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西易的出現不是偶然。
就在奄奄一息的二人道明原因後,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才淡了一些,但針鋒相對的中間人遲西易更像路人。
桌上的糕點他看也沒看,腳步一轉研究起牆上的符紙。
二人說,他們進入魔族地界後試圖打探消息,但不消片刻就被認出,和魔族纏鬥中遲西易出現,救下他們,一路逃回春風館。
柳未夏從擋在身前的謝餘寒後麵探出腦袋,視線掃過獨自一人的遲西易,不動聲色地挪動著到陳林照身邊。
嗯,不靠譜的師祖偶爾也是有點用處的。
遲西易見她動作,冷不丁冷哼一聲。
像是在嘲笑她。
柳未夏無視對方,數著手中剩下的符紙,盤算著接下來怎麼交代楊蔓兒。
盤算完,她把符紙全部塞進陳林照懷裡,大有當甩手掌櫃的架勢。
陳林照摸著懷裡薄薄一遝的符紙,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
甩手掌櫃本人非常理所當然,挑了挑眉,又暗戳戳指了一圈。
陳林照大概懂了,那意思大概是。
這麼多人,她才不打這個下手。
柳未夏的眼睛太亮了,有一瞬間,陳林照想起曾經看過的一場星星,一個接著一個閃著繁盛的光芒。
他有一瞬的錯愕。
然後在她狡黠的笑容中,收了符紙,默默念誦咒語,為館中的保護陣多加一層。
離她們最近的是遲西易,他看不上二人這樣親密的如同旁邊無人的互動,心中猛然冒出一股火,對著柳未夏大聲:“你是哪個長老的弟子,哪個長老這麼沒眼光?”
這話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全都好奇地看過來。
柳未夏被指問,不慌不忙地做完手裡的事,順便拍掉陳林照蠢蠢欲動想要扒她發簪的手,回道:“師兄是哪位長老的弟子?”
“我的師尊輪的著你來問?”遲西易抱臂上下打量她,忍不住嗤笑,話裡話外都是刺:“你算什麼東西。”
熟知遲西易的人都知道他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驢脾氣,這樣子嗆人是算準了柳未夏不會和他真犟。
但熟知柳未夏的也都知道,這位是個不高興就要惹得天翻地覆的主,惹不起。
因此柳未夏隻是淡淡一笑,然後忽然湊近遲西易,一雙眼睛把他的臉上下打量了個遍,得出結論:“師兄怕不是靈獸宗的,這模樣很是招靈獸喜歡,喂食什麼的定然不在話下。”
“你說什麼?!”遲西易瞬間暴跳如雷。
她居然諷刺他是靈獸宗打雜喂食的下人!
他一口氣憋在心裡,從未聽過這樣評判他的,遲西易從上到下炸成一個易燃的小鞭炮,舉起劍朝她衝來。
一道劍氣抵擋,他的劍尖偏了三分,擦過柳未夏側臉。
遲西易定在原處,陰側側抬眼。
在他要殺人目光中,一隻手搭上柳未夏的肩膀,那隻手骨骼分明,掌心和指尖有一層薄薄的繭,附在手上非常好看。
陳林照含笑:“打打殺殺多不好。”
佛開刺來的劍,他替柳未夏理了被弄亂的發絲。
“這麼多人,還有正事要做,這些閒事還是私下再處理吧。”陳林照笑著讓人散了,像是玩笑般重新收回靈壓,被劍風割開的衣角施施然落下。
待人散儘,他走在柳未夏側麵,輕聲說;“沈隨塵的弟子劍術都不錯,動起真格來十個你都不夠打,你沒事惹他做什麼?”
柳未夏目不斜視,一板一眼回答:“看他不順眼。”
“裝。”
折扇敲在她頭上,不輕不重的力道不像是警醒,反而有種撫摸的輕柔感覺。
意識到這個想法,柳未夏驚駭地停了一瞬,隨即走的更快。
陳林照用折扇遮住半張臉,看著對方遠去的背影,低喃:“大小姐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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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量過後,除了兩個受傷的弟子留在風月館,其餘人一致提議去城主府。
離去前,楊蔓兒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隻能道一聲:“保重。”
柳未夏點頭,將剩下的符紙全部塞進她手中,同樣道一聲珍重。
路上魔族眾多,他們人數不少,聚在一起極其引人注目,即便身披鬥篷也足夠被魔族盯上。
眼瞧著夜幕拉下,再不走行路更加艱難。
柳未夏打破僵局:“兵分兩路,在城主府彙合。”
各位麵麵相覷,各自點頭,鞋尖一點輕功飛上房簷,沒入黑暗。
謝餘寒眸光閃動,嘴唇囁嚅幾次,依照口型,柳未夏看出他是在說:“一路平安。”
柳未夏握緊拳頭,估量自己現在的靈力修為,小心行事也能全身而退。
遲西易冷嗤一聲,不屑的目光睥睨她:“就你這修為,去了也是添亂。”
什麼叫去了也是添亂。
熟悉的話就像一顆長久沒有拔出的釘子,釘在原地生鏽泛黃,鐵鏽味的回憶蔓延開來。
遲西易初入山門時,正值深秋。
枯黃的落葉落在他頭上。遲西易帶著一片黃的卷曲的樹葉,一步一步走上台階。
那時柳未夏正在練劍,
他喘著粗氣上階,一瞬間就被少女乾脆利落的劍法吸引,不知不覺看了很久。
直到一顆石頭打在腦門,痛意潮水般襲來,遲西易才從癡迷中回神。
那顆石頭是柳未夏練劍時不小心打在他頭上的,正巧打掉頭上的落葉,蝴蝶纏綿般飄下。
但遲西易想,他站的那麼隱蔽,怎麼可能是不小心呢,她一定是故意的!
