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雨(1 / 1)

2008年10月6日,國慶節假期結束的第一天,吳憂向往的院係在網站上公布了擬錄取推薦免試研究生公示名單。

以複試成績92.3分排名表格第三行的吳憂,離她的夢想隻差了最後一點點。

論壇那篇帖子時至今日依舊沒有刪除,是吳憂要求的。

而這那篇帖子再上麵一排,則是處理通告。

在那天清晨同鬱式老總訂婚消息一同傳來的,是趕到教務室的道歉。

那個被吳憂出言教訓過的兩個新聞社前輩,跪在院長麵前說他們錯了。

吳憂是當天下午才知道的。

因為鬱珩的傷,也因為她的病,吳憂一夜都沒有睡好。

窩在臥室沙發上的男人闔上了雙眼,可附在手心的白色卻有些讓她在意。

偷偷看去的視線在第三次被逮到,“樂樂,我要睡不著了。”

撞到一起的目光是她先躲開的,埋在被子裡的臉被捂得幾要喘不過氣,有人將她蒙住臉的遮擋拿開。

遞到唇邊的水杯吳憂一口氣喝了大半杯,再度覆上額頭的大掌來回試探著溫度。

末了,他說。

“樂樂好乖。”

吃過藥後的身子卻還是沒能壓住她越發滾燙的身子,一下又一下輕拍著的聲響讓吳憂一覺睡到了傍晚。

醒來時,身子隻剩下燒去的舒爽。

掛斷一個又一個電話,她看向隻剩自己一人的房間。

過了今天,她可以承受住那麼多那麼多的目光嗎?

可沒想到,到了第二日,讓她害怕的目光都成了友善的祝賀。

那時吳憂才知道,她成了鬱珩的未婚妻。

她知道,是鬱珩為了堵住眾人的口。

原來,他真的那般害怕眼淚。

害怕到,不惜用跌了3個點的股票來證明這場荒唐的訂婚。

害怕到,真的要辦出一場訂婚宴來。

入了仲秋之後的天,白天開始慢慢變短。踏出教室不過快6點的光景,外邊兒的天就都成了灰色了。

這是她頭一次在公共課上坐在後排,今天她要早一些離校,因為她和鬱珩的“訂婚宴”定在今晚7點。

其實還沒到下課時間,她能早幾分鐘出來還是因為老教授的“貼心”。

或許是好奇為何眾人都一直往她這兒瞧,年過六旬的教授將她喊了起來。

“吳憂啊,你給老師說說今兒這是怎麼回事?”

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有其他同學幫她回了這個問題。

“老師,咱們文學係係花今天訂婚宴。”笑成一片的階梯教室嘰嘰喳喳個不停,有人舉起剛出來沒多久的報紙大聲讀著。

“京華晚報獨家,豪門未婚妻竟也是京華人!”

有相熟的同學替她叫停那些胡鬨,“好了好了,再說下去我們樂樂就要害羞了。”

喧鬨更是更上一層樓。

這個傳遍學校的小名,總會有人拿這個逗她。

雖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但也架不住這麼多人一起打鬨,吳憂竭力維持住麵上的鎮定。

特意沒翹課陪她坐在最後一排好友“唰”的一下站起身子,偌大的教室立刻安靜下來。

清了清嗓子,白雪豪氣的往前麵一揮手。“都彆說了,一人好幾盒的歌帝梵喜糖也堵不住你們的嘴是吧。”

“堵不住的話就來食堂吃好吃的吧,哈哈哈哈今天咱燕大的夥食鬱大公子全包啦!”

險些要炸翻房頂的嬉笑讓吳憂情不自禁捂住耳朵,嗚嗚嗚,怎麼連白雪都這樣。

最後還是教授先放了她走,笑的臉上褶子都皺在一塊的老人瞧著比下麵的同學們還要興奮。

所有人都好開心,除了吳憂。

邁出的步伐越來越慢,連去完洗手間的好友都很快追了上來。

“怎麼啦?”

