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學(1 / 1)

天色蒙蒙亮,冬日清晨的校園籠罩在一片霧氣中,宿舍樓下人影綽綽,能聽到奔跑呼叫的聲音,每層走廊都站了人,烏壓壓一片,看著有些壓抑,議論聲不絕於耳。

男生那邊的宿管姓張,四十多歲的年紀,聽到尖叫聲第一時間衝出門,怕人手不夠,邊跑邊把隔壁兩間宿舍的學生叫起來,領人循著尖叫聲往西北角去了。

陳宿管披著外套匆匆下到一樓問了問情況,知道張宿管已經帶人找過去,便留在原地等待,抬頭看到學生都站在走廊上,高聲喊道:“都回宿舍區,不要在走廊上逗留!”

喊了幾遍,見沒人理她,又點了幾個帶頭的學生名字威脅:“張鬆!你們站外邊乾什麼,都回去!還有你李木貴,扛著被子睡走廊是吧,不回去以後就彆回去睡了!明天上報學校挨個處分你們!”

如此點了好幾個名字,走廊上的學生動都不動,被點到名的幾個本就是學校裡的刺頭,雖不會正麵跟陳宿管起衝突,但也不會乖乖聽話,個彆甚至嬉皮笑臉道:“陳老師,我好怕處分噢,怕到睡不著隻能站在走廊上了啦!”

語氣十分造作,聽的人忍不住發笑,把陳宿管氣得倒仰,手指重重點了點說話的人,人罵不回去,又怕天色太暗學生不注意從樓上翻下來,乾脆把宿舍廊燈全開了。

開了燈,能見度高了不少,能看到教學樓模糊的影子,溫頌站在走廊前向下望,一樓的寢室大多開著門,不少人在門前張望,有幾個蹲在空地前的台階上,縮著手等。陳宿管在樓前的空地上來回踱步,時不時用手電照照前方,看不到什麼又往上打,看到有趴在圍欄上的就罵幾句,把人罵下去才停。

尖叫聲已經消失許久,時間越長,溫頌越發忐忑不安,心中快意早已消失不見,手指緊摳衣角,掌心漸漸滲出汗來。

不會死了吧,她不安地想,仇是一定要報的,但她從未想過要唐紅霞的命,要是為此背上人命債也不太值。

溫頌一瞬間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腦子裡一片空白,木著一張臉盯著西北方向,忽然聽到趙水說話。

“好像不是跳樓,教學樓下麵啥都沒有。”

眾人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此時霧氣退了些,能大概看清教學樓的全貌,樓下空空蕩蕩,沒有血跡也沒有人影。

趙泉接著她的話問道:“對啊,人在哪呢?”

趙水朝西北方向指了指,還沒說什麼,就看到有人從霧氣中跑出來,大聲喊道:“再來幾個壯漢幫幫忙,帶上能撈人的家夥什!”

陳宿管連忙問道:“人怎麼樣?”

“還活著,就是不太好下手撈,有沒有晾衣杆或者長掃帚,夠長就行,彆的不挑!”

蹲在台階上的學生最先反應過來,連忙回宿舍拿了把竹枝掃帚,跟幾個拿著晾衣杆的同學一起跑進霧裡。

那個方向隻有廁所和化糞池。

人群先是靜了一瞬,隨後爆發出更大的討論聲,間或夾雜不懷好意的笑聲。

“人怎麼在廁所那兒?”

“不會是調到化糞池去了吧。”

“嘔!那也太惡心了,掉下去那麼久喝都喝飽了!”

“你真惡心!”

空氣中粘稠的窒息感消失不見,溫頌鬆了口氣,不涉及到生死的時候,旁人的苦難落到外人眼裡隻是枯燥生活的調味劑,這樣的經曆她有過,現在又還回到始作俑者身上。

肩上忽然攬上一隻手,溫頌回過神,耳邊聽到趙泉說道:“不會真是唐紅霞吧,笑死人了,化糞池那麼淺,她掉下去豈不是直接砸到底了?!”

溫頌想了想,一本正經回道:“感覺裡麵的東西沒有那麼稀,應該是慢慢沉下去才對。”

邊上的黃春聽到兩人對話直接笑出聲:“門口那個炸香蕉吃過吧,香蕉放進麵糊裡可不就是沉下去的,還都是黃色!”

