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刺在剝落的一刹,帶走最後的陣痛。
身邊人有勸她彆聽彆多想,而這些年過去,她早已看開,明白娛樂至死的時代裡存在各種各樣的偏見,再多的解釋最終都像在精神病醫院裡呐喊自己是正常人。
“可還是會聽到的。”
交握的手心留存她眷戀的溫度,頭一遭流露不忍心的神態,又或者是在笑他低估了輿論的壓力——也對,像他這種0負麵黑料的藝人怎會懂得流言的威力。
這句話,是送給他的。
她已經習慣,他不一樣。
現在信誓旦旦,後麵不堪流言蜚語重負,會不會轉頭背刺和拋下她呢,她又不是沒被分割過人血饅頭。
她很難信一個人。
更不信有人愛她,經久不變。
可眼前人鬆開手,捂住她的耳朵,力道很輕,就像在觸摸名貴易碎的瓷器,珍視而鄭重地告訴她:“你聽不到就行,也不用把結果想得悲觀。”
“即便真的慘不忍睹,”他勾唇輕笑,完全一副神墮俗世、願陷迷途的姿態,“那就算我咎由自取,和你沒關係。”
是他執迷不悟。
是他一條路執拗走到底,多次撞南牆卻依然沒有回頭。
這條無人問津的路啊。
也無人知曉他走了多少年。
一句句遁入耳中,書懿看著他,承認心底有一瞬——至少在這一瞬,愛這場悄然而至的春天,愛這瀟瀟細雨填補千溝萬壑,也濯淨旁人冠給她的一身罪惡,哪怕漚珠槿豔,擁有過沒結果,也值得。
於是,她傾身投入他的懷抱。
盼這溫暖再長久一點。
落空數秒的手,轉而托住她的後腦,嚴承訓緊緊擁住她,有種比往日更親密的錯覺。
隻是,休息室的門被推開,紀佳佳風風火火地衝進來,“姐你在不在——”
“……這啊。”
看著窗邊相擁的兩個人,她傻眼了。
白光晃過她的視線,大腦長久宕機。
再回神時,她跟著書懿回了彆墅,盤腿坐沙發,發出驚心動魄的感歎:“怪不得我覺得那背影眼熟,原來就是我偶像啊,姐,你瞞得我好苦,還有我舅。”
小嘴往下一癟,委屈兮兮的。
書懿靠在另一頭,捏著銀叉戳中一塊蘋果送入嘴中,咀嚼時右腮幫鼓鼓的,聲音也含糊:“這不是不清楚你對偶像戀愛的接受能力嘛。”
“我又不是女友粉。”紀佳佳脫口而出,“隻是臉比較符合我的審美,演技人品也好,最重要的是——”
她猛地一拍掌心,“他牛啊。粉隨主貴,肆意橫行。”
“呃……”書懿不懂粉圈那套,但既然提到了,她順帶打聽一下,“那他的粉絲會反對嗎,尤其對象是我這種……腥風血雨掛的。”
紀佳佳又縮回去了,摳了摳下巴,沒什麼底氣道:“肯定會有一部分粉絲反對啦,但像我這樣的也不少,要看哥哥他怎麼取舍了。”
聲音漸消,沒過兩秒,蹭的一下挺直腰杆力挺道:“那對象是姐又怎樣嘛,內娛嫂子101裡有幾個是姐這種膚白貌美大長腿,細腰碩果臀還翹,手握多部代表作呢。嚴承訓要不是我偶像,我這會兒絕對說他贅婿。”
一段極其流利的口條逗得書懿樂不可支,心想楊立方算是給她拐了個活寶解悶。
紀佳佳瞧老板大人心情好,就手腳並行爬過去,乖巧跪坐在她麵前,“所以,你們什麼時候談的啊?”
話題跨得突然,書懿漸漸止住笑。
她想了會兒,依舊拿不準這段關係,“晚宴那天開始。但也不算談吧,我倆都沒正式說做男女朋友。”
“明麵上的一種儀式感,不算多重要。”書懿叉了塊青提,滿不在乎道,“雖然我挺喜歡,可誰能保證不會分開,而且我覺得像他這種沒經曆過大麵積罵聲的,可能撐——”
“誰說他沒被罵過啊?”
紀佳佳橫插一嘴,同書懿侃侃提起嚴承訓早期的事,“五六年前吧出了點意外情況,他缺席原定的演唱會,後麵沒說原因隻是一味道歉,本來隻是一部分粉絲不滿,對家粉與營銷號攪渾水後噴得非常慘,說什麼態度不行耍大牌又劃水的藝人不如早點退圈。”
“後邊確實大半年沒啥活動,直到出席時裝周,靠著春天姐那一組神圖殺了回來。”說到這,紀佳佳憤憤道,“此男如果退圈,難道要歪瓜裂棗霸淩觀眾的眼睛嗎。”
一群有戀醜癖的東西。
書懿的注意力不在此,突然坐正了身子,沉思喃喃:“五六年前…時裝周,這麼巧嗎?”
那會兒她也因為點破事被噴得夠嗆。
好在輿論及時控製住,不然她這後半生都得釘死在恥辱柱上任人鞭打。
“不過都過去了。”紀佳佳拍拍胸脯,“姐你放心,以後你跟我哥哥約會,我往那兒一站就是兵,幫你倆放風。”
“?”
