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田桂鳳哼了一聲,嘀咕道:“窩囊廢一個。”

說完推著傅北就要回家。

陸小言抿唇,麵色平靜地開了口,“不治算了,爸,小北哥若真出事,損失的也不是咱倆,他的錢又不是交給咱們,他傷這麼重,一時半會兒肯定醒不來,說不得要躺個十天半月的,正好休息一下,反正城裡請假一天,才扣一塊錢的工資,又不多。”

嘿,一塊錢還不多,這丫頭怕不是想上天,田桂鳳腳步頓時一頓。

這小子的工資可是要交給她的,耽誤一天,就是一塊錢。萬一拖重了,損失的還不是她!

她狠狠剜了陸小言一眼,隻覺得這死丫頭,就是個拖累,要不是她好端端的喝農藥,傅北那小子也不會無故曠工跑回來。

按照以往,他都是一周才回來一次。

她沒好氣地說:“還不趕緊推去看病!真耽誤了,要你好看!”

說完,還不忘瞪一眼看熱鬨的眾人,“看什麼看,真是閒得慌。”

陸小言懶得跟她多言,和陸大山一起將傅北推到了衛生室。

衛生室就在村子東頭,陸家大隊就這麼一個赤腳大夫,按輩分原身還得喊他一聲叔。

他是個負責的,忙給傅北消毒,做止血處理,傷口過深,還縫了好幾針,隨後又認真給他做了檢查,鄉下醫療條件簡單,總共也沒幾項。

他眼瞼、口唇都蒼白,身體也有些發冷,失血有些多。

檢查完,陸大夫歎口氣,“估計是撞到腦袋才昏迷的,先用被子裹起來吧,再找個熱水袋,給他暖一下身體,我先喂他喝些藥,腦袋最是複雜,有條件的話,還是送去縣城檢查一下。”

田桂鳳可不想多花一分錢,頓時嚷嚷:“在哪兒看不一樣,還去縣城?咱可沒那個錢,不過磕一下,能多嚴重,回家養一下就行了。小陸,咱都是自家人,你可不能坑咱。”

陸大夫有些無語。

他何時坑過人?他拿這老太太也沒轍兒,整個陸家大隊,像她那麼難纏的老太太壓根沒幾個。

傅北如果在他這兒出事,田桂鳳隻怕還有的鬨,他也是出於醫德,才提了建議,見田桂鳳不識好歹,陸大夫也懶得浪費口舌,“隨你們,咱先說好,如果出啥意外,你們自個負責。”

反正血止住了,能出啥事?田桂鳳臉色總算好了點,付醫藥費時還想討價還價一番,村裡人享受合作醫療,每次看病隻交五分錢,就這她都不願意出。

陸小言都沒眼看,說:“陸大夫,藥錢就先欠著吧,等我有了還您。”

她又瞥了眼一瘸一拐的陸大山,說:“爹,讓陸大夫也給你和娘上一下藥吧,不然得多疼。”

陸大山心中一暖,不等他開口,田桂鳳就冷笑一聲,“看什麼看,一點小傷就麻煩大夫,快彆留這兒丟人了,趕緊將人推回去,留這兒過夜嗎?”

雖然清楚她不會掏錢,陸大山還是有些難受,閨女都知道關心他們,當娘的卻隻會將他們當牲口使喚。

最後還是陸小言將傅北推回的家,王月勤打了盆水,給他擦了擦臉,他不僅後腦勺縫了幾針,額頭上也有傷,如今已經纏上了紗布,瞧著還挺嚇人。

王月勤忍不住說了一句,“小北這麼俊,可彆留疤了。”

陸小言這才認真看他一眼,傅北鼻梁很挺,嘴唇也薄,祖上有新疆人血統,輪廓顯得很立體,彆說是放在村裡,這相貌,就是在後世娛樂圈,也相當能打。

單從麵相看略顯寡情,記憶中他倒挺忠厚老實,對原身的父母也十分孝順,要不然也不會把工資交給田桂鳳。

陸小言見過太多帥哥,便宜哥哥也屬於特彆好看的長相,沒太在意傅北的相貌,隻隨口說了一句:“應該不會留,就算真留疤也不怕,有男子氣概。”