“咦——”趙泉被惡心道了,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一顆顆冒出來,“彆說了,有畫麵感了,未來三個月都不想吃炸物了。”

她們說話時沒刻意壓低聲音,不少人都聽到了,唐紅霞平時跋扈慣了,看不慣她的大有人在,不知是誰小聲說了句“大快人心”,說完就閉上嘴,走廊上燈光昏暗人又多,唐紅霞跟班找了一圈沒人承認,高聲罵了兩句。

“敢說這話就彆當縮頭烏龜,等紅霞姐回來有你們好看!”

聲音傳到樓下,有人高聲說道:“等她回來吐屎淹死我們嗎!”

頓時哄堂大笑,有人一邊笑還一邊鼓掌,像是給說話的人喝彩,笑聲傳出去老遠。

匆忙趕來的校長幾人路過看到走廊上烏壓壓的人頭氣得眼鏡都歪了,遠遠指了指,剛想說點什麼,就看到另一邊過來不少人,打頭的張宿管背上背了個人,雙手垂在張宿管身體兩側,看起來像是暈過去了,旁邊還有兩個人扶著,其他人拿著工具跟在後麵。

一行人看起來狼狽不堪,衣服上全是汙漬,人還沒到宿舍樓下,一股惡臭先飄過來,走過的路麵也滴了不少不明液體。

陳宿管本想上去幫忙,剛靠近,嗅覺受到巨大衝擊,忍不住捂著鼻子倒退一步,等人進了一樓的水房才敢放下手,沒喘兩口氣,就聽到張宿管叫她:“陳老師快過來,是個女學生!”

男女有彆,幫忙的幾個男同學沒跟進去,站在水房門口一臉嫌棄地抖腿跺腳,一邊抖一邊叫舍友幫忙拿乾淨衣服,接過以後到二樓水房收拾去了。

張宿管把人放下後站在水房門口,像個移動的生化炸彈,一身味道惡心得不行,綠著臉等女老師過來接手。

校長離他三步遠,踮腳看了眼水房,見那女學生跪在地上止不住乾嘔,看起來應該沒多大問題,心裡鬆了口氣,隻要不鬨出人命就行,其餘的都是小事,天知道他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腿都軟了,就怕搞出人命不好交代。

陳宿管捏著鼻子進水房,跟校長一起過來的兩個女老師跟在她身後,三人站在邊上有些無從下手,聽著乾嘔聲自己都快要吐了。

跪著的人一頭短發,身材敦實,身上的衣服沾滿排泄物,看不出本來麵目,她邊哭邊嘔,看起來精神還不錯。

陳宿管猶豫了一下,試探問道:“唐紅霞?”

唐紅霞抬起臉,眼淚鼻涕跟排泄物混在一起,看起來要多邋遢有多邋遢。

聽得到人說話就行,陳宿管沒再往前,小聲跟一個女老師說了唐紅霞的宿舍號,請她上去拿幾件乾淨的衣服下來,然後小聲跟唐紅霞說話,讓她進隔間裡自己開水衝衝身上的臟汙,一改往日冷硬的語氣,甚至可以稱得上溫柔,就怕唐紅霞混不吝的脾氣上來,撲過來拉她倆下水。

不知是不是刺激太大,唐紅霞聽話地脫了衣服,抱著手光溜溜站在水龍頭下,凍得瑟瑟發抖卻一動不動,任由水流衝去臟汙。

一通熱鬨看完,時間才剛到六點,還沒到起床的時間,校長一層樓一層樓巡視,把逗留在外的學生都趕回宿舍裡。

溫頌剛爬上床,就聽到有人迫不及待問道:“看清了吧,是不是唐紅霞?”

“就是她,一看就知道!”

“連嘴都是黑的,這得吃了多少啊!”

“該,平時嘴就臟,現在更臟了!”

“我要是她,待會就收拾東西回家去了,太丟臉了!”

