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吳憂正式入職潤州電視台。
初入職沒兩天的清閒很快就被這個無處不新聞的信息時代所轟炸的無所遁形,又是一個忙完就過了日暮的天兒,踢著石子走在石板路上,吳憂卻並不覺得累。
自媒體在網絡上占據一席之地後,因她之前相關經驗,所以吳憂一進去就被分到了新成立的融媒體中心。
於2012年8月中旬推出的,被命名為“公眾號”的社交媒體平台,因初建立人員不多,所以什麼都由她來。
她要發天氣預報、發時事新聞、發潤州市的任免情況,還要發市裡的大型活動通知等等等等。
其實吳憂從最一開始一直是想成為一名社會記者的。
她想要做能觸碰到的、具體的事。
沒有走出象牙塔前,吳憂也知道的,這個社會並不是隻要她的堅信不變就可以改變什麼的。
但吳憂不會放棄。
曾主動找過領導,提及自己想要奔赴一線的決心。從一進來就是一個辦公室的科長長歎了一口氣,說她已經找過分管領導,等下半年招進來新人後就會放她去新聞頻道中心。
心裡有盼望日子就過得有奔頭。
潤州市下半年的事業編筆試已於前幾天考過了,不出半年,吳憂便可以去到自己想去的部門了。
心下鬆快,就會容易想到彆的事。
離開築星的最後一頓飯,吳憂後來是通過石安嘴裡聽到的。
石安說她那時醉了,將她領走的是位看著就嚇人的男人。
本想阻攔那人將她帶走,吳憂卻說那人是她小弟,所以最後就放她們走了。
隻一瞬,吳憂就知道。
是鬱珩將她送回家的。
她不知道鬱珩為什麼會出現在潤州,也不知道那時二人發生了什麼事。
她沒有道謝,她甚至沒有將那個電話號碼放出黑名單。
她隻是再度給龍景飯店打了電話,詢問了昨夜那餐的費用。
將這筆花銷記在她的還債筆記本後,吳憂便任由這事如水般劃過,一如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伴著輕輕的腳步聲,她掏出鑰匙開了門。
自上初中以來,思思便住了校。吳憂舍不得那麼小的孩子住在學校,可妹妹卻說學校反而更方便自己學習。
吳憂拗不過她,自己也確實因為工作的原因沒有辦法讓她每天都吃到熱乎乎的飯菜,所以便隻能同意了。
坐在廊簷下的木凳上,吳憂沒有急著去睡覺。白天喝了兩杯咖啡,此刻雖已過了9點,但她依舊沒有睡意。
學生時代覺得如藥般苦的咖啡,如今,竟也能像水一般咽下了。
12月初,華語樂壇的領軍人物周傑倫發布了他的第十二張專輯,吳憂很喜歡其中那首《紅塵客棧》。
她會在加班後的深夜,在這間小院裡播放她喜歡的音樂。指尖解鎖屏幕,還沒來得及點開音樂軟件,她就被屏幕上好幾個未接來電驚到。
是思思學校的。
怕妹妹在學校有事,所以就連上班時吳憂也會將手機開震動。明明離開台前她查看過手機後才去騎車的,怎麼什麼時候觸到了勿擾模式。
距離來電時間已過一刻鐘,急急打過去,那邊接的很快。“是吳思家長吧,你怎麼現在才接電話!吳思她和同學打架了,你先來七塔派出所吧。”
嘈雜的背景音讓吳憂心裡一緊,也不顧一晚上沒吃飯,直直就跑到主街攔了輛出租。
司機一聽她是去的派出所,將車開的飛快,不到十分鐘她就到了地方。
門前的台階被吳憂一步邁了三層,目光在燈火通明的大廳四處望著,她一下就看到坐在最角落的吳思。
連包都來不及放,她急急蹲到垂著頭的妹妹麵前。指腹輕輕扶起小臉,吳憂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在她的動作下,安靜看著地麵不發一言的小姑娘木然抬起那雙沒什麼焦點的眸子。
“姐姐,我是野種嗎?”
