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酒霞傳授《溫攻劍訣》和《睥風法》之前,許陵有鑄劍基礎,對劍的靈性感知遠超常人,隻不過她出劍毫無章法,與紀酒霞過招,時常如一隻無頭蒼蠅亂撞,因此挨打成家常便飯。
《溫攻劍訣》對她有利有弊,許陵初學步步艱辛,咬緊牙關,早出晚歸,提劍又練,日積月累,硬是讓她學得有模有樣。
學至精髓,不僅使念力更為固穩,生生不息,而且助長劍術斐然成章,出神入化。
加上許陵見招拆招,舉一反三,《溫攻劍訣》在她身上起到不一般的效果,現今已是爐火純青,與那些劍器師相比,絲毫不遜色。
再說《睥風法》,許陵從未在外人麵前用起,大成後,隻在私底下,一人覓得鬆溪郡一處荒山,自行修習。
那才是她的撒手鐧。
這部劍術殺傷力太大,瞬息萬變,遍及之處,一劍便可刹那間落葉化為碎屑,沙石成灰,而且練此劍法需先學《溫攻劍訣》,念力穩固後,方能入門。
入峰次日,在主峰鑄劍堂內,由薑時薇長老簡單介紹重峽峰,五天開課兩日休沐,其中提到綜合劍術課業。
就如餘淩淩所說,新弟子報名綜合劍術課業定在九月初五,地點主峰不應台。
這三日,許陵上完薑時薇長老的鑄劍課,閒暇時間便去藏書閣。
藏書閣位於主峰東側,同懸空寺那般,一座殿閣巍然嵌於峭壁千仞之中,與峰巒融為一體,一眼望去,閣中有山,山內有閣,鬼斧神工。
閣內有數百丈高,一排排書架如林立,收藏書籍各式各樣,不乏聞名天下的劍術。
劍器師修習劍術都有一個特性,譬如以劍馭風,學習與風相關的劍術。許陵一律先排除這些,她所修過的劍術無與天地任何一物相關,一片空白,現在主以力、速匹敵,催動念力,將利劍的威力最大化。
紀酒霞不曾傳授任何屬性的劍術,起因是想讓她深度了解自己出劍風格,將來好做選擇。
許陵卻直言,隻做一名一劍破萬法的劍器師,不再學屬性的劍術。
她立於一排書架前,抽取一本簡單翻閱一遍。
最後,她借幾部劍術書,書薄薄的一本,其內容類同於她習慣出招的方式。
除此之外,她還借了本關於睢連山脈盛產的珍稀礦石,她需要更進一步了解。
這日,她照前兩日一樣,散學後沿西鬥小徑去往藏書閣。
去往藏書閣共有兩條路,一條西鬥小徑,一條通天梯。
大多數弟子走通天梯,雖要繞一圈方能抵達,但畢竟道路寬敞,減少很多不便,西鬥小徑離得最近,所用時間比前者快兩倍,但那條羊腸小道沒鋪青石,周遭一片竹林,若是雨天徒步穿過,泥點便濺滿衣擺。
許陵走這條,隻圖它快,而且山路她也走慣了。
西鬥小徑平時鮮少有人經過,是以黃昏時刻比往常更靜謐無聲,山上風大,吹得竹林一陣沙沙作響。
許陵抱著兩本書,準備歸還藏書閣。
這兩本書她看得差不多,打算再借幾本回去,晚上餘淩淩歇息得太早,許陵怕打攪她,便在廊下掌燈閱讀。
她走著,耳聞離她不遠的前方傳來亂哄哄的廝打聲,最後一陣嘈雜。
似是有人鬥毆。
還未徹底聽清。
倏忽,一把飛劍沒頭沒腦從許陵肩畔擦過,驚得她連連倒退幾步,而那把飛劍一路斬軍過將,削下數截竹枝。
下一刻,便聽到有人呐喊:“陸纏,你劍飛哪去了,還不快回來!”
