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長臉有些黑,“既然要分家,錢自然得分,不然算什麼分家,建良叔,你覺得呢?”
被一個小輩這樣質問,陸建良一張老臉臊得通紅,他說:“自然要分的,老婆子把錢拿出來。”
田桂鳳抓著錢,瞪了他一眼,直接往地上一坐,開始哭,“這是我老婆子的棺材本,憑啥要分給他們?大隊長,咱不能不講理啊。”
大隊長抽了抽嘴角,不講理的究竟是誰。
陸小言老神在在的說:“奶,既然不想分,就彆分了,我還不想分家呢,真分了家,我們借的錢,以後肯定還不上,還指著你和叔給我們填窟窿呢。”
田桂鳳眼皮跳了跳,陸二山忙伸手將自己老娘拉了起來,說:“娘,既然決定分,就利索分完吧。”
他可不想給他們填窟窿。
田桂鳳肉疼得幾乎要滴血,想了想說:“那就還按人頭,我們占大頭,一共三百二,二山你算算,分給他們多少?”
陸二山忙算了起來。
陸小言:“你們每天勞作賺的是工分,都抵糧食了,錢全是傅北賺的,就算分,也隻能分給爺奶,二叔都已經花掉幾十了,我也不讓還了,還有一百奶都買了肉和雞蛋,扯了布料,雖然沒讓我們吃過,也沒給我們做過衣服,也算了,就當我們孝敬爺奶的。”
陸小言繼續說:“現在還剩三百二,原本是小北的錢,但小北也算半個陸家人,以後爺娘跟著叔嬸,不用我們養,乾脆再分爺奶一百,算逢年過節的孝敬,這五百塊錢等於大頭都花在了爺奶身上,剩下二百二留著給小北哥看病,隊長大爺,你覺得這樣分,合理嗎?”
大隊長點了點頭,自然是合理的。
傅北賺的錢,就是一分不給老太太,都說得過去,他們等於得了三百,要還是不滿足,說出去都讓人笑話。
田桂鳳頓時不乾了,“分你們一點就不錯了,你還想拿二百多,你這死丫頭咋不上天?”
原身都被她害死了,王月勤和陸大山也沒過一天好日子,傅北賺的錢本就應該歸傅北,要不是怕田桂鳳一見沒錢拿,不分了,這一百陸小言都不想給她。
她沒理田桂鳳,直接看向了劉蓉和陸二山,“要是以往,我也不計較這點錢,可這是小北哥的救命錢,我必須要爭取,叔嬸你們覺得呢,如果你們不滿意,那咱們就當著隊長大爺的麵,把叔前段時間花掉的那幾十,一筆筆算清楚吧,看看這筆錢到底花在了哪兒?能要回來的就都要回來。”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陸二山額頭上都冒了汗,後悔當初辦事時,沒瞞著這死丫頭。誰也沒想到,三杆子打不出一個屁的人,有一天能變得這麼六親不認。
大隊長最是鐵麵無私,自家兒子都不提拔,要是讓他知道,他為了小隊長的推薦名額,特意賄賂了其他人,他臨時小隊長的位子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說。
如果不犯錯,乾到年底,他就是正兒八經的小隊長了,再混個十來年,說不準就是大隊長,可不能被這丫頭攪黃了。
陸二山忙開了口,“小言,你們占大頭是應該的,這錢本來就是小北的,娘,你就給她吧,以後兒子出息了,掙的錢都歸你。”
田桂鳳不清楚兒子乾啥犯傻,好好的錢竟往外送,留自己手裡不香嗎?見老頭子也拚命對她使眼色,她隻好憋屈地掏出二百二。
大隊長寫了協議,將房子、糧食的分割,以後兩老的養老問題都寫了上去,最後說:“以後各家的債務,就各自承擔,一式兩份,你們都簽個字吧,不會寫字的,就按個手印,小言,你也簽一下。”
陸小言爽快地簽了一下,寫完陸字,才想到她和原身,字跡不一樣,小言兩字她試著模仿了一下原身的字,寫出來怪怪的。
第二份簽得更像些,她將第二份遞給了陸建良,自己收起了第一份。
等大隊長離開後,田桂鳳就臭著臉,陰陽怪氣地說:“家都分了,彆賴著不走,現在這兒就是二山的房子,一個小時內搬不出去,就先交一百的房租。”
陸大山原本還有些難受,聽到這話,心裡那點難受瞬間轉為了心寒,他也是親生的,為啥父母,就這麼偏心?就因為他沒生兒子,就是老陸家的罪臣嗎?
他轉身就往外走,“我去找大隊長租房子,小言你和你娘收拾一下,一會兒我們就搬走。”
陸小言巴不得趕緊走,她拿出一張十塊的大團結,遞給了陸大山,陸大山沒接,“留著給小北看病。”
說完,就走了出去。
陸小言沒跟出去,村裡的空房子,她心中有數,原本就有三個,都是絕戶頭留下的,有兩個住著知青,現在就剩一個,他們隻能租這個。
家裡東西少得可憐,除了被子,原身就幾身衣服,還都是彆人穿舊後,給她的,幾分鐘,陸小言就收拾好了,陸大山很快就回來了,還將大隊的推車借了過來,說是和大隊長商量好了,他們暫時住在村西頭的空房子裡,一年給一塊錢租金意思意思就行,這價錢相當便宜了,也是考慮到傅北的病情,才給的優惠。
三人往外搬東西時,田桂鳳一直盯著,為了刁難他們,家裡的涼席和被褥都沒讓他們拿,“想帶走就拿錢買。”
陸大山隻覺得心灰意冷,抖著唇說不出話。
他一直都知道他娘偏心,小時候覺得弟弟年齡小,連他自己都疼,也沒放心上,自打媳婦生不出兒子後,她就開始變本加厲。
他是長子,卻沒能給老陸家留後,因著覺得虧欠,他從未抱怨過什麼,可他的隱忍,換來的是什麼?