真切擔憂著她的眸在路燈下看的清晰,想要訴說的心裡話最後還是被吳憂咽進了肚子裡。

還是不要給雪雪白添苦惱了。

緩緩搖了搖頭,她小小聲開口。

“就是有些緊張。”

吳憂沒說謊,她害怕自己沒有辦法完整演完這一場戲。

“哎呀安心啦,鬱總那麼體貼,一定會好好你引導你好好進行的。”

鬱珩,他體貼?

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吳憂沒忍住一不小心說了真心話。“哪有,他明明最欺負我。”

啊,這一下把白雪也搞懵了。明明像個大爺似的、頤指氣使指揮來指揮去的是憂憂啊。

她看的分明,明明那個鬱大少爺眼裡的情意毫不參假。

要白雪這個牡丹來看,分明是那位鬱公子愛的更多一些。

“你忘了嗎?那天咱聚餐結束後你一直指使鬱......”

沒說完的話被突然躥在身前的黑影嚇了一跳,下意識將她護到身後的好友拉著她就要繞開。

被擋在前側差點摔倒的白雪扶住好友的肩膀,這才看清擋住路的是誰。

“你們兩個狗崽子,還不快滾開。”突突突的就開始罵,白雪火氣瞬間就上來了。“真行啊,當初躲在鍵盤後麵不道歉,偏逮個喜慶日子來惡心人是吧。”

“我真為燕大之前有過這種垃圾而感到丟人。”護雞仔似的圍在憂憂麵前,白雪都希望此刻她能從眼裡射出激光來燒死這兩個渣滓。“你們都已經退學了,誰允許你們進來的。”

掛在論壇上那個12點前不道歉的申明根本沒有起到震懾的作用,最後找到這兩個人還是因為鬱珩。

後來她聽倪老師說,這位在上流圈層以狠辣無情出名的公子哥,竟是一整夜都在忙活這事兒。

這位計算機專業出身的男人,憑借出色的電腦技術出現在清晨8時的男生宿舍樓下。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

白雪隻知道在帖子出現的第二天清晨7時,鬱式在集團首頁發布了自家董事長訂婚的消息。

隻是,不知道這一切憂憂都知不知道。

麵上絲毫不起波瀾的好友淡淡垂下目光,比之前越發沉穩的眸裡是絲毫沒有被影響到的從容。

真好啊,能遇到一個讓自己越來越好的人。

樹影婆娑著在石板地上映出灰色,跪在地上不停乞求著的兩人再是不見之前那些盛氣淩人的模樣。

“學妹,求你將那那篇帖子撤下吧。當初是我們不對,是我們記恨你幫習悅說話,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

二人翻來覆去來回說著這幾句話,吳憂卻越聽越不舒服。她本對這事兒都沒什麼難過了,聽了這道歉的話反而又開始想起那些不好的記憶。

蹲下身子,吳憂攥緊包帶。“學長的意思是,如果那位沒有任由你們拿捏,你們就可以隨意打壓女孩子了麼?”

吳憂是後來才知道,這兩位在學校對女同學說那些不入流的話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們仗著會給兜底的家庭,竟還偷偷拍攝女性的照片供他們在對話框裡玩樂。

