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雨(1 / 1)

初春的天,還是冷的緊。

明明樂灣離山津渡古街最近,可到了最後,吳憂卻是最後一個被送回家的。

周五的三中是沒有晚自習的,住宿生可以回家,然後在周日晚上回校就好。車子駛入小巷時,正巧遇到放學回家的吳思。

自那次打架事件後,雖然程闖轉了學,但吳思卻還是比以往安靜了許多。吳憂看著心疼,卻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將妹妹受到傷害的心靈恢複到原樣。

她曾經問過吳思,想不想找到親生父母。

將頭搖的堅定,吳思一字一句同她講。

“這輩子我都是吳思。”

隻一瞬,吳憂就明白了妹妹的意思。

從車上下來時,小姑娘乖乖的喚了邢年和鬱珩。

雖沒再像之前那般撲上去,但吳憂可以看出來,思思是開心的。

在瑞玉的四年,妹妹過得是開心的。

搬來山津渡那天她說的話,思思記住了。

所以,後來就算妹妹告訴她偶爾會同鬱珩聊天,吳憂也沒有特彆大的反應。

誰都不該為她和鬱珩之間的一切買單。

但自警局後小姑娘越發謹慎的性格,讓吳憂有時想要回到過去。

瑞玉時的天真爛漫,瑞玉時的活潑開朗,吳憂都想看到。

副駕駛座的車窗往下落又往上升著,後座那張越發蒼白的臉讓吳憂很難不去注意。

最後,在縫隙隻剩下一指時。

她開了口。

“晚上我要做鰣魚,邢年你要不要留下一塊吃?”

她的料理水平是公認的不好,在瑞玉時隻是給於媽打雜的角色。到了這潤州,飯菜雖不如於媽做的好吃,但至少是可以入口的。

有的人就是天生沒有料理細胞,明明每一步都跟著視頻來的,做出來卻還是一般般。

她提前打著預防針,“先說好,不要有太大期待。”

餘下的都是相熟的人,邢年一下沒了發布會時的一板一眼。他一把拿下平光眼鏡,手指興奮的將領帶扯鬆著。

“我要吃,我要吃!”

幾要關上的車窗很快又落到底,邢年說完似又想起了什麼,透過後視鏡往後瞧了一眼。“學長,您要不要也一塊留下?我記得您最愛吃魚了。”

靠著後背的男人虛弱的咳了幾下,半握的手掌擋在唇前,隻能看到那雙沒什麼焦點的眸。

“怕是人家不歡迎我。”

扯住衣角的小手不自覺收緊,吳憂側頭看了眼一臉擔心的妹妹,最後還是開了口。

“一條魚我還是請的起的。”

最後這飯是在堂屋吃的。

晚上的風大,透過那春節時掛的紅燈籠,廊簷下隻有那張小木桌正孤獨的立在那。

說是今晚都由她下廚,可最後到了那飯桌上,卻隻有那清蒸鰣魚是她做的。

番茄炒蛋和毛血旺出自邢年,而那道京醬肉絲和粥出自鬱珩。

屋裡的空調被吳憂調的很高,可男人的臉卻還是蒼白如雪。被房頂暖黃色的竹篾燈一照,頗有些好欺負的模樣。

思思正高興的給大家倒著雪碧,呲呲沉到杯底的氣泡卟卟卟破著,又噗噗噗的浮到水麵。

姐妹倆都喜歡喝碳酸飲料,但知道對身體不好,所以平時隻有周五的這天晚上才會同思思喝幾杯。

一杯很快就下了肚,正欲再倒一杯時吳憂瞧見鬱珩端起了杯子。

冷白的指骨握住杯身,薄唇隻是淺淺呷了口,卻還是被嗆的低咳了幾聲。

一如那夜在螺螄粉店時一般。

快要被遺忘的記憶一下又出現在腦海,不願多回憶,吳憂快速低頭喝了口放在手邊的粥。

卻在下一瞬怔住動作。

被熬得軟爛的赤豆粥裡,在沒有小圓子的赤豆粥裡,吳憂喝到了熟悉的味道。

在那夜為了讓鬱騰得到教訓的醫院裡,在被扯著包帶塞來的飯盒裡,在每一個胃痛的深夜廚房裡。

她,都喝到過的。

可為什麼,又會在此刻讓她喝到呢?

那明明都是於媽因為心疼她,因為擔心她而......