他額上的傷更像被人打傷的,不如後腦勺傷口深,未必會留疤。

王月勤歎口氣,也沒再多說,如今六月中旬,地裡的玉米苗已經長得有七、八厘米高了,還得去地裡鋤草掙工分,她和陸大山沒法守著,走之前她便叮囑了一句,讓陸小言多盯著點兒,有情況就去地裡喊他們。

陸小言點了點頭,她原本就在琢磨分家的事,望著傅北昏迷的模樣,倒是有了一計。

比起分家,還有一件讓陸小言在意的事,包辦婚姻堅決要不得,等他醒了,還是得找個機會和他說清楚。

兩人既然沒領證,婚姻就是無效的,她也不需要傅北當她的童養夫。

說來也挺巧合,她和原身相貌雖然不一樣,卻同名同姓,都叫陸小言,她那個便宜哥哥也姓傅,幸虧姓名不一樣,一個傅北,一個傅沉。

陸小言打算先去洗一下自己的衣服,她從衣櫃上拿洗臉盆時,不小心碰掉一本書。

陸小言撿起看了眼,是本課外書,翻開第一頁,寫著一行祝福:祝陸小言同學前程似錦,王韜

字跡倒是乾淨整潔。

王韜是原身的高中同學,高二追求過原身一段時間。

男孩長相不算英俊,有段時間對陸小言可謂無微不至,陸小言從小的生活環境,使得她極度自卑,傅北又是和她一起長大的,在她心中就是她的親哥哥,傅北還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從不會這麼關心她。

不知不覺,她便對男生產生了不一樣的情愫,她深受包辦婚姻的荼毒,覺得自己不應該對不起傅北,鼓起勇氣拒絕了男生。這本書,是畢業時男生送給她的,她一直收藏著。

陸小言唏噓不已。

這個時代有原身這種遭遇的姑娘,絕不是少數,想到原身小小年齡就被迫害至死,陸小言心情有些沉重。

她將書又放到衣櫃上,收藏了起來,權當給原身留點念想吧,隨即抱著洗衣盆去了院子裡。

之前,她的衣服基本都靠洗衣機,沒怎麼搓過,費勁吧啦地才將兩件衣服洗好,擰乾水後,她將衣服搭在了晾衣繩上,拿著盆回了屋。

剛推開門,她腳步不由一頓。

床上躺著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他穿著工服,一條腿屈著坐在床上,另一手搭在額頭上,像在回憶什麼。

廠裡的衣服算不得好,穿在他身上卻說不出的獨特,陽光從窗戶傾斜而下,恰好灑在他身上,襯得他那張輪廓分明的側臉更加俊朗了幾分。

聽到動靜,他扭頭看了過來,四目相對時,陸小言怔了怔,隻覺得他漆黑的眼眸過於淡漠,淡漠到讓她竟莫名產生一種熟悉感。

最初傅沉總是這個眼神。

陸小言有些走神,傅沉就是她的便宜哥哥,她四歲那年,爸爸怕她一個人孤單,收養了他,小時候,陸小言還挺開心多了個玩伴,直到四年級,聽到有人私下議論,說傅沉是他爸爸的私生子,她才有些排斥他。

孩子的爭鬥心也著實可笑,尤其上學後他表現出非同尋常的優秀後,她那麼努力頂多被誇一句成績好,他卻次次全校第一,各種獎項更是拿到手軟,小小年齡就被招進了少年班。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拚命追逐他的步伐,唯恐爸爸和奶奶更喜歡他。穿來前,她剛考上研究生,他卻博士都畢業了,兩人的差距也越來越大。

回神後,她隻覺好笑,她能穿來已經令人匪夷所思,傅沉怎麼可能一起穿過來?

她將盆放到了一旁,順口問了一句,“身體沒不舒服吧?”

