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楊圓拿起書桌上一大一小兩張遺照,大的是外公的,小的是媽媽的。媽媽的這張遺照跟隨她很多年,曾陪伴楊圓度過了無數個煎熬的夜晚。
兩張遺照前有一隻小小的香爐,初一十五,逢年過節,楊圓都會點香祭奠。
外公還是那麼精神,在照片裡爽朗的笑著,命運的極度不公都沒能剝奪他的氣節;媽媽也還是那麼漂亮,歲月都沒來得及侵蝕她的容貌就讓她駕鶴西去了。
這兩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分彆在她十四歲、十六歲的時候離開了,沒有他們的保護,楊圓的世界滿是風霜雨劍。
艱難的收拾的心情,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
她把一隻纏著膠帶的破舊收音機打開,聲音故意開到最大,守在門外的吳亞麗聽見聲音,撅腚趴窗,看見楊圓死氣沉沉坐在書桌前的樣子,暗暗呸了一聲,坐回椅子繼續看她的畫冊。
糊弄過吳亞麗後,楊圓把窗簾的縫隙拉上,從櫥櫃頂上取下個長布袋和一隻軍綠色的舊書包,書包是媽媽買的,即使打著好幾個補丁,楊圓都沒舍得扔,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楊圓先把長布袋打開,看了一眼裡麵丁零當啷的鐵管零件,確定沒少什麼後,才把袋口重新係上。
然後她一邊防備外麵的吳亞麗,一邊把外公和媽媽的遺照用舊衣服裹好放進書包,又從衣櫃裡拿了兩身換洗內衣。
根據記憶,她輕手輕腳打開抽屜,反手在抽屜裡麵的隔層縫縫裡摸了好一會兒,果然摸出幾張卷成香煙大小的百元大鈔。
除了家業之外,媽媽去世前還給她留了兩千多的傍身錢。
正是因為有這筆錢,楊圓哪怕被鳩占鵲巢,也能繼續上學,維持自己的生活。
丁翠蘭知道她有錢,開始也偷偷進她房間搜過,但隻找到一些幾角幾分的零頭票子,大麵值的都被楊圓藏在隻有她自己知道的犄角旮旯裡。
抽屜裡有七張,床頭板裂開的縫隙裡有三張,還有五張她放在她最好的朋友王晴那裡。
楊圓把錢放進貼身衣袋,背上書包,跨上長布袋,在被褥底下放了個枕頭,做出有人睡覺的樣子。
一通忙活過後,楊圓從北麵角落的小窗鑽了出去。
沿著屋後小路,楊圓來到村口第一戶人家,看見北窗上貼著一對用紅紙剪出來的喜字,楊圓想起在她出事,把自己關在房裡那陣子,王晴就跟一個城裡的男人結婚了,後來桃源村拆遷,王晴的拆遷名額被她繼母霸占,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最後一分錢都沒分給她。
而王晴草草嫁人的那個男人也不好,是個爛賭鬼,一輸錢就回家發脾氣打人,王晴獨自打工掙錢帶孩子,過得特彆糟糕,最後楊圓費了好大勁兒才幫她離婚,王晴帶著孩子遠走他鄉,離開了那個渣滓。
楊圓用小石頭叩了三下窗欞,然後趕緊躲到窗戶底下等待。
在對方的房間窗戶上敲三下是她和王晴的暗號,要是對方方便就開窗,不方便就不回應。
楊圓等了一會兒,頭頂上的窗戶就從裡麵對推開了。
一個編著麻花辮的明豔少女探出頭來,直接看向窗戶下麵,跟楊圓對上目光:
“圓兒你咋出來了?臉咋這白呢?”
王晴已故的媽媽是跟著老鄉來南方務工的東北人,覺得南方挺好,乾脆就嫁到這裡,生了王晴後經常帶去東北老鄉那裡串門,久而久之連王晴的口音都被帶偏了。
楊圓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後才敢站起身跟王晴說話。
王晴把窗戶開大,想讓楊圓爬進來,楊圓卻搖了搖頭:
“我馬上就走,是來跟你說幾句話的。對了,你先把我那錢拿給我。”
王晴有一肚子話想問楊圓,村子裡傳得沸沸揚揚,她擔心的很,可丁翠蘭不讓她進門,她去敲楊圓的窗戶,楊圓也沒給開,現在看見她出來,王晴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一點。
她爬到床底下撬開她做了記號的兩塊磚,取出被壓扁的小塑料袋,又從床底下爬出來,把塑料袋遞給楊圓。
楊圓看都沒看就直接塞進書包裡,然後湊到楊圓耳邊說:
“我這幾天要躲到外麵去。你千萬彆嫁人,過陣子咱們這裡就要拆遷了,你家房子和地有一半兒是你媽掙回來的,你要嫁走了,劉金鳳肯定不會給你一毛錢。”
王晴的親媽五六年前難產死了,劉金鳳是王晴的繼母,十裡八鄉有名的潑婦。
“拆遷?真的假的?我咋沒聽說?”王晴有點懵。
楊圓有點急:“等你聽說就晚了。劉金鳳是劉愛民的堂妹子,她肯定已經知道了。還有你要嫁的男人也是她介紹的,你在她手上吃了多少虧,她介紹的男人你也敢嫁?”
