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把文獻扔……扔……”拉斐爾看起來臉色蒼白，已經快要暈過去了。

“我、我記得我扔在哪了！”被米拉拎著領子的男人大叫到，“港口旁邊的街上有幾條小巷子，除了放雜物沒彆的，我就扔在其中一條巷子裡！”

“現在要怎麼辦？”米拉鬆開手，“你是要先去翻垃圾堆，還是先去找那個商戶？兩邊去晚了可都來不及了。”

“我們分開找怎麼樣？”拉維妮婭說，“我去港口找被扔掉的部分，你們去找那家商戶。”

“也是個辦法……你確定你沒問題嗎？”

“翻個垃圾堆總不會出什麼事。”拉維妮婭笑著說，“況且我覺得，阿諾德的訓練還是頗有成效的。”

“那就這麼辦，不過……”米拉把銷贓人被迫交出的一小袋金鎊分成扔給眼巴巴看著她的拉斐爾，向拉維妮婭示意到，“讓他跟著你。”

“米拉……”拉維妮婭微微眯起眼睛，“你這樣就有點……”

“我是出於理性考慮。”米拉心虛地彆過頭，“找東西這種體力活需要多點幫手……對吧？”

無論米拉說出這句話的本意如何，在翻了快兩小時垃圾堆後，拉維妮婭都不得不同意她的話了。

“這堆紙都快有我小腿高了。”她皺著眉頭翻開半隻臟兮兮的木桶，那下麵除了一灘五顏六色的汙漬什麼都沒有，“應該快找齊了吧？還有什麼缺漏嗎？”

“大部分都在這了。”拉斐爾拿著碎成幾塊的紙片，毫不嫌棄地把它們小心拚在一起，“我猜到可能有一些無法拯救的……不過能找回這麼多也很好了。謝謝您，拉維妮婭小姐。”

“這沒什麼。既然這樣，我們先回……嘿！”

在她說話的短短幾秒裡，一個瘦小的人影像一隻鳥兒似的衝進小巷，在拉斐爾驚恐的目光中，把剛剛整理好的文獻重新變成了混亂的無序狀態，本就不再乾淨的紙張幾乎要飛到半空中，又晃晃悠悠地落到更臟的地方。

幾個滿臉怒容的男人匆匆路過小巷巷口，他們中的一兩個向小巷裡看過來，但也許是拉斐爾的表情太過悲戚，他們沒有在此停留，很快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一邊喘氣一邊探頭探腦地觀察著巷口的情況。

在確定那些人不會回來後，孩子圓滾滾的眼珠轉了轉，向巷子裡剩下的兩位成年人露出一個討好的笑來：“嗨……我很抱歉。”

在這隻小鳥又準備開溜之前，拉維妮婭一把抓住那隻細瘦的胳膊：“彆想跑。你是來乾什麼的？”

“放開我！”孩子掙紮起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是嗎？”拉維妮婭從孩子的上衣口袋裡扯出一個包裹，“那麻煩你解釋一下，為什麼旁邊這位先生的錢袋會出現在你這裡？”

“嗯……嗯？”拉斐爾抱著一摞堆得亂七八糟的文獻，茫然地抬起頭，接著像想起什麼似的，在身上摸索起來，“錢袋？錢袋……什麼時候的事！”

孩子的視線在他們臉上轉了一圈，突然一撇嘴，眼淚從灰撲撲的臉頰上滾落下來，每一顆淚珠都比本人更加飽滿滾圓。

“……對、對不起……嗚嗚……”孩子抽抽噎噎地說，“我也不想這樣的……但是母親生病了，總也不好……舅舅又嫌我們是累贅……”

拉斐爾的表情有點扭曲，拉維妮婭看得出來，這位少爺的同情心已經開始發作了；但這孩子的臉色變得未免有些太快了，難免讓人心生懷疑。

“嘿，我就說那小子在這！”

一個憤怒的嗓音在他們身後響起，剛才走遠的男人們去而複返，已經大步走到他們麵前。

“臭小子，今天你要是不把錢吐出來……”

“求求你們放過我吧！”孩子尖叫起來，“我母親她已經……”

“閉上你那張滿口謊話的嘴！”一個男人上前揪住孩子臟得看不出顏色的短發，狠狠地炒臉上抽了幾個巴掌，“這個借口你都用了多少次了？你逃跑的時候可不是這個嘴臉！”

也許是過於惱怒，男人的力氣很大，孩子幾乎被他拽得雙腳離地，一隻胳膊還被沒反應過來的拉維妮婭拉著，像一張纖細的紙片。那張掛著淚珠的臉艱難地動了動，求助般的目光直勾勾地投向拉斐爾。

“冷靜點，先生。”拉維妮婭開始覺得情況不太對，擋住男人要再次落下的巴掌，“這孩子經不起這麼折騰，拿上你的錢走吧。”