剛要放下心來吳思沒有受傷,被那話一滯,還未平複下來的氣息狠狠衝撞著她憋悶的胸腔。
透過鐵架看向的夜被分割成一塊兒又一塊的月色,這個被吳憂提前排練過許多次的問題,卻在這一刻有了新的答案。
“是,姐姐也是野種。我們是野火燒不儘,然後從大地孕育出來的種子。”
攥著發卡的冰涼手心被吳憂握起,“可那又怎麼樣呢,我們遇到了能夠包容我們一切的梧桐樹和梔子花。”
“所以思思......”沒說完的話被氣勢洶洶衝入警局的刺耳男聲打斷,頭發被人一把薅起,吳憂被迫站起身。
跟在後麵的警察被這一幕嚇到,急急跑到二人之間叫停著。
自若的看向那被怒氣漲紅的臉,吳憂護住要替她上前討公道的妹妹。
直直看去的目光撞上泛黃的眼底,似是對於她如此鎮定感到不適。中年男人的手一鬆,很快便被警察製服住了。
拿著電話才從外麵走進來的班主任似是才同領導彙報完,菜色的臉如被霜打的茄子。見雙方家長都來了,趕忙收起手機迎了上來。
“那個,雙方家長既然都已經到了,那想必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吧。此事,雖是程闖同學先出言不遜,但卻是吳憂同學先動的手。”他提了提衣領,眉間有壓不住的疲倦。
“警察先生,就是這麼回事兒。您看雙方都互相道歉後能不能放學生們走,明天還有早自習呢。”
自始至終沒讓吳憂這個家長發言的男人,看向一旁的中年男人。“程闖父親,這事兒再怎麼說也是咱家孩子挑起的。您作為男士,還是要教育孩子要多讓著女孩子的。所以,咱們先道個歉,這事兒就翻遍了。”
或許是看吳憂年歲也不大,這個見麵後從未詢問過吳思意見的班主任讓吳憂挑了下眉。
又是一個......
腐儒之人。
捏了捏吳思的掌心,吳憂在妹妹耳邊低聲言語著。得到肯定的答案後,抓起落在一旁的外套給思思披上,二人直接起了身。
目不直視著要離開的步伐被同她差不多大的民警攔住,戴著黑色眼鏡的警察語速頗快的同她講。
“這位家長,您彆急。我很理解您和孩子的心情,我一定會幫您討回公道的。”
申羽今年才畢業,通過聯考後入職不過一個月。七塔派出所轄區不大,但因為有個山津渡古街在,所以平日也不算清閒。
這是他頭一次處理學校裡的校園欺淩。
帶他的前輩說給他個獨當一麵的機會,所以讓申羽全權處理。
兩位學生和任教老師的言辭,他全都聽過了。
這個男學生告白遭拒絕後,故意踩壞人家的發卡不說,竟然還出言不遜言語攻擊。
罵的還是那最不入流的“野種”。
換位思考一下,申羽很能理解那個女學生家長的不舒服。
哪有這般和稀泥的老師。
這都快邁入2013年了,竟還有人拿那老掉牙的言論。明明是男學生有錯在先,對女學生說的那話卻又將過錯推了過去。
還竟然,在不了解前因後果下直接動手拽人家頭發。
被申羽攔住,那麵上看不出波瀾的姑娘徐徐開了口。“警察先生,勞煩您了,但我們不想在如此不公的言論下繼續呆著了。”
那雙如水般透亮的眸透著堅定,“王先生,五個工作日內您會收到傳票,我會在法院等您的。”
我天......
這要直接起訴了麼!
雖然知道對方家長做的不對,但本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則,申羽還是想再勸勸的。
話音還沒開口,許是對方家長根本就不信那比他小的姑娘說的話,竟是直接又往那本就沒滅的火上添了油。
“是不是心疼我兒子弄壞的那發卡,不過是幾十塊錢的東西,我們賠不就好了,還至於搞到法院麼?”中年男人不屑的呲著牙,“隻不過說了幾句話而已,我們都沒計較被你妹妹揍花的臉,我這大人不計小人過,賠你三千塊錢夠了吧!”
