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練室的隔音很好，雲依斐沒聽見兩人的談話，隻是看他們好像說完了正事在閒聊，才過來敲門。

何向野打開玻璃門，視線在她臉上極快掃過，落在她的肩膀上，很公事公辦的語氣道：“有事嗎？”

“你說呢？”雲依斐歪過腦袋，剛好能用眼睛承接住他的視線。

何向野一噎，再次飛快眨開，“我、我還沒想好。”

靠！他在說什麼啊！

人家一個平A他交個屁的閃啊！！

雲依斐輕輕笑了聲。

何向野開始發熱，在熱度蔓延到耳朵時，掌側忽然觸到一塊冰涼。

雲依斐一觸即分，像隻是不小心，很快就變成拉扯他的衣擺。

“學長，我們出去走走。”

何向野還沒回答，曲向前直接把他推出排練室，“去吧去吧，我們再對半個小時台詞就散了。”

然後乾脆利落地把門關上。

何向野回頭，十幾雙綠油油閃爍著八卦之光的眼睛聚集在他和雲依斐身上。

他一激靈，反握住雲依斐的手腕，“快走。”

雲依斐任他拉著，快步走到樓梯口，何向野才像被燙到了似的鬆開。

“彆誤會，我就是不想讓他們八卦。”何向野走在前麵上樓，雲依斐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我偏要誤會呢？”黑暗的卻通往光明的樓梯上，雲依斐的聲音空靈輕柔。

何向野的小手指被冰涼軟滑的觸感勾住，像是心靈的外放——被碰觸的並非手指，而是胸口深處的某個地方。

心跳在躁動，何向野停了下來。

雲依斐卻繼續向上，上到高他一階的地方，擋在他的麵前。

這期間，她沒有放下他的手。

“讓我彆誤會，卻也不掙脫——”雲依斐微微低頭，盯著何向野垂下顫動睫毛，“學長什麼意思？”

何向野莫名一慌，立即想要抽出手，卻被雲依斐趁機鑽入掌心，兩人五指相扣。

雲依斐朝他前傾，曖昧地在他的耳邊放輕了嗓音：“——在我看，是任我為所欲為的意思。”

何向野忽然手上用力，將雲依斐朝他拉進，雲依斐一個踉蹌，輕呼一聲，下巴撞上了他的肩膀。

因高一級台階產生微末的高度差消失，他側臉盯住她的眼睛，嗓音低啞壓抑，“你覺得我好欺負？”

小丫頭，明明三年前那麼單純乖巧，長大了竟然會這麼……這麼……何向野找不到形容詞形容她。

她這三年經曆了什麼？

她是跟誰學的這些招數！

四目相對，兩雙澄澈的眼睛此時似有什麼在翻湧。

潮熱的情緒湧上，飛快地侵蝕何向野的大腦，視線忍不住在雲依斐的臉上下移……

而雲依斐被他突如其來的攻擊性震懾，有些微微發愣，下意識探出舌尖，潤了下唇。

仿佛空間靜止，時間拉長。

何向野突然錯開身體，越過她徑直向上走到了室外。

外界強烈的光照下，他的耳朵紅到幾乎透明，腳下邁的步子淩亂慌張。

雲依斐抿抿嘴巴，盯著他的背影，摸下巴琢磨。

難道是何向野不喜歡這個風格？

不該啊，他明明看起來就是那種死纏爛打就能追到的人。

雲依斐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去，何向野忽然停住。

他回過頭，躊躇了一下措詞，最後下定了決心道：“你可能根據過往經驗，覺得我的照顧是對你的……示好，但這是誤會，是我小姨囑咐我要照顧你。我不喜歡你，你不要想多了。”

雲依斐撲通撲通跳動的戀愛腦仿佛出現了裂痕，臉上的笑意也同步開裂。

“隻是因為曾老師的叮囑？一點感覺都沒有？”

何向野臉色被太陽曬得發紅。

“嗯。但……”

