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吳憂從沒覺得自己是個愚笨之人。
可自從遇見鬱珩後,她卻有很多時候都不明白對方的舉措是因為何。
就像現在,在這個指尖被重新覆蓋上溫熱液體的當下,她也沒有看懂。
喜歡被說過太多遍便隻剩廉價,這麼些年來,男人在每一個將“我喜歡你”說出口的瞬間裡。
吳憂從沒相信過。
不斷從嘴角湧出的血這般燙人,燙的六瓣冰晶將將觸碰便化為紅。
一同湧出的還有從眼角拚命落下的淚。
滑過臉頰的眼淚沾濕乾澀的唇,半張半合的弧度這般大,吳憂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她想說“鬱珩你放開我。”
她想說“鬱珩我接受你的道歉。”
她想說的話好多好多,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
身後的牆壁將後背染上冰冷,而這個比牆壁還要冰冷的胸膛卻隻能看到漆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這個隻能聽見對方喘息聲的夜裡,在這個被風從身前穿過的時間裡,有人用圍巾遮住了她的眼睛。
刹那之間,天地再度流轉。
將厚顏無恥演繹得淋漓儘致的苟天還在大聲叫嚷著,“我沒有精神病,你們憑什麼要控製我!”
“真是瞧不出來啊吳憂,你竟然又勾搭上了鬱珩!明明是我受了傷,你隻不過是被掐了一下,到了最後竟然是你毫發無損的出來,而我倒要被關進那精神病院裡。你個賤......”
沒說完的話音被再重物撞擊地麵的聲音代替,手指哆嗦著想要將蒙在臉上的圍巾拿掉,卻突地有道聲音截停了她的下一步動作。
“樂樂不要看!”
雪花不斷飄著,順著那一絲絲縫隙徐徐落到眼睫上。透過那紅色圍巾看去的世界,隻有一片紅。
指尖再是控製不住,濕熱水氣蒸騰著滾向天際,而那個處在視線最中央的......
是染上彆樣色彩的鬱珩。
見她看過去,男人眸子一緊,冷白指骨迅速蹭過嘴角。伴著急促的警笛聲,被壓製住的苟天側臉緊貼地麵,看過來的眸子卻迸發出強烈的恨意。
“我不會放過你的,吳憂你等著,我一定會將你碎屍......”
再度被撞上地麵的腦袋讓苟天不得不停止後半段的詛咒,吳憂將閉上的眸再度睜開。
被眼皮控製的黑暗與光明裡,她的眼裡隻有那個不願看過來的鬱珩。
棱角分明的下巴被困在那圈藍紫色的天空裡,吳憂記得的,那是她的圍巾。
那個站在瑞玉外的深夜裡,圍巾被風吹向飄著枯葉的地上時,是那個人將圍巾撿起的。
這一下就過去了六年。
可眼前的人卻還是同一個人。
隻有瞬息的時光裡,吳憂想起了好多好多。
多到有那麼一瞬間,她將那數不清的“我喜歡你”都當成了真的。
原來,在無數話本裡撰寫過的英雄救美也是真的。
她知道的,鬱珩從不會是英雄。而她,也不僅僅隻是個美人。可是在這一刻,吳憂卻再也無法忽略那痛到快要死掉的心臟。
隨著“撲通撲通”狂跳著的心臟一同想起的,還有被她遺忘在心底的一個又一個畫麵。
原來,在瑞玉時那每一個醉酒的夜,都有男人的身影。
原來,在鬱珩的麵前。
她是可以做自己的。
耍賴不願吃藥的她,嬌蠻不願走路的她,還有從那湖邊被一把拽回的她。
都是從未在鬱勳麵前有過的她。
原來,是她太過愚鈍。又或者該說,是她太過害怕。
因為害怕受到傷害,所以她將自己提前封閉起來。
也是因為害怕,所以將對方那明晃晃的喜歡都當成了遊戲。
那場早在兩年前就已經結束了的遊戲。
她知道的,卻還是不願相信。
或許,說謊話的一直是她。
那個膽小的、隻敢怯怯著往後退的......傻瓜。
也是她。
*
靜謐的病房完全看不出一個小時前熱鬨的模樣。
思思已在隔壁房間睡著了,送走了邢年後的時間裡,吳憂隻是安靜的坐在病床前。
躺在床上的男人霸道的將好多好多個黑夜都染上沉重的色彩,可吳憂卻還是想要他醒過來。
距離那夜的山津渡已經過去一周了。
今天,是除夕。
這個本該一家人團聚的日子,吳憂已經記不得有哪一年是完整度過的了。
鬱珩掉在地上的手機,最後被放在了她的手裡。
當屏幕亮起時,隻一眼,就足夠讓她將眼淚流儘。
定格住她初吻瞬間的畫麵,就這麼靜靜的在吳憂眼前再度出現。
時至這麼久了,吳憂早已記不起是在哪一天將心底的位置換成了彆人。
或許,在赤豆粥落了一長串淚時,她的心就變了。
她想不出來,就像自己也想不明白鬱珩是從哪一天就變了一樣。
在流著淚醒來的那每一個清晨,在淚痕被水洗去的每一個瞬間,她都在想起鬱珩。
永遠在欺負她的鬱珩;
永遠在默默對她好的鬱珩;
永遠用狠厲偽裝著自己的鬱珩。
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喜歡上他呢?
她該厭煩的隻想要對方死去的,而不該是如今這番模樣。
可是,吳憂沒辦法。
就像彼時她控製不住自己“喜歡”上鬱勳一樣,現在的她也控製不住對鬱珩擔心與......
喜歡。
手腕上的傷疤早已變成細細的粉色,輕撫上去隻有淡淡的凸起。
而那個將大大掌心劃破的男人,再度在後背烙印上新的傷痕。
做完手術後的第二天,鬱珩就該醒來的。
可他卻沒有睜開眼睛。
醫生說鬱先生求生意願太過薄弱,所以至今才沒有醒過來。
換句話說,是鬱珩自己不願醒來。
怎麼可以,鬱珩你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將她拉回到塵寰後卻任由自己墮入黑暗。
她不允許的。
她還沒有將以往受到的欺負加倍還過去,鬱珩你不可以......
不可以離開的。
垂下的眸子怔愣的盯著被大大傷疤貫穿的掌心,開了小小縫隙的窗外正落著蕭瑟的冬雨。
賭氣的話就這麼說出了口。
“鬱珩你再不醒來,我就要去同阿婆說的老男人相親了。”
可病床上的人卻依舊用一動不動回複著她。
淚就這麼奪眶而出。
這個沒有任何人可以看到的夜半,這個七天如七年的此時此刻,再度讓吳優用眼淚度過這難熬的每分每秒。
淚一滴滴落下,順著手腕落在被指尖觸碰著的掌心上。
長長疤痕被慢慢浸濕,再不願去看,吳憂嗚咽著將難過藏在手背後。
黑暗之中,有人用冰冷的指骨將光影帶來。
“樂樂隻會欺負我。”歎著氣的低沉嗓音讓哽在喉嚨的哭泣溢出,“可又有什麼辦法,誰叫我心甘情願呢。”
透著朦朧眼眸,那雙灼人的鳳眼一如當初。
雨還是沒有停,但天晴卻不會遠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