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
君了莫拍案而起,那陰陽雜糅的聲音聽得格外刺耳:“你一界小仙懂什麼叫三六九等之彆嗎?若沒有,那豈不三界大亂!”
“小仙來小仙去,你來靈塾幾年了?”扶錦一雙眸子似笑非笑,占據高處低頭瞧著他。
“十年。”談起這個,君了莫自然驕傲不已。
靈塾向來以資曆輪地位,則聿目前帶的這屋仙子大都靈根不深,仙階也不高,十年已算得上資曆上的翹楚。
君了莫上課前看過眾人名冊,沒有人比他深,所以他才確定眼前這女仙不過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嘴上功夫多罷了。
誰知扶錦輕哼一聲,斬釘截鐵吐出四個字:“不過如此。”
十年於她而言是真的不算什麼。
當年她化人形在靈塾修煉三百年才勉強過神選,中間許多同期進來的夥伴早早熬不住,就現做了個無實法的散仙,留落各地。
那苦熬的三百年,最後成了她一躍飛為姻緣宮主神的墊腳石,引人豔羨。
所以這十年之驕,她實在是看不上。
“駑馬戀棧之人自然不知鴻鵠之理。”扶錦不予理會,緩步走向前排,視線瞥過則聿時有些不自然,依舊徑直略過他。
“我也一直不懂為何神仙經人間一遭便是曆劫,又不皆是苦果,莫非神仙的日子就好過了?愛恨嗔癡,生老病死,皆如悉同,人不過是將日子過得快一些,同身邊人日日相惜,神仙日子過得慢些,講究個來日方長。”
則聿不僅沒攔著她,反而像是默許她此等行為,一言不發往旁邊站了些給她讓位。
“你胡說!”
見說理說不通,扶錦懶得再和君了莫糾纏,抬腳就往門外走,一出門便摘了那麵紗身。
簡直悶死了。
“仙子請留步。”
直至快走到姻緣宮門口,身後突然傳來聲音叫住了她,轉身發現是滄榆。
“有何事?”
她對這小女仙印象不錯,長得漂亮不說,性子不卑不亢,敢說敢言。
滄榆仰麵看了眼殿前的牌匾,又看向扶錦,瞪大眼睛半天說不出話,反應過來後立馬低頭行禮。
“見過扶錦上神。”
“不必。”
滄榆直起身子道:“靈塾中聽神君一席話受益匪淺,本以為是同位仙階,想討教一番,沒想到竟是扶錦上神。”
“宮中的小仙子今日要修習,我前去考察一番罷了。”
滄榆下定決心般雙膝一彎,撫規裙裾跪在她麵前,認真道:“滄榆愚鈍,至今靈智難上台麵,求神君收我為徒,以開我智。”
這一陣仗倒是把扶錦嚇得不輕,連忙上前扶她起來:“不是我不想,是我資曆於前麵那些長老比尚淺,你大可去找更好的。”
滄榆拂開她的手,搖了搖頭:“滄榆心意已決,還請神君了我心願。”
這作勢怕是不收不起了。
扶錦無可奈何歎口氣:“起來吧,地上涼,莫要傷到身子了。”她說著,伸手又一次扶上滄榆的小臂,“我信緣,你沒事便來姻緣宮吧,我先試試,若你我無緣那也是沒辦法。”
滄榆喜上眉梢,起身又朝她行一次禮:“多謝神君。”
第二日饒是下著雨,滄榆也準時出現在姻緣宮門前。
“原來神君、仙君都在啊。”
滄榆收傘放在簷下,低著頭進了屋子,嗅見濃重不同的墨香,才發現書案上擺了許多空白冊子。
扶錦斂筆,出聲關切道:“這風雨可有濕衣裳?”
“並無,多謝神君。”
儘管她如此說,扶錦依舊讓阿桃給她倒了杯茶暖手,讓她先暖和暖和。
一旁的則聿全程沒有抬一下頭,握著毫筆在姻緣冊上行雲流水,直到扶錦在案下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角,才停下來看著她。
“怎麼了?”
扶錦故意卡著滄榆的視野,拚命朝則聿擠眉弄眼,暗示他同人家說句話。
她動作幅度之大怕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可他跟木頭似的沒半點動靜。
“你是……”
過了半晌,則聿終於看懂她的意思,擱筆看向滄榆:“哪位?”
扶錦懸著的心終於沉了下去,假笑著安排滄榆先去裡麵看看書,反手拽起則聿就是往外衝。
“你縱使再不滿前些日子我對你的脾氣,在旁人麵前也總該給幾分麵子吧。”
她實在生氣又尷尬,氣得麵色微紅,眼底仿佛泛著水光,委屈得叫人不知道該怎麼辦。
“昨天我已經和你道歉了,為什麼今天這麼讓我下不來台。”
昨日靈塾那套隻不過是她先去試探他的態度,最後還因為君了莫被搞得一團糟,幸運的是扶錦趁他回來前做了四菜一湯,謊稱是她安排玉姤做的。
則聿似乎看穿了什麼似的,眼神不輕不重飄過玉姤,坐下將那一桌飯菜吃了個精光。
“借花獻佛也算?”則聿抱臂看著她,墨瞳幽深,又湊近道,“嗯?”