煮給她的啊。

莫名其妙湧上眼角的淚打的吳憂措手不及,透明的淚珠從半空墜到還冒著熱氣的瓷碗裡。

一顆,一顆,又一顆......

埋在碗裡的腦袋絲毫不敢抬起,吳憂借故拿勺的瞬間用指尖去擦,卻還是越擦越多。

灼熱她皮膚的淚滴像出了故障的水龍頭,怎麼關都關不上。到了最後,到了吳憂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不可思議的眼淚時。

有人開了口。

“思思,上次送同學的禮物她們都還喜歡嗎?”

被嗆到後的嗓音還帶著啞意,男人低低笑了聲。“這次的新係列又拿來了些,怕你等不及,不然讓邢年現在拿給你好了。”

“好耶好耶!”果不其然吸引了小不點全部的注意力,被猛然站起而推到身後的凳子“吭”的一聲擦過地。

“邢年哥哥,我們現在就去拿吧。”迫不及待走出堂屋,吳思越說越興奮。“上次的盲盒大家都可喜歡了,這次是出的什麼係列呀?啊啊啊啊,彆和我說,我要自己拆!”

隨著二人走遠,男人才終於又開了口。他輕輕歎了一口氣,“真是好過分,不願同我這個病人一起吃飯,竟都到了這用眼淚趕人的地步。”

他沒有說主語,吳憂卻知道鬱珩是在說她。

冷風不斷吹著,吹得燈籠不斷在窗上映出搖晃的影。用紙巾蓋住臉,吳憂哽咽的替自己解釋著。

“不是的,是我今天采訪時遇到了一個婆婆。覺得她很辛苦也很厲害,所以才忍不住哭的。”

鼻息被紙巾擋住輕輕掃到下巴,吳憂說不清楚此刻心底的難過是因為什麼。“你又不是我的誰,我才不會討厭你。”

掏出特意在吃飯前放在口袋裡的銀行卡,吳憂一字一句說得清楚。“這是之前欠您的錢沒有還的,請您收下。”

蓋在臉上的紙巾終於被她拿掉,濕潤了整張紙的眼淚讓吳憂一時看不清眼前。

卻還是想要按照原計劃那般,將那個被她從瑞玉帶來的包包還回去。

臥室離堂屋並不遠,摸索著幾步跑到衣櫃前,吳憂用手背擦過眼角。

被藏在衣櫃最裡麵的白棕背包被她抱在懷裡,安靜的隻有風聲的空間裡,吳憂趁著機會一口氣把所有的話都講完。

“還有這個包,也還給您。從今往後,我就......”

話音被站在臥室門前的人打斷。男人身上的圍裙還沒有脫,因方才被嗆到,被咳紅的眼看著還有些不舒服。

他說,“樂樂要怎麼樣。”

許久沒有聽到過的稱呼讓吳憂一下瞪大眸子,猛然沉了一下的心底讓她不自覺的急急呼吸了幾下。

平複著呼吸,攥住包包的指尖卻還那般緊。

“從今往後,我就再不欠您了。”

那些年曾有過的恨,那些年曾有過的討厭,吳憂要在今天都忘記。

恨一個人好難,也要花費好多心力。從今往後,她不想再擁有恨的記憶,她隻想慢慢忘掉。

一步一步走去的路好難走,在鬱珩看不出神色的目光下,吳憂站到了他的身前。

站的近了,便能聞到那混著鬆木香的煙草味。

明明母親就是因為肝硬化去世的,明明身體不好,卻還是又拿起了煙。

於媽不在,吳憂知道再是沒人能夠管的了鬱珩。

可是這味道真的好難聞。

不自覺的皺著眉頭,吳憂將包塞在男人懷裡。

臉上乾掉的淚痕搞得她臉緊繃繃的不舒服,她要趁著思思回來之前洗把臉。

身後卻傳來聲響,先是包落在地上,然後便是男人低沉的聲音。

“是因為阿勳麼?”

鬱勳學長已於上年年初結過婚,明明作為兄長的鬱珩要比她更清楚,卻還是要用那話刺她。

不停地腳步卻在下一句話時頓住,“阿勳已經離婚了。”

然後便是轟然的巨響。

再是無法不回頭。

半掩的木門後,倒在地上的男人沒有睜開眼睛。滿是汗的額下,是輕的幾要聽不到的呼吸。

隨著那無力落在身側的冷白指尖去尋,還能看到被喝空的扁平酒瓶。

是暈倒了的鬱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