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雀悄悄鬆了口氣,胸腔中那股緊繃的氣息,像是春日裡被暖陽融化的薄冰,緩緩消散。
幸好沈瑤提前叮囑她,要把茶水倒在屋內的熏香爐內。不然此刻從房裡出來,必定會被楊媽媽抓個現行,那可就麻煩大了。
沈瑤考慮事情,總是這般滴水不漏,每一個細節都能顧及到,實在是讓人佩服。
錦雀懷揣著空茶壺走出房間,故意在楊媽媽麵前露出些破綻,好引她來檢查。
楊媽媽生性多疑,隻有讓她親自查驗一番,她才會真正安心。
如此一來,短時間內楊媽媽便不會再有其他動作,這也算是為她們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眼見楊媽媽的身影漸漸遠去,錦雀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倚靠著門框微微顫抖。
沈瑤衣服上殘留的淡雅清香,似乎還縈繞在她的身側,那帶著體溫的餘熱,也仿佛還在鼻尖跳躍。
然而,一個念頭突然如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她真的可以毫無保留地相信沈瑤嗎?
錦雀下意識地掀開袖子,隻見密布紫黑紋路的蠱蟲,此刻已安靜蟄伏,可那毒發時鑽心蝕骨的疼痛,卻如同昨日之事,曆曆在目。更糟糕的是,距離每月蠱蟲發作的周期之日,已經越來越近了。
夜色漸漸褪去,月亮悄然下沉,太陽緩緩升起,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村子裡,公雞打鳴之聲此起彼伏,仿佛在宣告著新一天的開始。廚房裡,炊煙嫋嫋,整整一夜未曾斷絕。
搪瓷煲裡的湯水咕嚕咕嚕地沸騰著,清水與食材相互交融,在熾熱的火焰下翻滾蒸煮,那熟爛的香味,如同靈動的精靈,四溢彌漫,鑽進每個人的鼻腔。烏煙直到天亮才稍稍停歇,化作縷縷細細的白煙,從煙囪裡悠悠飄出,在廣袤的天空中慢慢消散。
“夫人,夫人……”錦雀站在屋外,又朝著屋子裡叫了好幾遍,聲音裡帶著明顯的焦急與不安。然而,屋內依舊一片寂靜,沒有傳來絲毫回應。
錦雀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外不停地踱步。昨晚她們明明已經商量好了一切,沈瑤也答應會早早起來做準備,畢竟蘇夫人她們必定會早早前來找麻煩。
錦雀心想,這個時候,蘇夫人那邊大概都已經梳洗完畢,正準備動身前來。可沈瑤怎麼還睡得如此沉,到現在都沒有起床的跡象呢?昨晚兩人千叮嚀萬囑咐,仔細商討好了應對之策,怎麼關鍵時刻,沈瑤卻掉鏈子了呢?
錦雀一邊在心裡暗自埋怨,一邊又無可奈何。她還得時刻留意楊媽媽的安排,守在屋外,哪怕沈瑤醒了,在沒有合適時機之前,她也不能隨便進去通知。
錦雀一邊用力敲門,把臉貼在門上,大聲呼喊著想要叫醒沈瑤,一邊眼睛不停地往院子門口張望,時刻警惕著蘇夫人和楊媽媽隨時可能出現。“這可如何是好啊!”錦雀在心裡不斷地念叨著,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夫人……夫人……時間不早了!”
“夫人……你快出來啊!”
“她們就快來了……”
錦雀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不知過了多久,屋內終於傳來了一絲微弱的聲響。
“嗯……馬上,馬上……就好……”沈瑤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顯然還帶著濃濃的睡意,像是剛從一場深沉的夢境中掙紮著蘇醒。
“打理的簡單些吧,至少趕在她們來之前收拾好,千萬彆讓楊媽媽挑到錯處啊!”錦雀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衝進屋子裡,親手幫沈瑤梳妝打扮。
“沒事,不急……”沈瑤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語氣慢悠悠的,仿佛外麵的緊張局勢與她毫無關係。
另一邊,正如錦雀所預料的那樣,蘇夫人精心梳妝完畢,正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沈瑤這邊走來。
蘇夫人的發髻高高盤起,以金、銀為骨,顆顆圓潤的珍珠錯落鑲嵌其間,在晨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柔和的光芒。她的左側佩著一掛搖曳的珠翠流蘇,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更添幾分華貴之氣。
蘇夫人麵容精致,眉眼細長且微微上挑,眼波流轉間,不怒自威。
那眉形纖細而精致,宛如墨染的新月,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淩厲。
臉頰上的妝容更是一絲不苟,鼻梁挺直,線條優美,雙唇塗著鮮豔的丹紅,色澤飽滿,既彰顯出她的華貴身份,又帶著一種讓人不敢輕易冒犯的威嚴。
她身上穿著的錦衫,宛如天上流雲般白淨,領口、袖口及衣襟邊緣處,皆以朱紅的錦緞鑲邊,色彩對比鮮明,視覺衝擊力極強。
錦衫上繡著的牡丹,嬌豔盛放,花瓣層層疊疊,栩栩如生,尊貴非凡。
這一身裝扮,竟是比新婦所穿的還要嬌豔鮮亮幾分。
蘇夫人和楊媽媽早就設好了局,就等著來抓沈瑤的小辮子,好借機打壓她一番。
“夫人儘管放心吧,”楊媽媽滿臉諂媚地跟在蘇夫人身後,臉上掛著看好戲的奸笑,
“我早已和錦雀那丫頭打好了招呼,就算長房的賤人醒了,她也會守好房門,絕對不會讓她出來的。”
“辦得好,自然少不了賞你的。”蘇夫人輕輕撫了撫鬢邊的珠翠,嘴角上揚,露出一抹明豔的笑容,那笑容比三月盛開的桃花還要豔麗幾分。
此時的錦雀,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仿佛隨時都會從嘴裡跳出來。
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突兀。
遠處傳來了腳步聲,越來越近,錦雀隱約能看見一群人正朝著這邊走來。
為首的那位華貴婦人,不是蘇夫人還能是誰?
