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家的,外鄉的,認識或者不認識的,烏泱泱一群人擠滿了秦家客廳,幾個跟秦家小輩關係不錯的年輕人蹲在院子裡抽煙,借狗給溫頌的馬三也在其中。
事情鬨這麼大不可能瞞得住,得知秦家被堵的消息,村裡大半人都來了,有些甚至是從地裡趕回來的,身上還背著農具,全都擠在院子外,裡三圈外三圈,比趕集還熱鬨。
個子矮的在過來的路上看到有磚頭就隨手撿了帶著,要是擠不進前頭就墊在腳底下,靈活些能擠進去的就當板凳使,一屁股坐上去誰來都不挪窩。
下麵的人能知道的消息,上麵的人自然也不會錯過。
清灣村的村長很快就到了,這一屆的村長叫馬得亮,在他這輩排行第二,長輩和同輩就叫他馬二,小輩一般就在後麵加個輩分稱呼。借狗的馬三和他是堂兄弟,跟溫頌婆婆的娘家是遠房親戚。
進門後,馬得亮見男男女女都擠在一起,指爹罵娘吵的不可開交,便發話讓女眷到後堂去,左右隻隔著一道牆,說話都能聽見。
馬得亮平日裡做事還算公正,村裡一般有什麼需要協商調解的事都是他出麵,現下發了話,原本戰鬥力十足的眾人霎時間偃旗息鼓,自覺分邊,男的出門抽根煙冷靜冷靜,女的自覺往後堂走。
溫頌名義上的婆婆叫李沛雄,看起來四十出頭的年紀,麵容英氣,身高至少有一米七五,常年乾活造就的勻稱身材健美感十足,溫頌這個身高在她穿來後見到的女性中已經算是高的,但是站在她身邊依然顯得十分小鳥依人。進門見到溫頌時,她臉上驚訝的神情壓都壓不住,反應過來後便一直緊抓著她的手,到了後堂也沒鬆開,拉著溫頌站在自己身後。
後堂裡人不多,大概十五六個,一半以上都給過溫頌紅包,且基本都是以家庭為單位在一起,就像秦二嬸身後就站著她女兒秦媛媛,蘇月站在她婆婆秦三嬸身後,溫頌很輕易就能捋清關係。隻有兩三個生麵孔身後沒站著溫頌認識的人,所以不好判斷身份,從聊天稱呼上能聽出是李沛雄娘家那邊的親戚。
一行人在後堂坐定後,幾個脾氣急的仍在喋喋不休咒罵來鬨事的人,隻是礙於村長發話,也怕罵聲傳到前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因此特地放輕了聲音。
不過前廳也沒安靜多久,不多時爭執聲又起,各種方言夾雜在一起,場麵堪比八點的早市,亂糟糟的,分辨不出誰說了什麼。
這個地界上的方言多如牛毛,緊挨著的兩個村說的方言口音差彆都很大。幸好清灣村和下水村的方言差不多,隻在某些特定字眼的發音上有差彆,日常交流沒問題,否則溫頌可能要做個啞巴!
她聽不懂,隻能從女眷們憤怒的咒罵中收集有效信息,好一會兒才知道那些在場大多數人都是來找她公公秦富討債的。
其中幾個操同一口外鄉方言的嗓門最大,叫喊起來像是能把屋頂掀破,讓溫頌想起曾經遭受過來自的韓國人說話的魔法攻擊,聽起來像是說了不少話,其實有用發信息就隻有一兩條。
吵了大半天,什麼緣由也給不出,張嘴閉嘴都是要錢錢錢!
許是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不知道是誰大力拍了下桌子,發出“砰”的響聲,巨大的動靜傳到後堂把人嚇一跳,前廳跟著安靜下來。
溫頌回憶了下客廳能發出這個動靜的家具,覺得那張八仙桌多半是要壽終正寢了。
馬得亮的聲音從前廳傳來:“警察說的是自己協商,不是說你們要多少就得給你們多少,具體的損失是多少,先列個帳,等算清楚具體是多少錢以後再商量下一步怎麼做,行不行?爭也爭不出個結果!”
聽到這話,幾個外鄉人嘰裡咕嚕的商討聲響了起來,估計是在討論該要多少錢,沒等他們商量出個結果,幾個本地人先不服了。
一個粗啞的聲音說道:“馬二叔你這麼做就不對了,憑什麼隻問他們不問我們,誰不是來要債的?”
農村人大多沾親帶故,兩相研究一下輩分,不是叔就是爺,三歲小女孩都有可能是八十歲老頭的姑奶奶。
那個粗啞的聲音剛說完,前廳就響起幾道奚落的聲音,馬得亮冷哼一聲回道:“都一樣,少不了你的!”
坐在李沛雄身邊的婦女李沛偉跟她是親姐妹,兩人有三分相似,聽到粗啞的聲音說話,忍不住啐道:“這個李二狗,不是當初求姐夫帶他的時候了,出事頭幾天連個影子都不見,今天來得倒快,還好意思說要債!”
“牆倒眾人推,老話一點都沒說錯!”李沛雄麵色陰鬱,鬆開溫頌的手從貼身的口袋李掏出一本小冊子,高聲對前廳說道,“老大,過來拿賬本,跟他們把數一筆筆對清楚了,該給的一分不少,想趁火打劫的趁早滾蛋!”