“這……這怎麼不算了,況且那是……”扶錦有些心虛地將眼中水氣往回收了收,話說一半意識到了什麼,立馬噤聲。
“況且什麼?”他眼底隱隱含著笑意,仿佛期待著她後麵又該說些什麼。
“況且玉姤做的不好吃嗎!”
則聿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話中有話道:“許是那幾個小時做的不好吃吧。”
這話怎麼有點似曾相識?
扶錦懶得細想,瞥著眼小聲喃道:“不好吃還全吃完了……”
她自以為說的隱秘,沒想到則聿突然靠近,嚇得她一驚:“你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扶錦裝模作樣地瞧了瞧天際,嗬嗬地拉過則聿的衣袖,“進去吧,彆讓滄榆等急了。”
回去時,滄榆還在翻閱扶錦理出來的書,似乎很是入迷,連他們進來了都沒發現。
“覺得如何?”
扶錦猝然出聲倒是把她嚇一跳,拍了拍胸口道:“好看的緊,神君能否借幾本給我?”
“我也是從司命那兒借來的,怕是不好讓你帶回去。”
聞言,滄榆沮喪垂頭,深歎一口氣,惋惜道:“好吧。”
“不過神君竟是從這些話本子裡悟出來的道理?”
扶錦正執筆欲要繼續寫姻緣冊,笑著點了點頭:“是啊,好看又有用,則聿仙君都看了不少呢。”
“則聿……仙君?”
滄榆似乎覺得難以置信,直到見則聿輕輕點了兩下頭,才將那份驚訝吞回腹中。
“你不覺得裡麵寫的情都很美好嗎?”扶錦才寫幾個字,又將毫筆架回筆山上。
“其實這些都是凡人寫的,在他們的世界裡可以人神相戀,神妖相愛,人妖相親,沒有任何隔閡種族之分。”
“那這些書對天帝來說可是大忌,神君不怕被知道麼?”滄榆遲疑道。
“那是他們錯了,我為何要怕?”
扶錦說出這句話時明明語氣輕柔,卻叫人覺得振聾發聵,則聿都不能避免地看向她。
“人,妖,神,”
外頭不知何時落了晴,陽光透過窗欞落入扶錦眸子,燦若星辰,任誰都再難移開眼,“愛上誰都是我的宿命,我心甘情願呀。”
*
滄榆是近傍晚才走的,那時又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扶錦撐著傘送她出殿去。
“神君,我能否問你一件事?”
滄榆不好意思地拉住扶錦,抿了抿唇,眼中含著少女的羞怯。
“何事?”
扶錦總覺心中有種不詳的預感,輕輕將衣袖往回收,滄榆感受到她的動作,又朝她抱歉地笑了笑。
“則聿仙君可有喜歡的人?”她的手指無意識絞著衣角,紅暈幾近染透了那張白皙的小臉。
“我心悅於則聿仙君。”
話音落,扶錦腦子一片空白,沒站穩一腳踩進旁邊的水坑中,將腳上的繡花鞋顏色染深幾分。
過了良久,才恢複最初的神色,如實說道:“我隻知他心上人是姻緣宮的仙子,旁的我也不知了。”
“多謝神君。”滄榆朝她俏皮一笑,將傘往後打,露出了完整的臉,“隻不過我這句多謝,並非隻是謝神君向我提供這個消息。”
說完,她便撐著傘離開了。
滄榆後半句指的是什麼,不言而喻,扶錦當然清楚。
她正打算回去,一陣熟悉的木蘭香突然出現在周圍,無論多少次,總會讓她莫名安心。
“怎麼這麼久?”
她一轉身,則聿那雙漆黑的眸子正盯著她,隨即那張俊臉越來越近,近到扶錦可以從他眼中看見一個清晰的自己。
“你……”
她下意識想將則聿往後推,對方卻直接拂下她的手,食指稍稍用力抹過嘴角。
“沾墨了,神君。”他好整以暇地退回去,促狹的笑意毫不遮掩,“像吃了墨似的。”
?
那方才她在滄榆麵前……
扶錦恨鐵不成鋼地捂住臉,兩耳就聽見則聿說道:“沒事,神君天生麗質,一點也不醜。”
她稍稍將五指開了點縫,透過那縫隙看向他:“此話當真?”
“當真,隻不過……”他微微垂眸,認真地盯著她,“有點像那話本子說的媒婆,點了顆痣。”
聽說凡間給彆人牽紅線的叫媒婆,她這姻緣神乾的差事也沒差,不就是給旁人寫姻緣的。
她笑著打趣道:“那我這媒婆給你牽姻緣,你要不要啊?”
“若是牽到我心上人,那全然沒有不要的道理。”
“那……如果是滄榆呢?”
扶錦問得小心翼翼,即便如此也看得出來則聿臉色瞬間黑下去了,緊繃著嘴角簡直將不悅二字寫在臉上。
“她……太吵了,話多,麻煩。”
扶錦遲疑著應了一聲,又想抬頭說著什麼,一根冰涼的手指已經抵住她的唇珠,上麵是那雙黑潤的眼睛,睫毛微翹。
“噓,彆學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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