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李沛雄就起了,溫頌跟她緊挨著,被她起來的動靜吵醒,乾脆也跟著起床,輕手輕腳疊好鋪蓋靠牆根放著。
廚房裡,李沛雄往鐵鍋裡裝了半鍋水,用火柴點燃乾草,紅色的火苗躍起,她小心把乾草塞入灶膛,又從旁邊的破竹筐裡拿幾根玉米芯一起塞進去,等灶膛裡火旺起來才擠了牙膏蹲在水房門口刷牙,見到溫頌走出來,她含糊不清問:“怎麼不多睡會?”
“在學校習慣了。”溫頌搓了搓臉,一時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呆愣愣站在一旁看李沛雄刷牙。
這麼大個人杵在身邊多少有些不自在,李沛雄吐了吐泡沫,說話清晰了點:“灶上燒著水,你去看著點火,彆讓滅了。”
溫頌應了聲,走進廚房拿個小板凳坐在灶前,紅彤彤的火光映在臉上,她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用燒火棍把沒燒乾淨的玉米芯往裡撥了撥,早起霧氣未散,雖然算不上多冷,但也挺涼,坐在灶前有火烤著好受許多。
丟了幾根玉米芯進灶口,見筐裡剩的不多,她拿著竹筐到前院挨著雞籠的牆根邊掏玉米芯。
李沛雄之前種了三分地的玉米,不算多,曬乾脫粒後,黃澄澄的玉米粒占了鐵皮儲糧倉一層半的位置,想吃玉米粥或者玉米餅子時再拿到礱米機房打粉;脫粒剩下的玉米芯則是燒火的好材料,曬乾後裝入麻袋裡整齊壘在雞窩邊,上麵蓋了層塑料薄膜。
溫頌力氣小,沒辦法扛著一整袋玉米芯進廚房,隻能從麻袋開口處幾個幾個往外掏,裝滿一筐就往廚房拖,回頭等秦殊起來了再叫他扛整袋進去。
李沛雄也沒閒著,從米缸中裝了兩盅米和大半碗玉米麵,米淘洗乾淨等水開就下了鍋,玉米麵打成糊糊放在灶台邊,等鍋中米煮開花以後再加進去。
見溫頌拖得費力,李沛雄搭了把手幫她把竹筐拖到牆角,順手拿兩個玉米芯丟進灶口,漸熄的火光又讓了起來,映在人臉上暖洋洋的。
李沛雄拿著大鐵勺沿著鍋底緩慢攪拌,輕聲交代:“鐵鍋容易粘底,水開後時不時得拿勺攪一攪,攪時候撈幾顆米起來看看,要是開花了就把玉米糊倒鍋裡。”說完,拿著菜籃出門去了。
溫頌聽得一知半解,又不敢多問,含糊地點點頭,等看不到李沛雄背影,就跑回客廳把秦殊給叫起來。
在下水村時,早晨熬的這鍋粥是一家人一天的口糧,有時候天氣熱,下午粥餿了也得硬著頭皮喝下去,不然就得餓肚子。
兩個村子說遠也不算遠,習慣都差不多,隻是從前秦殊怕溫頌吃不慣,搶了李沛雄早起煮粥的活計,特地減了份量,隻煮一頓的量,李沛雄問起就說天氣熱怕粥餿了,等中午再另煮一鍋新的,如此含糊過去。
今天秦殊起得晚,李沛雄就按著習慣煮了滿一大鍋,足夠他們四口人吃一整天,溫頌煮個白粥還行,煮玉米粥就是一頭霧水,隻能把秦殊喊起來救急。
等秦殊洗漱完進來,鍋中米湯已經燒開好一會兒,膨脹裂開的米粒上下翻滾,散出一股股米香。
秦殊拿筷子攪了攪玉米糊,等攪拌均勻後放下筷子,拿起鐵勺一邊攪拌米湯一邊把玉米糊糊倒入鍋中,兩色混合,米湯逐漸染成黃色,玉米的甜香混著米香飄出,秦殊倒完最後一點糊糊,裝了勺米湯把碗底衝乾淨才放下勺子。
溫頌目不轉睛看完整個過程,手還跟著模擬了一遍,看起來十分嚴肅好學。
一本正經的可愛,秦殊刮了刮她鼻子,笑道:“學這個乾什麼,叫我就行了。”
沾了水的手冰冰涼,刮到臉上不好受,溫頌側頭躲開,學著他的樣子拿起鐵勺攪了攪鍋底,搖搖頭故作高深:“技多不壓身,你不懂!”