雲依斐如遭雷擊，鼻腔泛起酸脹，眼睛也逐漸越來越紅。

她從沒這樣正經而直白地追過人。

第一次就遭到這樣的重創，還是來自於她真情實感喜歡過、又暗戀將近一年的人，她心臟都在滴血。

何向野下意識上前，隻向前磨蹭了半步，就硬生生讓自己停住腳，“台詞課老師不喜歡學生遲到，你還是趕緊去上課吧。”

說完，他大步離開，徹底消失在雲依斐的視野。

雲依斐的情緒急轉直上，因強忍淚意而咬著的下唇驟然得到放鬆。

對她沒感覺，怎麼會知道她的課表？

雲依斐堵著氣去了教室，宋晗圍過來問她，“怎麼眼睛都紅了？”

雲依斐托著腮幫子，“我覺得我的手段太柔和了，應該下點兒猛料。”

宋晗聽出了言外之意，有點兒幸災樂禍：“意思是學長沒同意唄。”

雲依斐絲毫不介意，想到了什麼，忽然笑起來道：“下次他會同意的。”

這節台詞課氣氛不太對，一開始的開嗓基礎練習後，教室裡安靜得出奇。

等老師安排完今日練習片段，雲依斐忽然看見靠樓道的那邊窗戶外麵停留下幾個人影。

其中一人，赫然就是她在三年多以前見過的毛海利。

毛海利身邊身邊還有兩個人，一個表演二班的老師，另一個女人，約莫三十幾歲的樣子，巴掌臉大波浪，戴著黑框眼鏡，很有宅女氣質。

注意到她是因為她正巧朝著雲依斐看過來，在看清雲依斐臉的一刻，她原本就帶著欣賞的目光裡又多了一絲驚豔。

雲依斐沒特意打扮，但那一頭蓬鬆柔順的黑長直十分惹人注目，眉眼含笑，眼尾微微下垂，頰邊若隱若現兩顆酒窩，甜到驚人。

雲依斐一直覺得自己笑起來沒有冷臉好看，但她笑起來會弱化麵部過於精致帶來的冷感和疏離，是以常常笑臉待人，有種元氣的可愛小狗感。

“是大衍公司的人來挑人了。”坐在她旁邊的男生道，“聽說是來挑女生，你們加把勁兒啊！”

竺奕涵聞言回頭，看他一眼，“你連這都知道？”

那男生勾唇，“那可不，我有內部消息。”

桑林嗤笑：“得意什麼，我也早知道了。”

竺奕涵備受打擊，“隻有我不知道？”

宋晗無所謂地擺擺手，“我也不知道，正常表現就行。”

講台上的老師道：“都熟悉得差不多了吧，來，有沒有哪個組願意上來展示。”

竺奕涵壓低聲音道：“上節課教的呼吸法我還沒練好，這下完了，要掉鏈子了。”

桑林倒是胸有成竹似的，“順其自然。”

對話練習節選了經典話劇《日出》第一幕，主要角色就兩個，陳露白和方達生。

這個片段在藝考機構也會作為練習資料，大多數人都不陌生。班裡女生比男生多一點，意味著兩人分組後必定有幾個組需要反串。

這種競爭時刻，班裡沒人想和雲依斐一組，宋晗也被彆人叫走，她自然就被落下了。

同樣被落下的還有專業課第一的女生，桑林。

兩人對視一眼，皆笑了笑。

桑林：“好吧，看來隻有我配做你的對手，我來演方達生可以嗎？”

陳露白是當之無愧的女主，第一幕展現她的風情萬種和純真。但對於兩個女生來說，反串角色同樣是個出彩的機會。

雲依斐的台詞是弱項，陳露白也確實更適合她。

十分鐘後，老師拍了拍手，“哪組第一個來？”

桑林第一個舉手，“我們。”