他早就該帶著媳婦閨女離開。
他是不可能再往外掏錢的,他拽住了滿臉愁容的媳婦,對女兒說:“那就不要了,先湊合過吧,現在是夏天,不要褥子和涼席也沒事,等小北好了,咱去供銷社買新的。”
那句買新的,讓田桂鳳又想起被他們撈走二百多,簡直殺人的心都有,一雙眼睛更似淬了毒。
陸小言將自己屋裡的床單和被子直接卷了起來,看到田老太吃人的目光,她說:“這一床可不是你們用完不要的,是小北哥找人做的,沒花家裡的錢,我必須帶走。”
爹娘那一床,還真是老兩口用了許多年的,直到他們添了新的,才將破的給陸大山,破爛成那樣,陸小言也瞧不上。
留下就留下。
陸小言直接裹好,一疊,放在了糧食袋子上,怕田桂鳳氣不過,伺機使壞,陸小言對王月勤說:“娘,你在這兒守著吧,看管好小北哥,他們要欺負人,你去喊大隊長,我和爹先把糧食和被子運過去,去打掃一下衛生。”
新家在村子西頭,按輩分陸小言得喊原房主一聲爺爺,他去世是村裡人合辦的喪事,陸小言還來過他家,隱約記得麵積挺小,除了灶房,就兩個單間,怕打掃衛生弄臟被子,陸小言隻將小推車推進了門口,沒往裡推。
進去後,陸小言不由怔了怔。
院子裡好幾個人正在打掃衛生,是大隊長的三個兒子、兩個兒媳,連李奶奶也在,正舉著雞毛撣子,清理屋裡的蜘蛛網。
陸小言半晌說不出話,還是陸大山先開了口,“大娘,你們咋來了,大熱的天,又乾了一上午農活,趕緊回去歇息一下吧,我們自己打掃就行。”
他同樣感動,分家時沒哭,離開家裡也沒哭,這會兒眼窩卻一陣酸澀。
李奶奶笑道:“人多力量大,你們還得給小北看病,都是鄰居,大忙幫不了,搭把手還是可以的,廚房收拾得差不多了,老大、老二你們一起幫大山把糧食搬進去。”
院子荒廢了四年,裡麵還長了草,老大老二正在除草,她一聲令下,兩個漢子就放下手裡的活,幫著搬糧食去了,老大瞥見車上的糧食,嘖了聲,“上個月不是剛分了糧食,咋就給你們六袋?這也不夠半年的口糧啊。”
家裡四口人,這點糧食自然不夠,陸大山聲音略有些苦,“到時再想法子吧。”
有人幫忙,速度快了許多,幾個又都是乾活的好手,等陸大山和陸小言回去將傅北拉來時,院子已經打掃得差不多了,他們還得趕著去上工,連口水都沒喝,就離開了。
走到門口時,李奶奶敲了一下腦袋,“瞧我,差點把正事忘了。”
她從兜裡掏出一疊糧票,說:“這些票,是洪均讓我帶來的,你們去省城時,吃喝啥的都要票,家鄉的票到了省城都不能用,喏,這些票是洪均之前特意找人換的,原本還指著三小子去省城參軍,他不肯去,這些票就捏手裡了,還沒來得及用,你們先拿著用吧。”
陸小言原本還想去縣城換點,沒想到大隊長竟讓李奶奶拿來這麼多,足夠他們幾天吃喝了。
陸小言再次道謝,“李奶奶真是謝謝你們了,你們的恩情我會銘記在心的,等攢夠了票,我就還你們。”
等他們走遠後,裝了三天的傅沉睜開了眼睛,他那雙漆黑的眸,落在了陸小言身上,這幾天他雖然有些虛弱,大多時間都在睡覺,對外界的事也並非一無所知,尤其是分家時她的表現。
一個人不可能變化這麼大。
會是她嗎?
他都能穿來,她提前一步過來,也是有可能的吧?傅沉骨節分明的手,不自覺收緊了些。
王月勤先看到他睜開了眼睛,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撲到了他跟前,“小北,小北。”
陸小言一扭頭,也對上了他深邃的眸。
她連忙上前一步,捂住了王月勤的嘴,將她那句“小北,你總算醒了”捂在了嘴巴裡。
陸小言噓了一聲,小聲說:“娘,你彆太激動,才剛分了家,要是讓奶知道小北哥醒了,來鬨咋整,既然分了家,咱就過自己的小日子,不能再回去遭罪了。”
王月勤也捂住了嘴,忙不迭點頭,幾乎要喜極而泣。
傅沉的目光仍落在陸小言身上,準確地說,是落在了她口袋裡,從這個角度,能瞧見泛黃一點紙張,是分家協議。
他隱約聽到大隊長讓她簽了字。
筆跡不比旁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寫字習慣,沒那麼好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