沒一會兒,高大的青年進入後堂,頭上綁了條白布,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青年沒說話,從李沛雄手上拿過賬本,很快又回到前廳,隻在轉頭時看了溫頌一眼,像是在確認她是否完好。
溫頌從他進來後就一直盯著他看,兩人對視時她輕輕點了點頭。
前廳很快傳來報數聲,要帳的人報出自己的名字和賬目跟賬冊上的核對,大多數還算老實,有幾個渾水摸魚虛報金額的被當場拆穿,絲毫不以為恥,被斥責後還厚著臉皮爭執。
賬目都不算大,每一筆都是以百為單位,隻是多筆累加起來,數目依然驚人。
隨著數目增加,後堂的氣氛也逐漸沉重,為緩解氣氛,有人便開了話頭聊起來,說著說著,說到秦殊身上。
“老大這次回來看著穩重了不少。”秦三嬸說道。
“畢竟是有家室的人了!”蘇月知道婆婆有意緩和氣氛,笑著搭腔的同時還不忘揶揄地看了溫頌一眼。
李沛雄跟著笑起來,看了眼溫頌說道:“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該有點大人樣了”。
李沛偉跟著說道:“回頭等生上一串娃娃,還能更穩重些!”
“可不是嘛!”
說到兒女,大家都打開話頭,你一句我一句說起來,李沛雄一直緊鎖著的眉頭也漸漸鬆開。
此時恰好前廳來了個人叫倒些茶水,溫頌便跟幾個同輩的嫂子去廚房燒水,剛走出後門,就聽到秦媛媛說了句:“生娃娃有什麼用!大哥本來都要提乾了,這回緊急回來,在部隊那麼多年的努力全打了水漂……”
話還沒說完就被秦二嬸掐了一把,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連忙止住話頭,卻也來不及了,剛活絡起來的氣氛被她一盆涼水澆了個透!
聽到這話,眾人都愣在原地,溫頌下意識看了眼李沛雄,隻見對方眼圈漸漸紅了。
她生性要強,自出事到現在一直硬撐著跟醫院、警方周旋,情緒本就緊繃著,現下被這話一激,連日積攢的情緒在這一刻崩潰,終於忍不住掩麵哭起來。
溫頌回到她身邊,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隻能學她之前的樣子,一直緊緊抓著她的手不放。
眾人勸了好一會兒,才讓李沛雄漸漸止住淚,怕秦媛媛再說出不好收場的話來,蘇月直接上前把秦媛媛拉到廚房幫忙準備茶水,路上說了她幾句,秦媛媛梗著脖子,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前廳人多,杯子不夠用,溫頌便把飯碗也拿出來用上了,反正都能裝水,鄉下應該沒那麼講究。
茶水很快燒好。幾人提著暖水壺來到前廳,先給村長、賬房這些來幫忙的人倒了茶水,然後再給債主們倒,最後才到本家人。
溫頌到底乾活不熟練,做事不夠麻利,給秦殊倒水的時候差點倒到自己手上,幸好秦殊反應快扶了她一把,才沒釀成慘劇。鬆手前,秦殊還在她小臂上捏了幾下,而後臉色便不大好。
正跟秦殊聊天的馬三幾人以為他是因為媳婦毛手毛腳生氣,便開玩笑給溫頌解圍:“大嫂手抖呢!”
溫頌為這話紅了臉,秦殊見狀便接過她手裡的暖壺給幾人倒水,等暖壺空了才還給她。
從前廳回來,溫頌臉上的熱度還沒下去,正好聽到李沛偉問:“說起來,還不知道外甥媳婦叫什麼呢!”
霎時,眾人目光都聚焦到溫頌身上,她提著茶壺的手緊了緊,見李沛雄眼神示意她自我介紹,隻能硬著頭皮小聲說道:“溫頌,稱頌的頌。”
“名字真好聽,生的也好!”李沛偉招手把人叫到身邊,拿出紅包塞到溫頌手裡,“我是小姨,家在對麵大沙村,以後有空多來坐坐!”
另外兩個堂舅媽也給她塞了紅包,其中年紀偏小的舅媽還拉著她手說:“過完年,你三表姐也嫁到這邊,嫁給你們村長的堂弟馬三,你們倆年紀差不多,到時候你多跟她說說話!”
溫頌點點頭,手上的暖水壺被秦三嫂接過去放回廚房。
“還沒領證吧?等領證的時候再辦酒?”秦三嬸問道。
李沛雄拉著溫頌的手說道:“小頌年紀還沒到呢,才十八歲,過兩年再說!”
“有了孩子再辦也一樣!”
“就是!”李沛偉應和道,“等添丁再辦酒,雙喜臨門!”
剛從廚房回來的秦媛媛聽到這話,笑話似的看了溫頌一眼,張口想說點什麼,被秦三嫂看到掐了一把,氣氛好不容易活絡一點,再讓她澆盆冷水還過不過了!
溫頌沒注意到秦媛媛的小動作,反而因為眾人的話,臉上的熱度又高起來。
她長舒一口氣,心在這一刻終於完全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