劉愛民是桃源村的副村長,曹繼明一個外村人能那麼順利替楊圓拆遷時簽字,劉愛民出力不少,就不知收了曹繼明多少好處。
“來不及解釋了,你要把我當朋友,就聽我的!那個男人千萬千萬不能嫁!不管你是裝病還是撒潑耍混,彆管外人怎麼說,總之要把這個月熬下來。他們為了錢,什麼事都乾的出來,我就是個例子,你彆犯傻了。”
楊圓壓著情緒,眼睛都說紅了,王晴頓時明白,這幾天村子裡的閒言碎語因何而來。
“那你去哪兒,我咋聯係你?”王晴擔心好友的安危。
楊圓想了想,給王晴留了號碼:
“這是個公共電話,你要是方便,過三天……不,五天。五天後你悄悄溜出去,打這個電話。”
說完這些,楊圓便頭也不回的鑽進了玉米地裡,很快就沒了動靜。
王晴站在窗邊看著好友離開,把好友的話反複放在腦中斟酌思量。
其實她一開始也有點擔心,可劉金鳳介紹的那個男人挺好的,模樣周正,城市戶口,說話也斯斯文文,她早就想脫離王家自己生活,遇到個合眼緣的人就同意了。
過兩天就是結婚的日子,她一直在房裡埋頭做喜衣喜鞋,現在被楊圓一提醒,王晴頓時清醒了不少。
是啊,劉金鳳怎麼可能對她好?
真有好的男人,她舍得介紹給王晴?更何況男方家還這麼趕,才認識兩個月就要求快點結婚。
還有拆遷……就是今年的事兒,城東有村子被政府征地拆了,聽說有些人拿了好幾十萬,甚至還有上百萬的,這天文數字壓得王晴頭暈目眩。
總而言之,圓兒肯定不會騙她!圓兒不讓她嫁,她就不嫁!圓兒讓她等,她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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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圓貓著身子從玉米地裡穿行而過,沒敢搭車,一路警惕的走進了市裡。
桃源村說是村落,但其實離市裡不遠,桃源村領頭先拆,然後是周邊幾個村,全部拆掉了以後,這一整片都被劃歸為雲城桃源區,是後來雲城經濟發展的重要區域,日新月異的房價,造就出無數個一夜暴富的神話。
楊圓媽媽留給她的家業是桃源村占地最多的,涵蓋了樹林、田地和魚塘,外加被吳家霸占的樓房。
按照拆遷辦的習慣,每拆一個地方,都是從占地最多的那戶開始談。
曹繼明他們之所以還沒有簽約,估計是在跟拆遷辦討價還價,正好給了楊圓緩衝的時機。
楊圓進城後先去了醫院,重新包紮傷口的同時,還打了一針破傷風,開了些消炎藥和退熱藥有備無患。
在醫院時她得知今天是23日,離曹繼明30號簽約還有不到七天。
原本想先找個小旅館休息一晚,畢竟她失了很多血,身體有點虛弱,但情況緊急,留給她的時間並不多。
路邊小飯館傳來飯菜的香味,楊圓決定不休息了,吃點東西就去辦事。
她點了一份紅燒肉,一份炒青菜,外加一碗白米飯,坐在飯館角落裡吃了個飽,總算提起了些精神。
吃完飯她直奔派出所,從媽媽楊紅英的遺照背後取出她遺留下來的身份證,和兩年前媽媽去世時,村裡給開的戶口證明,一並交給辦事的民警。
“這是我媽媽的身份證,這是之前村裡開的證明,我媽媽已經去世了,我現在是戶主,但戶口本丟了,麻煩幫我調一下檔案,我想補辦。”
戶口補辦需戶主出麵提供身份證明,沒有證明的情況下,可以申請調原始檔案。
民警沒想到楊圓一個小姑娘對這套流程很熟練,接過身份證看了一眼,說調檔案要花點時間,讓楊圓等著。
楊圓就抱著她的兩個包,在派出所大堂找了個座兒,抱著她的兩個小包,埋頭就睡。
派出所來來往往的人雖多,也很喧鬨,但對剛剛重生回來的楊圓來說,卻是最令人安心的地方,這一覺竟然睡得很好,直到兩個小時候後,調檔案的民警回來把她叫醒。
楊紅英的檔案裡有楊圓從小到大的大頭照,身份信息也和楊圓所說的全部對上,於是讓楊圓交了十元工本費後,當場給她補了戶口本。
楊圓拿著新的戶口本去辦理身份證,辦事員告訴她身份證要二十個工作日,楊圓便讓辦事員給她開了一份臨時身份證。
雖說是臨時的,但有派出所公章,效用與身份證一樣,可以適用於任何需要證件的場合。
楊圓花了小半天的時間補辦好了戶口和證件,看看牆上的時間,已經下午三點,銀行還在營業中。
於是楊圓馬不停蹄的找了一家離派出所最近的工商銀行,用臨時身份證辦理了一張嶄新的密碼銀行卡。
這個年代銀行卡還沒有普及,大多數人更習慣於用存折,但存折用起來其實沒有銀行卡方便,甚至存在安全隱患。
比如現在的存折,隻要是親屬拿著雙方的有效證件過來,本人不出麵就可以直接代為取款。
楊圓的拆遷款就是被曹繼明拿著她的證件,和從醫院開的楊圓的出生證明,以他醫學上父親的身份給一點點取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