雲依斐沒異議，很配合地跟著一起走了上去。

第一句就是雲依斐的台詞，她調整出嬌蠻任性又風情魅惑的嗓音，氣沉丹田，“咦？怎麼還不進來？走進來點兒，怕什麼呀？！[1]”

桑林反串的方達生冷冷道，“不怕什麼。”

忽而又生出些許不安，“你這屋子沒有人吧？”

陳露白故意逗他：“誰知道？大概……是沒人吧。”

方達生厭惡道：“真討厭，這地方到處都是人。”

陳露白的笑意帶出了些冷意，“有人又怎樣？住在這個地方還怕人？”

“……”

窗戶外麵，表演二班的老師對毛海利道：“現在上來的這兩個一個是文化課第一，一個是專業課第一。”

宅女姐姐盯著雲依斐，很有興趣道：“就是考了六百多分的那個？”

“是啊！686分呢！”老師與有榮焉，“要我說咱們表演係就該多錄取一些學霸，這丫頭可聰明了，說什麼都一點就透。”

毛海利盯著雲依斐，“這小孩……我好像在哪見過。”但很快注意力就被轉移，“另一個女孩的台詞真好，比蔣庭都厲害。”

宅女姐姐看著裡麵表演的戲劇，表情忽然有些複雜。

毛海利道：“這女孩叫桑林是吧？我喜歡這樣的實力派，業務能力過關，才配讓我把資源傾泄”

老師一臉懵轉過頭：“啊？”

她這才注意到，教室內的局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演到到陳露白看到窗上霜花的這段。

這段是陳露白指著窗上的花說像她自己，展現出陳露白內心純真柔軟。

陳露白驚喜道：“喂，你看，你快來看！”

方達生忽然快速瞥了陳璐白一眼，接口道：“是霜而已。”

他嗓音興致缺缺。

陳璐白剛要開口，方達生似乎感知到對他態度的不喜，話音一轉：“你小時候就喜歡霜，總說它又美又好看。”

他小心觀察著陳璐白的情緒，逆來順受道：“這裡好像你，這一塊，你看，是一對眼睛。這高的是鼻子，凹的是嘴，這一片是頭發。這頭發，這頭發簡直就是你。”

到最後台詞結束，她已經台詞情緒已經變成了討好。

桑林的情緒轉換順滑流暢，任誰看了都會認為她飾演的方達生就是這樣一個逆來順受的老實男人。

事實上方達生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但問題是，問題是這是陳露白的台詞啊！

原本應該是陳露白指著霜天真爛漫地說像自己，方達生說不像，然後被陳露白的孩子氣的強迫，再不得已承認。

桑林卻一個人完成了整段情緒的轉變，將雲依斐飾演的陳露白的詞都給搶了。

偏偏她台詞念得還極好，就算是雲依斐，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如此精準而流暢的情緒轉變。

風頭全都讓桑林一個人占了去，底下的同學掀起小聲的嘩然。

桑林完全沒想給雲依斐留機會，因為她們的台詞練習片段到這裡已經完成了兩個人的角色性格塑造，練習到此就結束了。

外麵的經紀人大概率不知道話劇後麵的發展，這樣一來，自然隻能看到桑林的反串精彩完美，再不會注意到雲依斐怎麼樣。

雲依斐看向桑林，對方的眼中閃過一絲歉意，但很快變為篤定。

雲依斐內心歎了口氣，在老師想要喊下一組時，她突然開口，語氣婉轉又悵然，“達生，我，我從前還有這樣一個時期嗎？一個孩子的時期。”

雲依斐的嗓音中生出一點點天真的希望：“如果我和你走，能過真正自由的生活嗎？”

但陡然間又蒼老了很多，絲毫不見前麵那樣嬌癡可喜的調調，久經世故地：“嗬，算了，自由？哪兒又自由？”

她又恢複成平日所習慣的漠然的樣子，對方達生道：“你在看什麼？”

桑林沒有回答，因為老師發下來的紙上已經沒有了這一段台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