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鸞聽了卻低聲道:“可能。”
鳳生疑惑道:“既然見喜能夠認出此太子非彼太子,那謝蘭心呢?”
隨後又小聲嘀咕道:“另外,謝丞相未免也太托大了吧,我們說來便來,還放任我們自便……堂堂一國之相,頭腦是不是簡單了些……”
岑鸞哼道:“你此刻才想起,不覺得有些晚嗎?”
他袍袖一揮,眼前現出客房中的一片幻境:岑鸞坐在房中讀書,鳳生則在一旁添炭煮茶。緊接著,幻境一轉,府中的馬廄裡,家丁正同他們的車夫閒聊:“看你家公子這氣勢,必是出身修仙世家吧?”車夫道:“應天府蘇氏,門徒三千,我家公子是老爺獨子,道行也是最高的。”
鳳生上上下下打量著岑鸞,感歎道:“沒想到啊沒想到,你這瘟神如此心機,竟早早備下幻境,以防丞相暗查。”
轉念一想,喃喃道:“那你之前說隨便走走,難不成真的去了一趟應天府,活生生造出一個蘇家?”
不等岑鸞回答,又遲疑道:“可我明明方才才跟謝丞相說你姓蘇……”
岑鸞伸指點了點她光潔的額頭,淡淡地道:“雞腦,好猜。”
涼涼的手指掠過,像是落了幾個雨點,鳳生揉了揉額頭道:“那不如你來猜猜,謝蘭心知不知道另一個太子的存在。”
話音剛落,腰間的黑色小葫蘆窸窸窣窣動了動,一縷黑氣不動聲色飄進葫蘆裡。與此同時,岑鸞道:“有妖物,去繡樓。”
一陣旋風刮過,尚未恢複法力的鳳生,已被岑鸞斂去仙氣和身形,帶入謝蘭心房中。
謝蘭心握著本書,半天沒翻動一頁,太子坐在她對麵,支著下巴,眯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端詳著她。
“蘭心妹妹,怎麼看都不看一眼你的太子哥哥?”太子的確還是太子的樣貌,可說話的語氣,卻說不出的油滑輕佻。
謝蘭心放下書,忍耐地道:“你扮作彆人的樣子,很有趣麼?”
“太子”也不生氣,直起身,繞過書桌,走到謝蘭心身邊:“我以這副皮囊求娶你,你該開心才是啊,況且,要不是我以這副樣子去見你那小丫鬟,你又怎能順利設局,借你娘的手,除掉你的情敵呢?”
說罷,俯下身,抬起謝蘭心的下巴,低聲道:“你我就快成親了,你從來沒有得到過的太子,就要屬於你了。”
謝蘭心眼見“太子”的臉逼近,戒備的目光漸漸渙散:“太子哥哥……”她低低地歎了一聲,眼中露出迷離之色。
就在“太子”的唇就要貼上她唇角的一刹,一團湛藍的煙霧“波”地爆起,隻聽一個沙沙的聲音斷喝道:“今則,你還要臉不要!”
一個火紅的身影從藍煙中旋身而出,緊接著,肅殺的簫音排山倒海,傾瀉而出。
鳳生剛來得及暗呼一聲“桃清姐姐”,一雙耳朵,便被一雙涼津津的手,從背後靜靜掩住。
片刻工夫,“太子”身形晃了晃,眨眼間,已是另一番模樣:身形比太子還要高上寸許,一頭銀發束著金冠,銀光粼粼的披甲下,水波紋的靛青錦袍煞是華麗,他右手一劃,手中已多出一柄通體鎏金的戰戟,一輪波光掃過,桃清隱隱後退了數步,她隨手丟了一個結界,罩住謝蘭心,一回身,簫音陡然轉急,高亢尖銳,聲聲摧人魂魄。
“這又是哪來的美人兒,居然識得小爺的真身。”被桃清叫作今則的假太子,一形十影,已將桃清團團圍住。
鳳生看不清桃清身形,隻見銀光閃閃的風團中,忽地爆出湛藍的水柱,水柱頃刻間化為冰刃,齊刷刷刺向今則。
今則輕佻地笑道:“我是占了你的身子,還是搶了你的孩子,這麼拚命的打法。”身子後仰,已化作一團銀色的光霧,躲開了桃清的冰刃。
今則不說話還好,一開口,桃清驀地暴怒,紅衣長發獵獵舞動,簫音低低哽咽了數聲,一個拔高,已聲入雲霄,隱隱有巨浪之聲,轟然壓來。
岑鸞召出一道結界擋在鳳生身前,今則在光霧中凝定身形,繼續調笑道:“紅顏一怒,比美人一笑夠勁多了。”他一轉身,鳳生才看清他的樣貌,那是一張與太子截然不同的臉,比之端方英氣的太子,更加俊逸佻達。
他戰戟一挑,劃出無數道風影,桃清召動的浪濤便始終無法迫近。風浪相持良久,今則不耐煩道:“今日攪了小爺的好事,回頭清算。”戰戟一收,聲音已遠在數丈之外。
桃清不依不饒,隨手解了謝蘭心的結界,狹驚濤之勢狂追而去。
在凡人看來,大年初一的京城,忽地狂風席地,陰雲翻滾,走街串巷拜年的人,裹緊棉袍,還是被風沙迷了雙眼……
而在鳳生眼中,這一炷香時間,過得比一年還要漫長。她非但使不出法力,助桃清一臂之力,就連今則的原身究竟是什麼妖物,也無法看穿。
急怒之下,她咬緊下唇,回轉身,低頭悶聲道:“我真是沒用……”
岑鸞的雙手還遮在她耳朵上,正待放下,不料她卻忽而轉過身來,纖細的人,好似整個被他圈在懷中。岑鸞一頓,忙將雙手垂在身側。
鳳生忽然道:“你不覺得奇怪嗎?桃清的簫聲,摧魂攝魄,連我都抵受不住,可謝蘭心沒進結界之前,卻絲毫不受影響……”
岑鸞卻搖頭道:“謝蘭心確是普通凡人無異。”
鳳生道:“那今則呢?”