柳未夏不是故意的,但怎麼說他都不信。
幼年的遲西易認定她是故意的,並且在她道歉後大放厥詞:
“師姐劍術好爛,做什麼都會添亂的吧!”
最後是以什麼方式收場,柳未夏已經不太記得。
但遲西易欠揍的表情和以前一模一樣。
忍不了這口氣。
於是,柳未夏諷道:“你修為不低,不也是負傷回來?”
這句話無異於引爆火藥的引線,奔跑中的遲西易加快步伐,腰間的軟劍若隱若現。
遲西易指尖按在劍柄上,一副要爆發的模樣:“那群魔族喜歡仗勢欺人誰不知道!你這樣的外門弟子出一次山都是罕見,怎麼分辨得出我身上是不是那些魔族的血!”
柳未夏分辨的出,但她不能放過損遲西易的好時機。
於是。
“你身上那麼多血,不是你的還能是誰的!可見師兄修為也高不到哪去!”
“你再說一遍?!”
“再說一遍你的修為也好不了。”
遲西易怒叢中燒,火氣直衝腦門,咬牙切齒道:“我遲早要你好看!”
終於把人激怒,始作俑者裝作無事瞥過頭去。
對挑釁的宣戰完全不放在眼裡。
師弟一如既往的,脾氣似炮仗。
爭論中,有人戳了戳她腰側的軟肉,酥麻的感覺從筋骨蔓延到心臟。
柳未夏猛地扭過頭去,護住腰側,皺眉不滿:“你做什麼?”
腰側的軟肉是她的敏感點,除了不得已的時候她絕不會讓人碰那塊地方,
陳林照瞥她一眼,步伐加快:“沒什麼。”
呼嘯的風吹亂柳未夏的頭發,一些打在臉上,擾亂視線,還有幾根不聽話直接飄到嘴角。
“你……”
柳未夏想喚住陳林照,讓他慢些。
一張口,要說出口的話就被風吹的支離破碎,碎發飄進口中,粘在舌頭上。
“……”柳未夏把碎發撥至腦後,被風一吹,沉默了。
良久,陳林照的速度終於慢下來,夾在他懷中,柳未夏舒出一口氣,覺得刮在臉上的風終於正常。
不再像是打人一樣的疼了。
柳未夏遲疑著開口:“您很急麼?”
陳林照偏過頭,好看的側臉在風中仍舊麵不改色,眼底顯出恰到好處的疑惑。
“如果很急,可以把我放下去。”柳未夏善意提醒,“急著上閻王殿這種事我不是很有興趣。”
高空超速駕駛會影響交通,容易出劍禍。
她的善意提醒,落在某些人耳中就像是諷刺一般。
遲西易惱火的情緒落下,恢複平日裡的懶洋洋,露出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柳未夏餘光中察覺到遲西易的變化,直覺這小子沒安什麼好心。
果然,就聽遲西易拱火:“既然師妹這麼不識好歹,那不如讓師兄帶你吧。”
話是好話,但前一句聽著怎麼這麼難聽。
柳未夏身心都在抗拒。
落到遲西易手裡能有什麼好果子。
腳下的劍忽然顛簸,柳未夏陡然踩空,半個身體向後仰。
危急之中,她抓住旁邊人的衣襟,一用力,猝不及防撲到對方懷裡。
比起剛才的虛摟更像是擁抱。
陳林照的懷抱很溫暖,也很結實,躲在裡麵很有安全感,
柳未夏站穩腳跟,裹緊自己的小襖,終於老實了一會兒。
半晌後,柳未夏仰頭,做出一副真誠無害的天真模樣,“您剛才要做什麼?”
暗殺她麼。
他麵色平靜,解釋毫不走心:“方才快要被發現了,躲好。”
柳未夏低頭,下方黑漆漆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哪來的魔族?
哪要被發現了?
陳林照眨眨眼睛,在她視線外唇角抑製不住勾起,把人摟得更緊,嗓音平靜:“我看錯了。”
柳未夏緩緩在腦門扣出一個問號。
想要問清楚原因,剛冒頭就被一隻手摁回去。
再冒出,再被摁回去。
柳未夏不信邪。
再冒出,再被摁回去。
循環往複。
柳未夏:“……”
這一幕,恰巧被遲西易收入眼中,習慣性的嘲諷未到嘴邊,臉猝不及防一變。
回憶掀開一角,某一個畫麵和現在重合,十幾歲的柳未夏綻開一個笑容。
卻不是對他。
心臟像是被人敲了一下,遲西易麵色不好。
掌心的溫度驟然退卻,身體從頭涼到腳,他僵在劍上一動不動。
遲西易陡然發覺,她和師姐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