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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汝真打小便生得好,還在喝奶時就拍了一支奶粉廣告,剛學會走路沒多久,母親便帶她去應聘了童模,期間她還被一位導演看中,出演了一部電影,並隨著電影一起廣為人知。
稍微有了點名氣後,來找她拍戲的人逐漸多起來,那時候盛汝真的家庭大概是幸福的,小姑娘漂亮乖巧可愛貼心,還能給家裡賺錢改善生活條件,這讓當時隻是普通人的盛家夫妻看到了一條可以輕輕鬆鬆踏入的富貴路。
漸漸地,隨著盛汝真越來越出名,賺的錢越來越多,平庸的生活逐漸變得奢侈,原本還算和平的家也就此四分五裂。
盛家夫妻成立了一個經紀公司,旗下藝人隻有盛汝真一個,盛汝真從沒見過自己賺到的錢,她隻知道媽媽爸爸管自己管得很嚴,怕她長太快會變得不可愛,從來不許她吃太多,對小孩子來說充滿致命吸引力的糖果跟巧克力,她隻在上學後才從自己的同桌那裡吃到過。
媽媽知道同桌給了她巧克力吃,氣得跑到學校大鬨一通,從那以後,的確再也沒人給盛汝真塞巧克力這樣吃了容易變胖的食物,但她也徹底沒有了朋友。
原本關係和睦的夫妻倆開始吵架,雙方都覺得自己吃虧,公司賺到的錢讓對方拿了大頭。日複一日年複一日的爭吵中,感情自然跟著流失殆儘,可兩人誰都不肯離婚,因為誰都不想放棄盛汝真這棵搖錢樹。
盛汝真已經不記得多少次媽媽爸爸在客廳裡大吵大鬨、摔打推砸甚至大打出手了,沒人在意年紀小小,害怕到抱著枕頭鑽進床底下的她。
等盛汝真再長大一些,非但沒有像大家擔憂的那樣長歪,甚至越來越漂亮,盛家夫妻給她安排的工作也越來越多。
沒有人愛護她,也沒有人在意她的想法,更沒有人珍惜她的羽翼。隻要給的錢足夠多,無論怎樣的電影電視劇,哪怕是騙人的產品廣告,盛家夫妻也逼著盛汝真接。
怕人說她們對女兒不好,兩人倒也舍得花錢送盛汝真去學才藝,但盛汝真必須得表現得非常好,否則便會被視為辜負了雙親的心血。漸漸地她成了金錢的代名詞,卻不再擁有絲毫溫情,相看兩相厭的夫妻倆各自在外安了家,盛汝真十五歲的時候,已經分彆有了同父異母和同母異父的弟弟。
本來她已經順利從經紀公司脫離,與那對夫妻更是徹底斷絕了關係,可在這節骨眼兒上居然穿越了,盛汝真自小獨立,哪怕生長在淤泥中也能挺身而起,但小鹿呢?她縱然有缺陷,卻有個愛她如命的媽媽,如果兩人交換了身體,小鹿要怎麼辦?
想到這個盛汝真便覺頭疼,她揉了揉太陽穴,脹痛的後腦勺加上這麼多的信息量,她的頭又開始疼了。
“小鹿,吃飯啦。”
盛秀媛敲開房門,看見雙手搓臉的女兒,臉上不由得綻開笑容,“媽媽給你蒸了魚哦。”
盛汝真確實很愛吃魚,但不愛挑刺。她沉默著朝門口走,沒兩步就被進來的盛秀媛牽起了手。
盛秀媛已經習慣將女兒當小寶寶一樣照顧了。
飯桌上擺著三菜一湯,清蒸魚,清炒時蔬,韭菜炒雞蛋,以及一大碗排骨湯。
盛汝真從沒有過這樣的待遇,她隻管吃就好了,盛秀媛永遠會在她吃下一口之前將剔好的魚肉放進她碗裡。
“怎麼吃這麼少,是不是不合你胃口?那等會兒媽媽給你蒸個雞蛋羹好不好?”
盛汝真沒有去看殷切關懷自己的盛秀媛,她搖了搖頭,又重新拿起筷子。
盛秀媛很會做菜,哪怕是家常菜吃起來也有滋有味,盛汝真隻是出於習慣才沒有多吃。
盛秀媛看起來心情真的是非常好,連收拾碗筷時都在哼著歌,看著她的背影,盛汝真想,即便是照顧有缺陷的女兒,也好過女兒的身體裡裝著個不屬於她的靈魂吧?
一般來說,盛秀媛上班時會把女兒鎖在家裡,但現在女兒的病已經好了,盛秀媛無論如何都舍不得繼續鎖著她,便同她打商量:“媽媽待會去上班,小鹿一個人在家待著好嗎?暖壺裡的水已經放溫了,吃的喝的都在客廳桌上,要是有什麼事就喊一聲,你珊珊姐今天在家。”
珊珊是吳桂菊的女兒,比盛汝真大五歲,前兩年高考落榜後便沒有再考,吳桂菊想托關係找人把她安排去廠子裡當臨時工,但吳舒珊知道廠裡工位緊缺,就算當上臨時工也得猴年馬月才能轉正,便不想讓母親欠人情,死活不肯去,自己找了個小吃店當服務員,當時給吳桂菊氣得不輕。
不過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
盛汝真乖乖點頭,盛秀媛看得忍不住,出門前靠過來一把將送自己到門口的女兒狠狠摟進懷裡,在她腦門上用力親了一口:“晚上媽媽給你買汽水喝!”