許陵一聽,登時怒氣橫生,眉頭緊蹙。
這幫人不知曉有人會途經此處麼,竟敢犯事,若她記得不錯,第一天薑時薇長老便在鑄劍堂說過絕對禁止弟子私底下打架鬥毆。
這幫人好不知死活,犯門規許陵管不著,但因此危及她,她絕不會置若罔聞,當無事發生。
方才那把飛劍尚在竹林盤旋不回,上天入地,像匹脫韁之馬,劍的主人顯然駕馭不穩。
許陵瞥一眼前方打鬨成團,趁那把飛劍再次越過身側,遽然反手擒住劍柄,劍尚在主人念力操控下,直朝反方向掙紮,頓時劇烈震動。
隨後,前頭馬上有人警覺出聲:“我的劍開始不聽我使喚,有人動了我的劍!”
許陵一笑,五指稍微使勁,那把劍頓時停止掙紮,安穩被她握在手中。
彼時,前頭有五個劍器師弟子在地上扭打成團,最底下壓著一個人,被壓得隻剩一條腿在外掙紮撲騰,時不時傳來幾聲含糊的謾罵。
“王漾,王八蛋……”
一個不知是誰的巴掌捂住那人嘴,底下那人有勁,掙開又繼續罵:“多少年了,除了偷襲能打贏我,你還能乾什麼用!”
“閉嘴,你個手下敗將!”最上麵的王漾雖被罵了,卻笑得得意忘形,扭頭催促:“陸纏,你磨磨蹭蹭乾什麼,趕緊召劍回來,不然讓他跑掉,下次機會難尋!”
那個丟了劍的劍器師陸纏掐指念訣,焦躁不安道:“王漾你先起來,我的劍不見了!”
王漾罵道:“你那什麼破劍,關鍵時刻不聽使喚也就罷了,怎麼還給弄丟。”說完罵罵咧咧起來。
陸纏連忙起身,正朝劍原先離開的方向趕去。
但他沒跑出兩步,卻見一個少女提著他的劍站於高處,如水明眸,目光如湛。
一見到自己發現她,便施施然走來,陸纏忙對後頭道:“王漾,有人。”
王漾投入太深,顧著喊打,絲毫沒注意,陸纏見狀,尖叫一聲:“王漾!”
王漾被震得耳鳴,不耐煩地抬頭:“不就是被人看到,回頭打發了便是。”
“我劍在她手中。”陸纏又急又躁。
王漾隨他目光看去,一個書卷氣的紫裳少女懷裡抱書,清雅悠然,神態自若,紫色發帶同如綢墨發隨風飄曳,富於空穀幽蘭的氣質,手握陸纏的劍,款步而來。
像隻斂翅的白鶴。
直到立於麵前方停步。
許陵瞧著地上扭打的幾人,又回看陸纏,輕聲問道:“這把劍可是你的?”
陸纏本心緒不寧,見對方溫和知度,和藹近人,不由得受此影響,平和下來,硬是擠出笑來:“正是。”
“……那你們是在做什麼?”許陵話語戛然而止。
王漾的脾氣剛上來,方要斥罵一句:“路過就繼續路過,少管大爺閒事!”
誰知道陸纏竟截斷道:“我們是在切磋,切磋劍術。”
王漾瞪大了眼睛,氣得語結,他要是再活上八輩子都不敢相信陸纏這廝狗嘴能吐出象牙來,見色忘友。
“有你們這麼切磋的?管偷襲叫切磋。”底下那人怒喝,仍舊被壓得神龍見首不見尾。
許陵意味深長道:“哦,躺在地上切磋,劍器師學劍術當真彆致,令人耳目一新。”
陸纏一旁困窘,不知如何化解尷尬。
王漾怒目圓睜,馬上命令道:“荊雲,把他嘴給我堵上。”
說完,那個叫荊雲的劍器師從懷裡掏出一隻臭熏熏的鞋襪,笑得一臉猥瑣:“珍藏三個月的寶貝,包你滿意。”
一聽是三個月沒洗的臭鞋襪,在場的人具變了臉色。
“有本事單挑!”底下那人知曉荊雲鞋襪的威力,反抗掙紮的力氣霍然變大,終於探出一個腦袋。
此前打鬥,混亂間他鼻子不知挨誰一拳,正流一條殷紅血跡,猛地一抬頭就正對上許陵,許陵眼底浮現一抹微不可察的慍怒,如今目光愈發冷淡。
從頭到腳,他哪裡都覺得熟悉,尤其那張故作不慍不怒的麵容。
同樣,許陵也覺得底下挨打的這人熟悉,少年身形狼狽,但那劍眉星眸,如淬了星般明亮,如今見著了她略顯失意。
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又說不出哪點與印象中相符。
直到底下那少年突然啊一聲,那星眸兩盞燈似的亮起,來了一句:“許鑄劍師?!”