錦雀心急如焚,又朝著房門用力敲了幾次,聲音裡帶著哭腔,催促沈瑤加快速度。
她身體緊緊靠在門上,一邊敲門,腦袋一邊擰向院子門口的方向,眼睛死死地盯著,心裡不停地估算著蘇夫人一行人走進來的距離和時間。
“夫人……你把衣服穿好就行了,她們、她們到門口了!”
沈瑤沒有回應,房內隻傳來衣物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比之前急促了一些。
轉眼間,蘇夫人在眾人的簇擁下,大步流星地往院子裡闖。
“蘇、蘇夫人……”錦雀見狀,立刻跪下行禮,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
她的手指也不受控製地不停顫抖,慌亂之中,她乾脆將手指縮進了袖子裡,試圖掩飾自己的不安。
與此同時,她的腦子在飛速運轉,拚命想著該怎麼做才能為沈瑤爭取更多的時間。
“你主子呢?”蘇夫人微微皺眉,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悅,“我在前廳等了許久,卻始終不見人來敬茶……這是怎麼回事?”
錦雀緊張得舌頭都有些打結,支支吾吾地說道:“這……她……夫人……隻是……因為,因為……嗯,她正準備要去的……”
楊媽媽在一旁輕蔑地一笑,故意提高音量,那尖銳的聲音仿佛要穿透整個院子,生怕身後跟著的丫鬟婆子們聽不見似的。
她就盼著事情鬨得越大越好,這樣才能達到她們的目的。
“喲!新婦好大的架子呀!”楊媽媽扯著嗓子喊道,“睡到日上三竿了,還沒起呢!成何體統啊!”
“夫人!”楊媽媽接著說道,語氣中滿是挑撥離間的意味,“這新婦嫁過來的第一日就藐視規矩,懶怠無狀,日後怕是不好管呐!
京城的名門貴女們,誰不知道新婚第二日要早起給婆母敬茶的?瞧瞧她,什麼懶東西,敬茶不主動去找婆母,反倒讓婆母親自找來了?
咱們蘇夫人是個好脾氣的,竟還願意順著新婦,主動來問候新婦。老婆子我啊,要是有這樣的媳婦,早就把她逐出府去了!
嘖,門不當戶不對的,就是成婚了,也是麻煩一件!連尋常的規矩都不懂,小門小戶出來的,可真是上不了台麵!”
楊媽媽這一通數落,不僅把沈瑤的母家和身份貶低得一文不值,還巧妙地將蘇夫人塑造成了受害者的形象,又巧妙給聽者留下了沈瑤不懂規矩、傲慢無禮的印象。
蘇夫人假意伸出手,輕輕攔了攔楊媽媽,臉上露出一抹看似寬容的笑容,說道:
“好了好了,楊媽媽,彆再說了。興許是新婦昨夜太過勞累,睡過頭了呢。”
可那眼底深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累什麼啊?”楊媽媽眼睛一瞪,聲音尖銳得如同夜梟啼鳴,“昨夜將軍就回了營中,她誰都不用侍奉的!”說罷,她還誇張地揮了揮手,像是要把沈瑤可能勞累的借口徹底扇飛。
“懶就是懶!”她撇了撇嘴,臉上滿是不屑,“哪裡來的那麼多說辭?懶媳婦,就是欠收拾!”一邊說著,她還一邊攥緊了拳頭,好似真要對沈瑤動手一般。
“給她點教訓,讓她長長記性,”楊媽媽提高音量,掃視著周圍的丫鬟婆子,像是在尋求認同,“這懶病啊,便就能治好了!”此刻的她,仿佛真把自己當成了一家之主,肆意評判著沈瑤的對錯。
楊媽媽仿佛完全沉浸在惡婆婆的角色中,對著不存在的沈瑤指指點點,那些從她嘴裡吐出的字眼,一個比一個難聽,好似要把沈瑤的名聲徹底碾碎。
“不是的,夫人她……是……”錦雀見狀,心急如焚,壯著膽子想要為沈瑤辯駁幾句。
“這哪裡輪得到你一個奴才多嘴!”錦雀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楊媽媽如同炸雷般的聲音厲聲打斷。楊媽媽的眼睛瞪得滾圓,惡狠狠地盯著錦雀,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剝。
她罵錦雀是奴才,可自己又何嘗不是個奴才?隻不過是仗著蘇夫人的幾分寵信,便狐假虎威、肆意妄為。
錦雀滿心焦急,雙手在袖子裡緊緊攥成拳頭,指甲都快掐進掌心。她嘴巴微張,還想再爭取一下,可楊媽媽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儘管楊媽媽嘴上毫不留情,罵出的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但她看向錦雀的眼神裡,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那眼神仿佛在說:你這丫頭,戲演得還挺像回事兒,繼續給我好好表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