薪假還沒畫出來好的圖,再被扣工資。
“請示了一下領導,你要是還能畫出來比上一幅的貓女更好的圖,除了給你一個禮拜帶薪假,”趙紫阡補充道,“還給你漲工資!”
漲工資,程韶從來沒有過漲工資。
程韶:“主管,漲多少。”
壞了,一不小心把心裡話問出來了。
“你現在月工資三千,給你漲到一個月六千,”趙紫阡說道,“領導還說了,畫得好還另外有獎勵,最高五萬。”
程韶:……我在做夢吧。
遊戲原畫師,果然還是靠實力說話的。
以前的她老板愛答不理,現在的她老板覺得她高攀不起。
但程韶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就說要考慮一下。
把今天跟明天周五的假請了,就掛了電話。
她以前倒是沒什麼,但是現在,她做的所有事都有另一個人給她兜底。
程韶反而有點,不太敢了。
她怕自己給彆人帶去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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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裡,她平時眼熟的幾隻小貓在軟墊上。
麵對審訊,有的在滿不在乎地舔著毛,有的用尾巴圈住自己一臉“生人勿擾”地母雞蹲。
程韶拉開門,正要進去,卻忽然看到走廊裡還有隻小貓邊走邊抬頭看門牌。
“咪咪,你怎麼到這裡來了。”程韶蹲下去摸摸小貓的頭頂和下巴。
程韶摸貓手法高超,小貓一開始沒躲開就不打算躲了,一邊舒適地抬起下頜方便她繼續摸,一邊嘟嘟囔囔:
“第一,我不叫咪咪。”
“第二,我是被叫過來當翻譯的,喵現在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