盛汝真快被她這熾熱的懷抱融化了,手忙腳亂地掙脫開,隻見盛秀媛已經瀟灑下樓,筒子樓是紡織廠的家屬區,從這到廠裡步行也就十幾分鐘,等到盛秀媛的身影消失在轉角,盛汝真才轉身回屋。
可能是因為小鹿沒法照顧自己,四十平左右的屋子裡,所有有著尖銳棱角的位置都被盛秀媛用布纏了起來,她是紡織廠的工人,弄點碎布頭回來還是不難的。
正在盛汝真打量屋內布局時,忽然有人敲門,她過去把門一開,瞧見一張滿月般的帶笑圓臉:“小鹿!你真的好了呀!”
吳舒珊剛聽母親說時還不信,現在親眼見到雙目有神靈氣十足的盛汝真,頓時笑開了花:“你好漂亮,好可愛!”
打小她就喜歡這個小妹妹,寧可不跟彆人出去玩也願意在家守著她,吳舒珊忍不住輕輕抱了盛汝真一下,以前怕嚇到小鹿,她都不敢碰她的,哪怕超級想要捏捏這張小臉。
盛汝真渾身僵硬,生在二十一世紀的她從未麵對過如此毫不掩飾的真情,盛秀媛也好吳桂菊吳舒珊也好,她們對她沒有任何企圖,也不貪圖她什麼好處,就隻是純粹地喜歡她、珍惜她、嗬護她,這樣簡單卻熱烈的情感,簡直比惡意還要令盛汝真茫然。
她呆呆地不說話,吳舒珊也不生氣:“我四點才去上班,陪你玩會好不好?”
盛汝真:“……玩什麼?”
吳舒珊大膽道:“整天待在家裡多無聊,姐姐帶你出去逛逛?盛姨就是太忙了沒時間,不然也不會把你一個人放家裡。”
吳桂菊臨走前叮囑過吳舒珊讓她幫忙照看一下盛汝真,但也沒想到吳舒珊這麼有膽,居然敢帶個大病初愈的人上街溜達。
偏偏盛汝真還答應了。
吳舒珊就笑:“這樣才對嘛,天天待在家,聰明的孩子也變傻,多去外麵走走。”
說是這麼說,吳舒珊卻很細心地帶了個小包,盛汝真瞥了一眼,看見包裡不僅有錢跟鑰匙,還有衛生紙跟手帕之類的東西。
再次看見八十年代的街道與行人,盛汝真才終於有種腳踏實地的感覺——這裡真的不是她的世界。
一路上她都在聽吳舒珊說話,吳舒珊是個很豁達爽朗的人,一人能串起一整個場子。聽她說話的盛汝真腦海中漸漸浮現起一些記憶碎片,小鹿對外界沒有反應,小時候一次偶然吳舒珊因為跟人打架被吳桂菊罵了一頓,她心裡不服氣又找不到人說,便對著呆坐的小鹿傾訴,漸漸地就養成了有什麼事都要跟小鹿說一說的習慣。
隨著吳舒珊的講述,那些過往開始曆曆在目。小鹿不會給予任何人任何事反應,但她像一台沒有靈魂的記錄儀,盛汝真隻要接觸到訊息,就能像看監控一樣獲得相關記憶。
最關鍵的是,盛汝真沒有窺伺她人記憶的感覺,反倒感同身受,仿佛經曆了這些記憶的並不隻是小鹿,還有她。
吳舒珊一點沒覺得盛汝真左張右望的模樣奇怪,畢竟小妹妹以前一直待在家裡,對外麵的世界陌生是當然的。所以她一路都牽著盛汝真的手,還很奢侈地給盛汝真買了一根奶油冰棍。
奶油冰棍五分錢一根,吳舒珊買了兩根,還笑嘻嘻地跟盛汝真說:“這要是你桂菊姨知道,一定又要數落我亂花錢了,吃什麼奶油冰棍,綠豆冰棍也能吃嘛。”
吳桂菊相當節儉,總覺得得多攢點錢在手裡才穩妥。
盛汝真望著手裡的奶油冰棍,因為剛從冰糕箱子裡拿出來,還冒著一股白色冷氣,她輕輕咬了一口,味道很甜,奶味很足,雖然跟後世花樣層出不窮的雪糕冰淇淋比顯得有些寡淡,可盛汝真覺得滋味很好。
“咋樣,好吃不?”
吳舒珊期待地問,得到盛汝真的肯定後笑容燦爛道:“就是嘛,我媽老說現在天還不熱用不著吃冰棍,但夏天不吃冰棍吃什麼?”
賣冰棍的阿姨聽了也笑:“你媽說得對,好吃也不能多吃,吃多了竄肚子。”
吳舒珊帶著妹妹吃完冰棍,用衛生紙擦了擦手,往彆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