這不是他們頭次造謠女生,但卻是他們頭一次遭到懲罰。

擺在桌上的文件觸目驚心,從高中開始,這兩位便開始給女生造謠。一位又一位因為他倆而休學而離開燕京的女孩子那麼多,他們卻從不知收手。

偶有一兩個受害人去派出所報了警,卻都因沒有證據而被打發回去。

所以吳憂沒有將那篇帖子刪除,因為那就是證據。

翻開的一頁頁紙張,那麼輕那麼薄,卻讓那些女生背負了那麼沉重的枷鎖。

吳憂絕不會原諒。

國慶時,吳憂特地留出一天去拜訪了那位勇敢報警的姑娘。提前短信聯係時,她本以為自己會太過唐突。

卻沒想到對方比她還要堅強,並請吳憂去家樂福超市去找她。

那時的天色也像今天這般黑的。

坐在冰涼的板凳上,那位叫做星星的女孩啃著番薯,墜著汗珠的發尾有著頑強的生命力。

“吳憂,收到你那條短信時我剛搬完最後一箱貨。那時不知怎麼,我無比相信這次能成,所以我很高興你來找我。”她咽下最後一口食物,“高三時我不懂,便以為那些會定義我的人生。我很怕,又太在乎彆人的目光,所以便退了學。”

“不怕你笑話,那時我可是班裡的尖子生,離燕大也就差那麼一步。”她側頭看來,眸裡是曆經世事的滄桑。“現在我終於能讓彆人知道,之前的一切都不是我的錯。”

天空繁星點點,一如眼前這個眼眶含著星星的姑娘。

攥緊的手就這麼交疊在一起,吳憂許下諾言。

“我們一起把他們送進監獄吧。”

站在遠處的男人依舊穿著她怎麼看都討厭的西服,遠遠望去,吳憂隻能瞧見對方從口袋裡掏出塊東西放進嘴裡。

是她方才拜托鬱珩等在外麵時塞過去的大白兔奶糖。

涼風簌簌,吹響已經進入枯黃階段的葉片。

吳憂曾經恨過鬱珩,也曾經想要殺了他,可在那一刻......

吳憂隻有從心底對鬱珩的感激,因為有了他,因為有了他的權利......

才能將那麼多人的夢想實現。

那從未對鬱珩有過的真心,在路燈下抵達歸處。

她說。

“謝謝你鬱珩。”

是謝什麼呢?

是謝他無微不至的對思思好,是謝他替自己去追尋心底的夢想,還是謝他幫所有受害女生討回公道。

奶糖的甜味隨著風一同到來,被她攥在手裡破了糖紙的奶糖被吳憂放進嘴裡。

她一字一句說的清晰,“我不急著聽回答,因為二位有三年的時間可以想。”

藍灰帆布鞋踏在地上走的安安穩穩,一如穩穩當當停在校門口的車子......

們。

見她瞪圓了眼,打著領結的男人一臉委屈。

“樂樂可不許生氣,都是鄭則那家夥搞得。”

被裝點成婚車的紅色超跑從敞篷車頂露出個腦袋,“是咧是咧,怎麼著還不允許香江同胞提前演練一下是吧。”

冷白指尖將白紗發卡夾在腦後,近到隻有她能聽到的聲息裡,有人輕輕說著。

“謝謝樂樂陪我演這一出戲。”

飄在臉側的紗那般輕柔,卻又那般迷人眼。

指尖被攥在潮熱的大掌裡,吳憂偷偷抬眸看向身側之人。

璀璨的吊燈折射出好漂亮好漂亮的光芒,一如鑲嵌在銀色高跟鞋上那顆綴滿鑽石的水晶鞋。

在下麵歡呼著的思思高興的撒著花瓣,純白色的梔子花飄啊飄的,美好的如同童話故事中的最後一頁。

吳憂知道她從不會是那個午夜十二點前進入舞會的灰姑娘,而鬱珩更不會是那個拯救她的白馬王子。

罷了,反正都終將是煙消雲散的昨天。

就讓思思再高興一些吧。

輕輕吻上的唇軟的像是從不可觸到的雲朵,在她耳邊悶聲指責她不專心的男人用鳳眸傳達著他精湛的演技。

從她愣神時鑽進來的舌那般霸道的搶占著不屬於他的位置,起哄聲和歡呼聲一同傳來的夜晚,像從古老的世界穿越而來的。

如果她能聽到,如果她能聽懂人類的心聲。

那麼她一定會聽到。

有人一遍又一遍在心底呢喃著她的名字。

‘樂樂。’

‘好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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