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第一跩(1 / 1)

有劫 何鈴鐺 4352 字 3個月前

花園的景致微微晃動,這回鳳生有經驗了,這是要出玄同境了,果然,白光一閃,身子一輕,井台還是那個井台,隻不過,三人已從月圓夜,回到大年初一的清早。

回客房的路上,鳳生沉思道:“看月相,見喜與太子的井台會,應該是臘月月半的事,臘月二十三,見喜頭七,那麼,玄同境裡見喜喝下毒酒那天,就是臘月十六。相隔沒幾天,見喜怎會不認識太子呢……”

“隻隔一天。”岑鸞淡淡地道。

鳳生正滿肚子犯尋思,猛地被岑鸞打斷,不由怔了一下。

岑鸞道:“你記不記得太子問見喜是否生病,謝蘭心說了什麼?”

鳳生眼睛一亮:“啊!她說‘許是昨夜受了風寒’。這麼說來,的確隻隔一天。而且由此看來,謝蘭心是知道見喜私會太子的事了。”

鳳生對桃清道:“姐姐你可見過這樣的奇事:一個姑娘,明明可以為情郎死,可前一天晚上,見到情郎,卻完全不認得;而這個情郎呢,看到姑娘為他死,抱著屍身痛不欲生,可前一天晚上姑娘被抓,卻頭也不回,撒腿就跑。”

桃清輕歎了一聲道:“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棲,不知所結,不知所終。小鳳生呀,你還是不懂的好。”

鳳生點頭道:“不過這個玄同境可當真不錯,要是換作以前,我定然去城外義莊查看屍首去了,再把府裡的人,一個不落地問個遍。”

岑鸞在旁嗤道:“成仙前,怕是個衙門跑腿的。”

鳳生舉拳作勢欲打:“瘟神你閉嘴。”

岑鸞眼皮都懶得動一下:“長本事了?”

鳳生的拳頭立馬調轉了方向,嬉笑地摸了摸後腦勺,皮笑肉不笑地阿諛道:“接下來我們乾嘛?公子請示下。”

心裡卻暗自磨牙:天下第一美,美不死你。

岑鸞閒閒地道:“我隨便轉轉,你隨意。”

待他一眨眼不見了,鳳生才反應過來:“不是吧,明明是我辦案,憑什麼他還說了算了……”

正自惱恨,一旁的桃清忽然道:“你們看起來很熟的樣子。”

鳳生掰著手指道:“也就見過兩麵。”

桃清遲疑道:“你說你被清虛帝君訓斥,可你卻沒見過帝君本尊?”

鳳生歎了口氣道:“我與帝君他老人家也有兩麵之緣,第一次呢,是中元之夜,帝君生辰巡遊人間,無意中將我從惡靈手中救下,指點我上天庭做神官。第二次就是我功德日述職,被帝君當中斥責,狗血淋頭……可惜,兩次碰麵,都隻聞其聲,未見其麵。”

桃清“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鳳生道:“那姐姐見過帝君他老人家嗎?是不是架子很大,一臉官威。”想想那十二乘鑾駕,拜倒一地的邪靈,嘖嘖。

桃清道:“家神歸位,當然要首先拜見帝君了,帝君還真的是我見過的,話最少的神尊了。”

不等鳳生接話,桃清繼續道:“九重天外天,又有誰不仰慕帝君的仙儀呢?隻是,帝君向來獨來獨往,這麼多年,他的身邊,也不過一個仙童,一個神寵,一個知己而已。”

鳳生道:“仙童叫青梧,神寵青猗我也見過了,那這位知己是……?”

桃清道:“趙元再呀!帝君曾與元再對弈七七四十九天,元再成神後,唯一一次酩酊大醉,就是和帝君拚酒,聽說,就連帝君征戰,丟掉的大半條命,都是趙元再給救回來的。”

鳳生點頭道:“我元再師兄的仙品,自是一等一的好,人見人歡喜,花見花相知。”

桃清笑道:“他們兩個對女仙的態度,才叫一個好看。聽說有一回,天後辦瑤池賞花宴,女仙們都知道,天後最是個愛做媒的,是以無不打扮得花般顏色。帝君和元再也去了,去的原因卻不是為了相看女仙,而是為了一味藥材。”

鳳生道:“藥……藥材?”

桃清點頭道:“天後知道元再是個醫癡,是以用一味靈株作交換,讓他請帝君來賞花。元再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還真的請動了帝君。據說,元再和帝君同時出現時,整個瑤池都變作了飛霞之色。”

鳳生奇道:“那又是何故?”

桃清道:“傻丫頭,當然是被女仙們害羞的臉映紅的呀。這紅著臉的女仙中,就有一個大膽的,跑到帝君和元再麵前敬酒。按說,這位女仙膽子大些,也是有原因的,她是天後唯一的侄女煕齡,從小被養在天宮裡,自是一等一的漂亮矜貴。煕齡自恃才高,要與帝君和元再以‘花’字為首,鬥詩飲酒。結果……”

鳳生忙問:“結果誰勝了?”

桃清道:“結果帝君隻說了兩個字:‘沒空’,便拂袖而去。”

鳳生:“哈?這麼絕!那丟下我元再師兄一個人如何收場?”

桃清笑道:“元再那春風化雨的性子,自然是佛陀似地拿起筆,溫溫雅雅,從從容容,隻一個花字,被他寫了九九八十一首詩,仍未打算停手。煕齡碰了一硬一軟兩個釘子,哭著跑回昆侖老家去了。”

鳳生不寒而栗道:“沒想到啊沒想到,帝君他老人家,不僅不通情麵,還是天界第一跩。聽姐姐這麼一說,我心裡頭舒服多了是怎麼回事?”