岑鸞道:“蛟妖。”
心中本來就要連起來的線,似乎又亂了。正待再問岑鸞,眼前卻白光一閃,房間仍是謝蘭心的這間,蘭心的衣服,卻由戴孝的素服,變成了平時穿著的冬衣。
岑鸞道:“其實,玄同境也是可以選擇的,時間,人物……隻是心法更複雜。”
鳳生道:“可是……你又不是家神,為何能入玄同境。”
岑鸞淡淡地道:“因為我是我。”
說話間,太子滿麵含春地走了進來,鳳生一眼便認出,他是今則假扮的太子。
“太子”走到蘭心近前,從懷中取出一隻簪花金釵道:“蘭心妹妹,我已向太傅表明求娶你的心意,我多年的夙願,總算可以了結了。”
說罷,一雙眼睛盯住蘭心,魅惑一笑,已將她圈在懷中,抬手將金釵向她髻邊插去。蘭心身子明顯僵了僵,用力推開他道:“你……你是誰……為何與太子殿下長得如此相像……”
今則愣了愣,滿不在乎地調笑道:“我是誰並不重要,你隻需知道,我會娶你,而太子永遠不會,便是了。”
蘭心麵色一變道:“你……你將太子殿下怎樣了……”
今則聳肩一笑:“我隻是同他輪流做太子而已,他還有用,放心,死不了。”
今則向蘭心逼近幾步道:“你這樣擔心他,可他日日夜夜放在心上的人,卻不是你,你就算除掉了他的心上人,他也隻會更恨你,你還是得不到他的心。”
謝蘭心被戳到痛處,手中緊緊絞著帕子,目中的恨,幾乎變作利刃,射向今則。
今則雙手交叉,橫在臉前道:“美人兒生氣可就不香了,你們凡人沒有法子改變一個人的心意,可我有啊。”
謝蘭心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道:“什麼法子?”
今則邪魅地一笑道:“凡人生在凡間,死後魂魄下到九幽,可你知道嘛,有一種魂魄,是不會直接去往九幽的。”
謝蘭心好奇又膽怯地問道:“哪一種?”
今則道:“冤死的,枉死的,橫死的,總之心有不甘,心有掛牽,魂魄便會飄飄蕩蕩四十九日,這樣的魂魄,九幽不收,人間不留,它們有個去處,叫中天九裡。”
謝蘭心顫聲問:“中天九裡又在何處?”
今則道:“既叫中天,就意味著九天不管,九幽不問,人間不知,一個三不管的地界,神妖魔,也莫可奈何。”
謝蘭心道:“那這……這九裡又跟我有何關聯?”
今則道:“三界傳言,九裡有一種懷夢草,可令一個人死心塌地愛上自己。”
謝蘭心身子微微一晃,仿佛被“死心塌地”四個字擊中,她滿懷希冀地問道:“那……如果我的魂魄去了九裡,便能找到懷夢草嗎?”
今則略一沉吟,展顏一笑道:“看運氣嘍!據說,懷夢草可以讓遊魂托夢給凡人,你若不信,可以問問年長的人,人死後七日回魂,總聽說過吧。”
岑鸞自聽到“懷夢草”三個字起,心口便鈍鈍地抽痛,好像有巨大一團迷霧,向他湧來,他一把攥住鳳生的手腕,強行催動心法,將她帶離了玄同境。
鳳生隻覺鉗在腕上的手,冰寒入骨,她焦急地看向岑鸞,就見岑鸞緊緊按住心口,一張臉,比窗外飛舞的雪片還要白。
昏天黑地的悸痛中,岑鸞看到鳳生湊近的臉,一顆小小的唇底痣,像猩紅的漩渦,旋轉著不斷放大,岑鸞心頭一滯,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