傅沉微微搖頭,他剛剛醒來,正在捋自己的記憶,穿來前他發現家裡的燃氣泄露了,當時雖然眩暈,尚能走動,路過陸小言房間時,他瞥見了睡得死沉的她。

首都六月份天氣挺熱,室內開著空調,她睡覺時又沒鎖門的習慣,室內燃氣更多,一進去缺氧症狀明顯,他喊了她兩聲,她都毫無所覺,傅沉剛走到窗戶前,正要開窗,燃氣就發生了爆炸。

一睜眼,就來到了這裡。所以,他這是死了?又神奇地穿到了傅北身上?

傅沉簡單整理了一下記憶,認出這是傅北那個新婚的小媳婦。

小姑娘穿著一身碎花粗布衣,紮著兩個辮子,瘦巴巴的,個頭也不高,一瞧就是個未成年。

他不太習慣這麼跟人說話,穿上鞋,正要下床,陸小言忙阻止了他,“哎,你剛醒,頭上還有傷,先彆亂動。”

這麼一動,頭確實一陣眩暈,應該是有些腦震蕩。傅沉沒再逞強。他不動聲色看了一眼小姑娘,按記憶,她也叫陸小言。

倒是巧合。

陸小言拉開凳子在他跟前坐了下來,又關切地問了一句,他頭暈不,惡心不。

“還好。”他聲音低沉沙啞,雖然是方言,落入耳中,還挺好聽。

陸小言裝模作樣地鬆口氣,說:“你被拉回來時,頭上全是血,奶還不肯掏錢給你看病,爹娘擔心死了,幸虧你醒來了。”

突然穿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傅沉不可能自爆身份,這會兒便也隻能偽裝傅北,“我沒事,你呢,怎麼突然喝農藥?”

原身正是聽到消息,才大老遠從縣城跑回來的,結果,路上卻遇見了打劫的,反抗時,挨了一頓,還被人揣倒了,一不小心磕到了石頭上,直到死,他還惦記著這事。

陸小言正想將話題切到分家上,聽到這話,心中一喜,麵上卻沒顯露,她刻意想了想悲傷的事,等眼眶逐漸紅了,才小聲說:“對不起,是我太懦弱,一時想不開,當了逃兵,我就是太累了,你也清楚咱爺咱奶啥脾氣,尤其是咱奶,一個不高興,就發脾氣,你和爹在時還好點,你們不在時,我和娘的日子都沒法過。”

傅沉有原身的記憶,知道田桂鳳多可惡,他都覺得不可思議,一家子被壓迫成這樣,竟還任勞任怨,包括傅北工資竟然還全部上交。

簡直離譜。

陸小言繼續哭道:“我之前以為隻要我死了,一切都好了,誰知道,我被救回來後,她罵得更難聽了,娘又挨了打,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我才領悟一個道理,人善被人欺,我就算死了,爺奶也不會改,照樣偏心,照樣對你們不好。”

小姑娘聲音清脆,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的,十分靈動,倒是跟印象中那個怯生生的呆板小姑娘不太一樣。

傅沉心中一動,隨口說了一句:“那就分家。”

陸小言哭聲卡了一下,眼睛瞬間亮了,她還以為需要好好勸說一下呢,結果她還沒發力,他就主動提了分家?

也是,他畢竟不是陸家人,就算再老實,被欺壓多年,也肯定覺得憋屈。

既然他也想分家,那就簡單多了。陸小言不由莞爾:“我倒是有個辦法。”

她麵黃肌瘦的,笑起來卻有個小酒窩,顯出兩分靦腆來,“就是需要你配合一下,你放心,讓你做的不多,你隻需要裝暈就行,其他的交給我。”

見他好像不太情願,陸小言連忙勸他,“雖然需要你假裝幾天,總比日後牽扯不清的強,你想想,分了家之後,就不需要你上交工資了,多好,你就短暫地委屈一下。”

她笑得十分乖巧,一副循循善誘的模樣,倒是讓傅沉有片刻的晃神,無端想起一些往事。

他和傅北一樣也是被收養的,和傅北吃不飽穿不暖不同,養父和爺爺奶奶都對他視如己出,唯一的例外是陸小言。

外人麵前她總是很乖,嘴巴甜,脾氣也好,唯獨見了他,像變了一個人,小時候還好一點,也就偶兒炸毛,越大越彆扭,要麼不搭理他,要麼時常板著張小臉,好似兩人天生有仇。

陸小言勸了一通,發現他竟然在走神,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北哥?”