秦殊看著好笑,伸出手想揉溫頌頭發,卻被她提前預判再次躲開,不大的廚房瞬間變成戰場,在人見不到的地方刀光劍影交鋒,直到李沛雄摘菜回來戰火才平息。
溫頌拿洗菜桶到水房接水,滿一大桶生菜倒在水房前的青石板上,邊上還倒著兩顆卷筒青,李沛雄拿來板凳菜籃坐下擇菜,自己吃的放籃子裡,老葉子扔在一邊待會剁碎了好喂雞。
廚房裡有秦殊看著,溫頌不用進去,蹲下幫李沛雄擇菜,沒什麼技術含量的活計不用學,家裡雞不少,多扒兩片葉子,李沛雄也不會說什麼。
現下生菜長得正盛,一堆菜看著多實際上卻沒多少,沒一會兒就擇完了,洗菜的時候,李沛雄沒讓溫頌沾手,打發她去切兩顆榨菜下飯。
李沛雄醃菜手藝不錯,竹筍、榨菜、蘿卜、酸菜等都醃了一些,吃起來酸脆爽口,有時候懶得炒菜,多切幾種也能擺滿一桌。
溫頌帶去學校那些已經跟同學分著吃完了,她特地帶了罐子回來打算再裝一些帶去,自古收買人心的手段要麼利要麼義,她入學時間不長,義還算不上,隻能靠點吃食跟人套套近乎,人多才好辦事。
這些事她沒打算跟秦殊說,又不是三歲小孩,挨了打還要回家找大人撐腰,學校裡的小打小鬨就在學校裡解決,就唐紅霞那囂張跋扈的樣子,學校裡想要落井下石的人大有人在,不愁找不到人幫忙。
榨菜有辣和不辣兩種,罐子上都有標記,溫頌原本撈了兩顆辣的,想了想又放回去一顆,秦康和李沛雄都不吃辣,家裡這壇辣的是秦殊回來以後才加了辣椒醃上的。
她跟秦殊飲食習慣跟這邊大不相同,這麼多年秦殊雖入鄉隨俗口味有了變化,愛吃辣這點倒是沒變。
說是讓她切,最後動手的卻是秦殊。
玉米粥煮好以後,秦殊把大鍋抬到客廳的木頭架子上晾涼,見她從雜物房拿了榨菜出來,便接過去了,到廚房切好又拿回來放到餐桌上。
李沛雄一邊炒菜一邊看大兒子忙前忙後,像是什麼都舍不得溫頌做,有些看不上他這副不要錢的樣子,又不好直說,放鹽的時候忍不住手抖多放了兩勺。
幸好今天吃的是粥,菜鹹了點也不影響。
吃過飯,李沛雄拿保溫盒裝了粥和菜放到竹籃裡,籃子裡還放了一大瓶水和一把鐮刀,今天要去幫馬三家砍甘蔗。
十一月底甘蔗長成了,糖廠根據各家上報的畝數下發蔗單,上麵寫著具體斤數和裝車時間,收到蔗單的農戶要提前聯係司機說明地點,再在裝車時間前把甘蔗砍好拉到路邊。
今年過年早,一月底就過年了,誰都想再年前把自家的甘蔗砍完,一來能安心過個好年,二來糖廠結賬時間跟蔗單下發時間掛鉤,砍得越早錢就拿的越快,是以大家都擠破頭跟糖廠打單的人套近乎。
打單那人是馬三的表姨父,是以每年他家都是第一個拿到蔗單。
秦殊家和馬三家在有生產隊的時候屬於同一個隊,像是砍甘蔗這種需要幫工的活計,多半都是自家親戚和生產隊裡的人幫忙,你幫我兩天,回頭到你家的時候我再去幫忙還上兩天工時。有些人家裡地少人多,幫工幫的多了,主家還不過來的才會折算成工錢還上,要是一開始直接說給錢,彆人連來都不來!
秦殊之前去當兵,秦康算不上成熟人力,秦富又在運輸隊裡,李沛雄一個人還不上工時,大多時候都是能還多少就還多少工時,還不上的給工錢,大家知道她家情況也沒說什麼。
溫頌聽說是這麼個模式的時候,興致勃勃拿了鐮刀出來磨,說要跟著學幾天好讓李沛雄彆那麼累,卻被秦殊攔下來了。
她連沒削皮的甘蔗都沒見過,到了地裡也不知是甘蔗砍她還是她砍甘蔗。
當然,有時候實話不太好聽,是以溫頌蹲在牆角生了一早上悶氣,她剛來的時候也是砍過柴的,那麼大一棵樹她多砍幾次也倒了,甘蔗哪有山裡的樹木粗,鐮刀磨利一點還不是手拿把掐。
見她一臉不服氣,秦殊心中覺得有些好笑,但是不敢真笑出聲,他知道溫頌是想快速融入這裡的生活,但是心急了點,這哪是一時半會兒能做得來的,況且他也不願意讓她做這些事,那麼小一雙手,哪裡能乾得了地裡的活計。
但是看她悶悶不樂,秦殊也看不過去,想了想,在雜物房翻出幾個大提筐,用玉米粉拌了點餌料,帶著溫頌和秦康上溪邊撈魚去了。
河裡水流湍急,秦殊帶著兩個旱鴨子照顧不過來,便帶著人到分流出來的溪邊,這裡水勢平緩,又淺,不往深處去問題不大。
此時已是下午,太陽高高懸掛在頭頂上,即便帶著草帽,日頭下站久了額頭上還是會沁出一點汗意。
“現在真的是十二月嗎,日曆該不會掛錯了吧?”溫頌擦了擦汗,蹲下撩了撩溪水洗手。
“咱們這夏天長,秋天給擠沒了,冬天也不下雪,冷不到哪裡去,等哪天下場雨溫度就降下來了,頭一天短袖第二天穿棉襖,一秒速凍!”
秦殊在折根草稈攪了攪餌料,見秦康蹲在草叢邊一動不動,便走過去看了眼。
草叢裡掛著白花花一團蛇蛻,秦康雙手蠢蠢欲動,想要捏出來玩,又怕挨大哥罵,他從小就喜歡亂撿東西,什麼□□小蛇毛毛蟲都往家裡帶過,把李沛雄嚇得不輕,花了很長時間才糾正過來。
溫頌怕蛇,就算隻是蛇蛻都見不得,秦殊兩腳踩塌草叢,直到蛇蛻被埋得嚴嚴實實才收回腳,回頭就看到秦康癟著嘴看他。
“她怕蛇,乖,起來咱們去抓魚。”秦殊溫聲哄道。
秦康回頭看了眼玩水的溫頌,心中雖不情願,但還是點了點頭,昨天她才給自己帶了油團,媽說要知恩圖報。
溫頌背對著他們,對此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