“倒也不必哈。”書懿回過神後,故作嫌棄但又不掩喜愛地皺了下鼻梁,索性將水果拚盤遞給她,“沒吃幾個。你想吃的話就解決掉吧,不想的話就麻煩幫我放到冰箱,我先去休息了。”
說著,兩手空空站起。
想到接下來的行程排得滿滿當當,能否空出時間跨個年都成問題,還談戀愛呢。
書懿手搭在腰上,趿著毛拖回到二樓臥室。
通向露台的落地窗緊閉,米色窗簾束在兩邊,燈未開,濃釅夜色籠罩,墨紫色的天空似有白茫茫的細雪飄過,書懿頗為驚喜地走過去。
下雪了啊。
她開了窗,走到露台,仰頭望著白雪,仿佛看見了水晶球裡漂浮的碎星,不禁勾起笑。而這種浪漫的場景,不拍下來分享給在意的人,好像挺可惜的。
書懿從毛絨睡衣口袋裡摸出手機,以夜雪為背景,衝著自拍鏡頭揚起更為明媚的笑容。可就在按下拍照鍵的瞬間,框框的角落闖入一對父子的身影,小孩的嬉笑聲隨之傳入耳。
“爸爸,下雪了。”
“那我們得快點回家咯,感冒了可不行。”
“為什麼不行,這樣我就可以不用去上學了。”
……
書懿的笑容霎時凝固,冷意順著脊骨侵入肺腑,整個人好像凍僵了一樣,艱難地轉身看去。
男人的聲音太熟悉了。
從未變過。
看著身量中等的男人抱著五歲左右的小男孩走向對麵一幢彆墅,父子倆有說有笑的畫麵像鋒利的刀刃劃過,書懿的眼眸泛起輕微的酸疼。
真是他。
時間忽然倒帶,牽扯出她腦海中的記憶,轉眼回到少時。正值熱夏,她搬來這不久,父親接她放學,路上買了個哆啦A夢藍氣球。
圓滾滾的小腦袋紮著高高的雙馬尾,為逗父親笑,就幼稚地搖幾下頭,笑嗬嗬地問他:“爸爸,你看我剛剛那樣像撥浪鼓嗎?”
那會兒,他把好父親的形象扮演得很好。
摸摸她的頭,慈愛地點點頭。
後來,他好像碰到熟人,讓她在原地等一小會兒。等回來的時候,看見她手裡的氣球不見,以為被附近的小孩奪走,作勢要幫她評評理。
可她像可愛又驕傲的小貓,叉腰挺胸道:“沒有啦。是剛剛碰見個不怎麼開心的小哥哥,我就把氣球送給他啦,希望他多笑笑。”
聞言,男人的臉色稍有緩和。
接著誇起她來,說樂於分享的做法特彆棒。
溫柔又寵愛的聲音在回憶與現實間重合,化作利刃直直穿入她的心臟,看著這拋妻棄子——哦不對,他甚至沒給過她母親名分——偽善至極的人,恨如潮水湧來,憑什麼他依舊幸福呢。
雪好像漸漸下大了。
他是否知道那個被他哄騙得團團轉的女人最後鬱鬱而終,也在這個下雪的季節,是否有一刻後悔,是否為她流過一滴眼淚?
……
書懿怔怔地望著對麵充滿溫馨燈光的彆墅,雪簌簌下落,多日來,她如同失了心魄的木偶倚靠窗沿,直到手機鈴響起,她接通,聽裡邊人說:”總公司還有點事堆著,一時半會處理不完,你一個人在那待得還習慣吧?”
她的親哥,Frank,裴堯。
“還可以。”舊憶惆悵,她聲音悶悶的。
與她同根共生的人怎會聽不出她的情緒異常,以為她不滿他沒能按時回來,便哄道:“會儘快的,給你帶禮物怎麼樣?”
書懿輕笑一聲:“您還是留著這點錢泡妞吧。”
她深吸一口氣,隨冷空氣入體,思緒頓時清明許多,“上回讓你查的事兒,有著落了沒?”
話題趨於嚴肅,手機裡頭的人沉默數秒,氣壓隨之降下,“唐映茹的父親前年受賄被判了,她現在養的兒子是從她弟那兒過繼來的。”
所以,那個小男孩不是親生的。
也對,當年就是因為她無法生育,姓裴的才搞婚外情。
書懿沒吭聲,裴堯怕她衝動,再三強調:“我知道你對媽的死耿耿於懷,但先彆急,等我回來好好商量下步怎麼走。”
“我知道。”
書懿自然不會打草驚蛇,連租房都是以楊立方的名義。
裴堯勉強信一次,噓寒問暖幾句後就掛了,周身頓時寂靜無聲。她看著鎖屏顯示的日期時間,12月31日20:16。
要新年了。
紀佳佳和楊立方回家過節,獨她一人留在冷清的彆墅,與對麵闔家歡樂的畫麵形成強烈的對比,她也曾過過父母、哥哥都在的新年。
她默默垂下眼,轉身關上露台的窗門。
走在空蕩安靜的房間,她無意瞥到衣帽間中央樹杈形狀的掛衣架,黑色風衣還掛在那兒,靜止不動著,好似有人駐足,等待她走近。
算算時間,是該還了。
書懿猶豫再三,拿起手機,給風衣的主人打了個電話。沒過兩秒,清潤的嗓音帶起細微電流聲傳入耳:“怎麼了?”
“你現在方便嗎,我想還外套。”她捏著風衣的袖口,心裡沒什麼底,尤其手機裡頭的人沉默了好幾秒。
也是。
不是誰都像她沒家人在身邊。
她以為自己唐突了,正要收回前麵說的話,耳邊再度響起男人的聲音,帶著顧慮:“我倒是沒什麼不方便的,得看你。”
說完,手機震了下。
他發來定位。
臨河近海的胡同巷裡,築起高牆大院。
他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