許陵對他對視,愈發感覺熟悉,被他這麼一稱呼,幡然醒悟,但又不可思議地喊道:“方應!”
兩個有來有回,壓在他身上的人停下動作,抬頭一臉茫然,而王漾和陸纏皆蒙了,這兩個人還互相認識。
許陵忙把劍丟還給陸纏,隨後拉開壓在方應身上的人,將他扶起。
她質問眼前的少年道:“你是怎麼一回事?”
方應拍開身上塵土,抹掉鼻血,抬眼掃過王漾和陸纏,惡狠狠道:“說來話長。”
許陵道:“長話短說。”
方應轉頭看她:“如你所見。”
許陵向來有仇必報,方才那驚悚一劍,現如今又添方應一樁。
許陵回身,訓斥道:“弟子私下鬥毆,輕則罰整理藏書閣書籍三月,重則打掃鍛造房一年,五位給句準話吧。”
王漾不怕事,偷襲方應被人瞧見也不是頭一回,但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且這麼些年,方應越來越精明,他才得手三次,想想就不忿,於是悶頭不吭聲。
陸纏將劍收回劍鞘,“你想怎麼解決?”
王漾瞪他一眼,但現在彆無他法,這個女鑄劍師不是善茬,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許陵問方應,“你要如何處置?”
方應摸著嘴角的傷,疼得齜牙咧嘴,反正他也不是次次挨王漾等人的打,有一回王漾整他,方應反手將他們關在大澡堂裡,挨了一晚上的冷,隔天紛紛病倒,事後還拿他沒辦法。
“都聽你的。”他回道。
許陵思索了下,“這樣吧,方應鼻子傷了,你們都有推卸不了的責任,由我一人一下還回來。”
幾個劍器師一聽,愁著的眉頭頓時舒展,不就是挨姑娘一拳頭,她能有多大勁。
唯獨方應知道許陵裝一肚子壞水,王漾他們也不好好想想,鑄劍師手勁是平常那些姑娘可比的?不如挨明紗師姐霜衣劍一劍來得痛快。
“我沒有異議,我先來。”那個手掏臭襪子的荊雲聳肩,無所畏懼,他站出來,雄赳赳氣昂昂,拍了拍胸膛,“來吧,使大點勁!”
許陵點點頭,把書遞給方應拿著,隨即走到荊雲麵前。
說實在,對於這位隨時隨地能從身上掏出臭襪子的大哥,她稍微下不了手,生怕他臉都得腳氣。
許陵握了握右手,隨後抬手展臂,就像她的拳頭是鐵錘,他鼻子是塊生鐵。
拳頭如流星墜落,鼻子瞬間被砸扁,荊雲一個踉蹌,猛摔了出去,蜷曲在地上捂鼻子呻吟大喊疼。
事情發生得太快,驚心駭目,一座皆驚。
許陵收回手,冷不丁地道:“接上。”
她投來一個森冷的眼神,嚇得剩下兩個劍器師腿軟,不敢另尋他法,老老實實挨這一拳,躺在地上叫苦不迭。
誰能想一個姑娘能夠下這麼重、這麼狠的手。
大意了。
一旁的王漾看得觸目驚心,回頭卻見陸纏立於許陵麵前,一本正經道:“能否輕點?我這張俊臉還要出去見人。”
氣得王漾心裡直問候他祖上十八代。
許陵抬眉,打了下去,這次陸纏沒有直接跪倒在地,隻退了兩步,撞在一根竹子上,下手力度,明顯弱了幾分。
原來示弱是有效果的。
王漾想。
但他馬上打消這個念頭,因為方應還在旁邊看,絕不能服軟認輸。
陸纏上前拍拍兄弟的肩膀,“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