“他是這條街的慣犯了，女士。”男人的手毫不放鬆，“彆多管閒事，我們今天非得給他個教訓不可。”

“等等！”拉斐爾突然出聲說，“……等一下，先生們。我說，不如把他交給我吧？”

“我的錢也被偷了，還有我的重要文件。相信我，我會給他個終生難忘的教訓。”

“你？”男人疑惑地看著他。拉斐爾不由得挺直了背，好在他的個子夠高，即使疏於鍛煉，看起來也多少有幾分說服力。男人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冷哼一聲，把還在抽噎著的孩子像拎麻袋似的拎起來，狠狠晃了幾下，在孩子的尖叫聲中，一些諸如錢袋、手表、首飾之類的零碎物件叮鈴哐啷地落到地上。

“他交給你了。”男人撿起幾個錢袋墊了墊，重重推了孩子一把，“希望你說話算話，年輕的先生。”

“好了，你叫什麼名字，小姑娘？”男人們走後，拉維妮婭問到。終於被鬆開孩子似乎是崴著了腳，正坐在一堆雜物中間，大口喘著粗氣。

“小姑娘？”拉斐爾瞪大眼睛，目光掃過孩子的短發和褲子，“他不是——”

“她明顯是個女孩。”拉維妮婭向孩子伸出手，困惑地看了拉斐爾一眼，“真搞不懂你們為什麼都覺得這是個男孩——你還好嗎？能站起來嗎？”

孩子沒有回答拉維妮婭的問題。她扶著牆壁緩緩地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向後退了幾步。

“彆以為我會感謝你們。”她聲音嘶啞地說，胡亂擦了擦紅腫的臉頰，“今天算我倒黴，剩下的這些東西你們處置吧，我要走了。”

“等等。”拉斐爾喊住她，“拿上這個吧。”

他打開錢袋，從裡麵數出幾個金鎊。

“我現在……身上也沒有其他錢，所以不能都給你。”他不太好意思地咧咧嘴，“這些不算你偷的，拿去用吧。”

女孩的圓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那些金鎊，半晌，一把拿了過來。她轉過身，朝巷子的另一端挪了幾步，又回頭看了拉斐爾一眼。

“你……”

她的臉上寫著'你腦子沒問題吧'。

目送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的一端，拉維妮婭回過身，重重歎了口氣。

“來吧。”她看著滿地的紙片說，“看來我們又要重新開始了。”

他們又開始做過去兩小時在做的事。拉斐爾整理著手中的一遝文獻，猶猶豫豫地問：“你不打算問問我為什麼要給她錢嗎？”

“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怎麼做都是你的自由。”拉維妮婭拍掉擋住文字的臟汙，“我沒有在彆人的事上質疑彆人決定的興趣。”

“呃，我……”拉斐爾理順了一篇文獻，躲躲閃閃地看了拉維妮婭好幾眼，又開口說：“我和我母親關係很好……她看上去哭得很傷心，所以我想，萬一她說的是真的，也許能幫幫她。”

他又飛快地找補道：“我知道，她可能明天又會到街上去偷錢袋什麼的，這事對她沒多大影響，但是，萬一……”

貴族少爺的話頭止住了。半天沒聽到下文的拉維妮婭從地上的文稿裡抬起頭，看見他半張著嘴望向前方。

她順著拉斐爾的目光轉過頭去，驚訝地看見去而複返的女孩蹲下身子，撿起幾張紙片。

“這些帶字的就是你們要找的嗎？”她垂著眼睛問，“我不太認識，一會給你們把自己要的挑出來吧。”

女孩又沉默了一會，小聲說：“……菲奧娜。”

“這是真的，我媽媽給我取的名字。”

“剛才的錢不算偷的。”她梗著脖子看向兩人，“我會幫你們撿這些帶字的紙片，這算我的酬勞。”

還是那句話，萬能的米拉小姐是對的。有了新的幫手，這次他們不到兩個小時就幾乎集齊了文獻，拉斐爾把它們珍重地包進自己的外套裡，長舒了口氣。

“現在就等米拉小姐的消息了。”拉維妮婭坐到一張黑乎乎的、露出彈簧的軟凳上——左右她的衣服現在也和這東西差不多臟了，“在那之後……我們是不是能回旅館洗個熱水澡？”

“我猜是。”拉斐爾抱著文獻，顯得神清氣爽了不少，“不過在那之前，我們是不是該把這些錢袋什麼的送到失物招領處？……呃，這兒沒有這種地方，是嗎。”

“也許你可以問問安西婭。”拉維妮婭說，“說不定有些人也像你一樣要找東西呢。”

“……真不敢相信你們把'女巫'大人那兒當作失物招領處。”菲奧娜看著他們把她的贓物歸攏起來，乾巴巴地說。

“你認識她？”

“沒見過，不過這裡的人都知道她。”菲奧娜盯著自己在地上劃來劃去的腳尖，“她是能實現願望的'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