桃清站起身,撫了撫雲鬢道:“八卦說了半天,我也該走了,今天是民間祭井的日子,我承了香火和功德,自是要去多聽聽民意的。”

鳳生抱歉道:“瞧瞧我,耽誤了姐姐的正事,姐姐自去忙吧。”

目送桃清消失不見,鳳生左右也無事,便瞬移到謝蘭心的繡樓,打算看看這位大小姐在做些什麼。

誰知,繡樓卻被人從外麵緊緊鎖住,鳳生穿牆而入,發現謝蘭心好端端地坐在書案旁,丞相府千金,這是……被禁足了?

謝蘭心一身素服,鬢邊簪了一朵白絨花,較之鳳生此前見到的她,清減了許多。

書案上燃了一支香,謝蘭心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手裡的兩張字紙。

鳳生湊近了細看,上麵這張,寫著“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字跡峭拔俊逸,頗有崢嶸之氣,似是出自男子之手。

紙上折痕很深,像是小心收藏了經年。另一張紙壓在下麵,不知寫了些什麼。

謝蘭心看了良久,才放下紙,提筆蘸墨,一筆一劃,力透紙背地寫道:“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寫罷,端詳著兩句詩輕輕一笑,笑容卻說不出的慘淡苦澀。

鳳生使了個術法,將上麵的紙張吹開一點點,另一張紙上的字跡露了出來:今夜亥時末,井台一會,切切。

鳳生瞪大眼睛,再去看謝蘭心方才寫下的字,墨痕未乾,卻與另兩張紙上的字跡,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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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蘭心見紙張被吹開,以為窗子沒關緊,便起身去查看。

鳳生凝目再去端詳三張紙上的字跡,卻被案頭香爐裡氤氳的香煙,迎麵嗆了一下,心神一晃,縈繞在腦際的心法不假思索地湧出,白光一閃,竟獨自入了玄同境。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丞相府沐著暖意融融的春光,讓陡然闖入的鳳生,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見喜,你走快些,太子就要下學了。”這時的謝蘭心,綰著飛仙髻,明麗的臉上,尚有幾分稚氣。

跟在她身後提著食盒的見喜,卻已出落得亭勻挺拔,眉目如畫。

兩個人一前一後來到書房外,謝蘭心躡手躡腳地趴在窗口向內張望,見喜卻自去廊下的花圃,將食盒放在石桌上,又取出帕子,將兩隻石凳,細細地擦了又擦。

不多時,書房門一開,謝運負著手走了出來,太子跟在身後施了一禮道:“太傅慢走。”

鳳生心道:“原來謝運不僅是當朝丞相,還是太子太傅啊。”

謝蘭心施了一禮,脆生生地叫道:“爹”,繼而轉頭,甜甜地道:“太子殿下可是下學了?”

謝運有些不悅地道:“你來這裡作甚,要你背的書,可都記下了?”

蘭心嬌嗔道:“爹爹對太子殿下耐心有加,到了我這裡,便如此嚴厲。女兒當然日日謹記爹爹的教誨,這不,正打算求太子殿下教我習字呢。”

謝運未置可否,掃了太子一眼,疾步離去。

太子倒似不急不徐,謝蘭心纏著他說話,他倒也耐著性子作答,隻是頗有些心不在焉。眼眸中也空空的,全不似謝蘭心看他時那樣,一雙眼睛裡就隻有太子。

鳳生忍不住道:“太子不喜歡自己,謝蘭心難道看不出麼?”說完,才意識到身邊空空的,岑鸞並不在身側。

見喜將食盒中的果子蜜餞一一擺好,又為太子和蘭心斟了熱茶,便靜立兩人身後,為蘭心打著團扇,團扇一搖一擺,微微的風,卻儘是吹向太子。

吃了一會兒茶,謝蘭心起身道:“我前日在爹爹書房寫了幅字,覺得甚好,我去取來給殿下過目。”

見喜忙道:“小姐的字放在何處,我這便取來。”

謝蘭心無心地道:“那可不行,粗手粗腳的,彆毀了我的墨寶。”

蘭心說罷,便向書房走去。太子坐著不動,也不語,卻回身望住見喜,見喜停下手中的團扇,又將扇子輕輕挪了挪,為太子遮住晃眼的日頭。兩個人就這樣一坐一站,一句話不說的,相互看了許久。

鳳生看得一呆,隻覺得聲聲鳥鳴好似忽地靜了下來,天井裡花樹灼灼,府裡也不時有人聲起伏,可鳳生卻覺得,天地萬物,好似都靜止了一般,隻有兩個默默相望的人,為彼此留下一雙盛滿萬物的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太子從懷中取出一隻玉鐲,並著一方折得方方正正的紙,交與見喜。見喜臉一紅,低著頭,將兩樣物什萬分小心地收入懷中。

書房那邊傳來謝蘭心的腳步聲,她邊走邊氣急地道:“好容易寫的字,怕是被爹爹扔了,我隻好現寫了一幅,心浮氣躁,筆意卻是差了許多。”

鳳生眼見蘭心將字幅拿給太子看,腳步卻似有萬鈞重,一步也挪動不了,眼前不斷有字跡向她飛來,一忽是“何如當初莫相識”,一忽又是“短相思兮無窮極”,她越是想看清蘭心拿給太子的字,眼前的字跡便越是如鉤似斧地向她劈來。

鳳生像是被噩夢魘住,似是看得到,卻又聽不到,心中惶急氣苦,卻似被釘住一般動彈不得。

一腔心血就要逆著經脈噴濺而出時,鳳生用儘全部心念,想也不想的,嘶聲叫道:“岑鸞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