傅沉這才回過神來,聽到這聲清脆的“小北哥”神情有一瞬的古怪。

陸小言再次保證,“就算為了父母,我也會儘快解決分家的事,真的,肯定不會讓你裝太久,也不會餓著你,你正好好好休養一下。”

原身失血過多,還摔出了腦震蕩,這裡醫療條件一般,確實需要休養。

傅沉也懶得和田桂鳳周旋,能分家最好,索性點了頭。

聽到腳步聲後,陸小言就對傅沉使了個眼色,讓他趕緊閉眼。

傅沉挑眉,周身的冷冽和壓迫感幾乎藏不住。

倒是還算配合。

門外是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是大隊長的小兒子,陸鐵成,他國字臉,生了雙劍眉,長相隨了大隊長,人也高高大大的,比他瘦弱的二哥還顯年長,不像十八,反倒像二十八。

另一個是花大娘的二兒子趙振南,他個頭不高,清清爽爽的,像個文弱書生,兩人都是傅北的好朋友,當初去公社上學時,都是他們幾個一起去。

他們成績不如傅北,沒能進城工作,饒是如此,兩人混得也算不錯,畢竟是少有的高中生,一個是大隊的記分員,一個是倉庫管理員。

每人手裡還揣了四顆雞蛋,特意探望傅北來了,陸小言忙說:“振南哥,鐵成哥,你們來就來了,還帶東西乾嘛,雞蛋太金貴了,我不能收,你們拿回去吧。”

陸鐵成二兮兮地說:“這不是他摔傷了嗎?你爹娘都吃不到雞蛋,也甭想著給他,他好好的我們也不會給他送,我平時都很難吃到,你收下吧,趕緊的,彆讓你奶看見了。”

被那老太太看見,一準兒搶走。

他一個大小夥子,可還沒打過老人呢。

陸小言知道他是關心傅北,笑著道了聲謝,也沒再拒絕,畢竟是他們一片心意。

以後有機會把人情還了就是,有來有往,情誼才長久。

他們進屋看了看傅北,見他還昏迷,趙振南歎口氣,“縫這麼多針,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不會留疤吧。”

陸鐵成也扭著腦袋,看了看他的傷,“妖孽遺千年,他這麼聰明,腦袋肯定摔不壞,沒準一會兒就醒了,就是可惜了這顆漂亮腦袋,可能真會留疤,留了也不怕,反正已經有媳婦了,不怕打光棍,咱小言這麼好,總也不會嫌棄他。”

印象中他就是個滿嘴跑火車的,整日叭叭叭個不停。

陸小言沒接這話。

怕小姑娘害羞,趙振南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陸鐵成嘿嘿笑。

怕打擾傅北休息,兩人說了會兒話,就離開了,陸小言剛將雞蛋藏起來,就聽到了腳步聲,是田桂鳳他們下工回來了。

田桂鳳走在最前麵,背簍裡還裝了點柴火,她一貫如此,上工時偷懶逃滑,割豬草時還能撿點柴火往家裡拿。

回來後,她壓根沒探望傅北的意思,直接拿鑰匙開了門,回自個屋,將今天做飯用的糧食拿了出來,怕陸小言和大兒媳做飯時會偷偷昧下糧食,老陸家的飯,一向等她回來才能做,她得親眼盯著放到鍋裡才放心。

陸大山和王月勤則來了陸小言的房間,兩人瘦削的臉上都是關心,“小北怎麼樣了?”

陸小言揉了揉眼睛,一臉凝重,“還沒醒。”

陸大山和王月勤心中都有些難受,王月勤還小聲說了一句,“這可咋整,我去喊陸大夫來看一下吧?”

這時門外又傳來了田桂鳳的聲音,“還不趕緊滾出來做飯,讓一大家子等著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