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楊圓戴著護耳，站在離靶十米處，五發為一組，八秒一槍，一連四組共計二十槍，直接清空彈夾。

從她開出第一槍，經驗豐富的宋國洋就知道成績不會差，這孩子確實很有天賦，謝天謝地她沒有被生活中的烏糟事壓垮。

“好！”

射擊倉外一片叫好聲，楊圓的護耳還未摘下，低頭在倉內檢查槍具，等著記靶員報出成績。

小石站在人群後方，親眼目睹了楊圓射擊的過程，這畫麵竟與他腦中某一段記憶重疊起來。

大富豪那天晚上，他救出受傷的趙海峰，被幾十個打手圍住難以脫困，對麵廢棄樓上射|出子彈，不僅讓趙海峰成功脫身，還讓小石順利突圍去到地下室，打開了關押被拐婦女的暗門。

有人曾開槍救他們這件事，小石曾在受表彰之前吐露過，趙海峰也說記得有槍聲，但具體是誰沒人知道……

之前根本沒往這方麵想，直到今天看了楊圓的槍法，小石才聯想到一起，如果是楊圓的話，射擊水平足夠，並且因為趙海峰的緣故，她有充分救人的理由。

所以，會是她嗎？

“9.0、9.3、8.7、6.5、7.6、9.9、9.2……”

記靶員核對完後，高聲宣讀楊圓的射擊成績，其中9環以上共計12發，這個成績可謂亮眼，雖說也有打出5環、6環的，但對一個訓練荒了很久的人來說，已經很好了。

宋國洋帶頭鼓掌，射擊場內一片歡聲。

楊圓從射擊倉出來，把有些發熱的槍遞給宋國洋，感慨道：

“手感很輕，精度特彆高。”

其他隊員和學生一窩蜂的湊過來搶著要看槍，宋國洋拚命護著，一個勁的喊：彆擠彆擠，小心掉了……

楊圓主動退到一邊，低頭看著自己略微顫抖的手，不是被後坐力震到了，而是過於興奮引起的。

沒什麼比發現自己消沉一世後，天賦仍未失去更令人激動的了。

長舒一口氣，楊圓對仍在爭奪看槍的師哥師姐們喊道：

“我先去食堂了，下午還有課，等正式開始訓練我再來。”

師哥師姐們沒空理她，楊圓拿上自己的書袋，在射擊場內環顧一圈，沒有看到小石哥的身影，沒能跟他說上話，楊圓覺得有點遺憾。

走出射擊部大樓，楊圓往文學館的方向看去，單慧君說要一起去食堂，不知她忙完了沒有。

誰知單慧君沒看到，倒是看到雙手抱胸，站在樹下的小石哥，他目光與楊圓交彙，楊圓想都沒想就小跑過去，對他燦然一笑：

“小石哥，你在等人嗎？”

小石看著生機勃勃的楊圓，似乎每回見她，她都是一副冬晴般笑臉，笑意直達眼底，真心高興的樣子。

可……有什麼高興的呢？

小石心中有股頹氣，不知是天生的，還是被他忘卻的記憶所帶來的，這股頹氣讓他對生活中的一切都提不起興趣，自然也體會不到楊圓的高興。

“等你。”小石回道。

楊圓很意外，澄澈的雙眸眨巴兩下，驚喜溢於言表：“真的啊？有什麼事嗎？是不是想通了，決定讓我報恩？”

小石搖了搖頭，對楊圓直接問出心底的疑惑：

“大富豪那天晚上開槍的是你嗎？”

楊圓臉上笑容頓了頓，確實沒想到小石哥居然是問這個，猶豫片刻後，她才不著痕跡的點了一下頭：

“是，不過能不能請你彆說出去？”

小石不理解，她明明是救人的，為什麼不願說出去，這麼想著，就這麼問出來了。

楊圓長歎一聲，說出自己的理由：

“我……用的槍是我媽媽的，她已經去世了，按理說那把槍應該上交的，但……我暫時還不太想。”

如果楊圓說出大富豪那晚開槍的是自己，那將麵臨一係列的追問，首先解釋不了的，就是她為什麼會在那時那刻身在大富豪，總不能跟彆人說，她是重生回來的，知道趙叔那天晚上有危險才去救人的吧。