“都是同班的孩子,還因為這點小事吵架,也不嫌丟人。”錢包被他從懷裡掏出,程剛豪氣的掏出厚厚一遝大紅票。“多的錢不用找了,果真沒爹媽教就是愛計較。”
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程剛不屑的看向窮酸的姐妹倆,轉頭就要走。沒想到,卻有人攔住了他的去路。
從黑車上下來的男人大冷的天兒隻穿了件薄薄的襯衫,慢條斯理挽起的袖口正被冷白手指一下一下往上疊著。
伴著踩在灰色地磚上的皮鞋聲,站在他麵前的男人隻不過懶懶睥過來個眼神,程剛卻覺著後背一下冒了汗。
不自覺咽下唾沫,他側身給其讓著路,來人卻朝他悠悠開了口。
“我也是沒爹媽教的,您說說該怎麼辦呢。”
字正腔圓的京腔打了程剛一個措手不及,那車離得遠,他瞧不見是什麼牌子。
隻是,最近沒聽說有什麼大人物來這小小的潤州啊。
程剛搞工程出身,二婚後生了個女兒,所以雖然是前妻生下的兒子,但也一直被他留在身邊。
怕現任鬨,程剛特意給報的公立高中,反正老大那不會來事的性格到了那私立也隻是白白花錢罷了。
反正高中一畢業,就跟著他跑工地了,也沒必要讀那麼多書。
他本是這麼想的。
這公立高中都是貧民老百姓上的,他瞧著那女學生姐姐長得真是透清純,就是還背著補過的帆布包,瞧著實在是窮酸極了。
一家子貧民的家庭,程剛自是不會將這樣的放在心上。
可眼前這人......
卻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搓著手掌,程剛不自覺的弓下背。“弄壞的發卡我們已經賠了。”
他側身指向被放在桌上的大紅票,“我還給多添了點。”
順著指去視線看去的鳳眸微挑,程剛正忍不住慶幸著幸好剛剛他多留了些錢,卻聽男人啟了唇。
“邢年,既是這位先生要賠,那我們便不好強人所難,便把賬單找出來寄過去吧。”
皮鞋踏上亮著燈的室內,男人越過他往裡走去。“記得扣去折舊費,我們也不是不講理的混蛋。”
怎得一個小小的發夾還要這般麻煩,程剛壓下不耐,探頭瞅著遞到跟前的手機。
一絲不苟打著領帶穿著西裝的助理一字一句說的清晰,“先生,那發卡所屬法國珠寶品牌尚美巴黎,價值十八萬零八千。按照折舊費,您付一半錢就好。”
“啪啪啪”按下計算器,程剛看著顯示在眼前的數字。
【90400】
這小小一個的發卡,竟然幾乎要價二十萬!
似是怕他不信,助理利落的找出品牌官網,“雖然現在購買更貴,但我們總裁好心,您就按之前的價格賠就好。”
“序列號、證書、購買記錄和銀行卡號不日便會送到貴府,祝您生活愉快。”
如同機器人一樣,程剛一把拽住要往前略過他的助理。“小孩子間的玩鬨而已,想必您家總裁也不在乎這三瓜兩棗的吧。”
不安咽下口水,程剛真是沉不住氣了。這個隻出不進的狗崽子,怎麼能給他惹出這麼大的禍。
要是讓家裡那位知道他一下揍出去九萬,可不得生吞活剝了他。
呆在一旁正不忿著的兒子被程剛一把揍彎了頭,今天就算是把這龜孫揍到醫院,他都不能付這筆錢。
被揍了還要和他犟嘴的老大氣的程剛臉皮都要僵掉了,這個蠢東西,演戲都不會麼!
正欲打下去的手被那大胖小子一把躲過,躲在姐妹倆身後的程闖還不忘胡咧咧著。
“爸你憑什麼打我,我隻是在嘴上欺負吳思,就算被揍我也沒還手。”機關槍似的話打的程剛根本來不及反應,“要論差勁,還是爸你最過分吧。剛剛欺負吳思姐姐的人明明是你,你卻還要打我!”
下意識頓住的腳步讓程剛不安往後退著步,卻還是瞧著有人朝他一步步走來。
一把被攥住的領口那般緊,壓迫著他不敢去看的眸子讓程剛將下巴貼的緊緊的。
忍不住為自己辯解著,程剛哆嗦著咽下唾沫。“我沒欺負那姑娘,我隻是……扯了下她的頭發。”
男人卻似乎什麼都聽不到了,薄唇輕啟,在白熾燈下蒼白如紙的麵容如索命的閻王。
“哪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