唐紅霞在宿舍裡跋扈慣了,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人或多或少都在她手上吃過虧,現在看到她倒黴,一個比一個高興,隻有落井下石的份,且剛剛有老師上來,唐紅霞的幾個跟班拿了衣服跟下去幫忙了,沒了狐假虎威的人,說話少了許多顧忌。

最高興的要屬溫頌小團體裡的幾個人,之前她們就想給溫頌出氣,可惜一直沒找到機會,現在老天開眼收拾惡人,幾人心中十分暢快,跟其他人聊得熱火朝天。

受害人溫頌一直沒說話,趙泉以為她高興傻了,掀了她被子想讓她發表下感想,卻隻看到一雙腳丫,腳的主人借窗外燈光奮筆疾書。

“你乾嘛呢?”趙泉問道。

溫頌嘿嘿笑了兩聲:“寫日記。”

聽聲音就知道她十分高興,不過也是,要換做是趙泉,現在肯定得想辦法弄兩掛鞭炮來放,寫下來反複回味已經十分收斂了,畢竟沒什麼事會比看到仇人吃癟更讓人高興了。

眾人聊得火熱,溫頌沒再參與,安靜寫著日記,突然不知是誰說了句:“剛剛還以為真有人跳樓,出去的時候生怕看到一地血,那也太嚇人了!”

“我也是我也是!”有人跟著附和道。

雖然都說學校是建在亂葬崗上,各種各樣的鬼故事一代接一代流傳下來,但畢竟是過去的事情,大家都是當傳說聽聽就過了,可要是自己親眼見到就不同,至少得做一星期噩夢。

說到生死,眾人都安靜下來,溫頌筆下停了停,忍不住看了眼窗外,天色越發亮了,白茫茫的霧氣逐漸消退,能看到天際隱隱有金光透出,即使沒有天氣預報也知道今天天氣不錯。

沒多久,起床鑼響了起來,眾人起床排隊洗漱,唐紅霞的幾個跟班也回到宿舍,卻不見唐紅霞,也沒人主動去問,這不是她們該管的事情。

讓人沒想到的是,唐紅霞退學了。

等到中午放學,溫頌幾人回到宿舍,就看到唐紅霞的床位空空蕩蕩,上麵的鋪蓋和床底的行李都消失不見,宿舍裡唯一屬於唐紅霞的東西隻剩下扔在宿舍地麵上沾滿排泄物的臟衣服。

惡臭迅速蔓延,比她們先回到的人臉都綠了,站在宿舍門口一邊乾嘔一邊問要怎麼辦。

502寢室的門大開著,路過的人隻要往裡看一眼都能看到黑乎乎的臟衣服,隨後對站在門口的502寢室眾人投去同情的目光。

趙水捂著鼻子,眉頭緊蹙,問道:“今天的值日生是誰?”

宿舍的衛生是按床位排號,負責掃地倒垃圾,雖然不太道德,但是人為製造的垃圾,製造者跑了,自然是值日生買單,隻能說輪值的值日生確實倒黴,偏偏輪到今天。

黃春伸頭看了眼門口的值日表,心中默算,再回來時臉色更綠了幾分,說道:“今天的值日生是唐紅霞。”

宿舍門口一片寂靜,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連唐紅霞那幾個跟班都不出聲,生怕說話以後這活就落到自己頭上。

但不說話也不一定能躲掉,黃春一臉幸災樂禍說道:“莫玉婷,你昨晚不是要等紅霞姐回來收拾我們嗎,現在你紅霞姐跑了,她剩下的衣服不得你來收拾?”

莫玉婷冷哼一聲,抱著手靠在窗戶上不接茬,彆人怕的是唐紅霞,不是她們幾個,想像之前那樣在宿舍作威作福是不可能了,一下落到宿舍食物鏈底層,隻能夾著尾巴做人。

但是她想收手,彆人未必肯,隻會趁她們勢弱落井下石。

“就是啊,你紅霞姐的東西我們可不敢動,你們要是不收拾,我們隻能扔你床上去了,反正你之前不就是這麼乾的嘛!”

黃春隻起了個頭,後麵任由宿舍其他扔發揮,溫頌幾人冷眼旁觀,哪一邊都不幫,由著她們去鬨。

“咚咚咚——”

鑼聲在宿舍樓下響起,宿管開始查寢了,眼見莫玉婷幾人不動彈,有性子急的直接就上手把幾人推進宿舍,往臟衣服上按。

此時角色互換,受害者變成施暴者,不同的是沒人仗義執言,都在冷眼旁觀,包括查房的宿管。

“都堵在門口乾什麼,不想睡就都到樓下跑操去!”

眾人都沒應聲,陳菊默默推開宿舍門,莫玉婷幾人站在臟衣服旁邊僵持,惡臭味把空氣都染濁了。

陳宿管沉默一瞬,指著莫玉婷說道:“趕緊收拾,這點東西還磨磨蹭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