一件事隻要開頭說了謊，接下來就要用無數個謊去圓，很麻煩的，不如不說。

小石不確定楊圓說的理由是不是全部，但她說出的這部分肯定是真的。

得到了想問的答案，小石轉身便要離開，被楊圓叫住：

“小石哥！我不知道你從前是什麼人，經曆過什麼事才變成現在這樣，但不管怎麼說，你還活著呀，既然活著，那為什麼不讓自己活得好一點。”

在小石哥昏迷期間，醫生曾說過小石哥沒什麼求生意誌，要不然也不會昏迷近一個月才醒，好不容易醒過來，整個人也是沒精打采，黯然無神。

好好的人這樣子過久了也會生出抑鬱情緒，等抑鬱積累到一定程度，人就毀了。

聽楊圓說完那些話，小石頭也不回的走了，楊圓注視著他落拓孤寂的背影，心裡暗自歎了口氣，誰料後背卻忽然被人輕拍了下：

“看什麼呢？”

桌慧君從文學社出來就看見楊圓站在門口發呆，就想嚇她一下。

楊圓收拾心情，搖頭表示沒什麼，問桌慧君中午想吃點什麼，兩人討論著食堂的飯菜，一路歡快的走在校園的林蔭大道上。

**

傍晚時分，小石回到他的‘住所’。

說是住所，其實並不是他的地方，就是隨便在角落找的一個廢棄房屋，屋裡連個電燈都沒有，夕陽西下後，入目所及皆是昏暗。

小石用火柴點燃一根已經燃燒近半的蠟燭，火光讓屋內稍微亮了一點，他坐在床沿，身下床板發出吱呀聲，仿佛隨時可能崩塌。

原本覺得自己已經習慣這一切，所以，連政府提出要給他安排住所時，他都一口回絕了。

可此時此刻，楊圓的話猶在耳邊：既然活著，那為什麼不讓自己活得好一點。

好像有點道理，但有必要嗎？

他這麼一個沒有過去的人，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有必要過得好嗎？

他想躺下，被床頭的一本書吸引，在書的旁邊還放著兩把鑰匙和一張紙條。

這本書是楊圓那天送他的，鑰匙和紙條都是她用膠帶粘在書頁最後的。

鑰匙自然是她那天帶他去的那座盆栽養得很好的小院子，而紙條上寫著她的電話號碼……

小石翻開那本書，直接翻到了《The Duck and The Kangaroo》那頁，看著這些明明不記得學過，但卻能輕鬆讀懂的文字，小石再次愣神。

他不知為何對獨獨對這篇文章感觸特彆深，仿佛有誰曾經經常在他耳邊讀過，可惜幾個零碎的畫麵根本拚湊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

夜深人靜時，楊圓早已進入夢鄉。

一聲突兀的電話鈴聲在黑暗中響起，床頭的燈被打開，楊圓眯著雙眼，從枕頭下麵摸出了仍在響動的移動電話，迷迷糊糊的按下了接聽鍵：

“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喂，是我。】

楊圓猛地睜開雙眼：“……小石哥？”

【嗯。】

楊圓從床上坐起，看了一眼牆上的圓形掛鐘，顯示已經11點了，她揉了揉眼睛問：

“哦，那，小石哥這麼晚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就在楊圓以為對方要掛斷時，又傳出聲音：

【你家那間房子多少錢？我想買。】

“額……不用買，那本來就是我想送……”楊圓正想重申自己送房的決心，電話那邊卻截斷了她的話：

【多少錢？】

“真不……”

【多少？】

“……”

楊圓已經察覺出電話那頭耐心流失，要是自己再不回答，估計對方就真要掛電話了。

小石哥可能覺得不好意思，才說想買下來的吧。如果楊圓堅持不要錢，估計小石哥就真的不要了。

可這價格該怎麼說呢？

不能太高，趙叔說過，小石哥靠打零工過活，沒什麼錢，可價格說得太低也不行，一聽就是在說謊。

於是楊圓順著小石哥的思路，報出了一個，她覺得還算合理，然後對小石哥來說又不算太高的價格：

“兩萬。”

她話音剛落，電話那頭便傳來‘嘟嘟嘟’的聲音……

楊圓看著莫名被掛斷的電話，心中納悶不已，所以小石哥這是什麼意思？房子是要還是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