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霪雨，最終落在後半夜。

密密麻麻敲打著庭院葳蕤草木，輕而舒緩的聲音融進夤夜，一片漆黑中，書懿覺得自己就像擱淺在岸邊的一尾魚，溫和又洶湧的潮水時而溺進她肺腑，呼吸也隨之急促。

掌心緊緊相扣。

黏濕的熱汗猶如淋了一場雨。

嚴承訓的動作稱不上熟練。

也沒什麼技巧可言。

但在這種事情上，他依舊尊重與照顧她的感受，耐著性子，一點一點地推進。

如同夜霧裡兩條交織纏繞的藤蔓，書懿撐在床尾的腳不自禁蜷縮，抓出深淺不一的褶痕，直至嚴絲合縫，喉間發出一道很輕的低嚀。

嚴承訓溫柔吻過她眼尾。

在富有節奏的律動中，雙雙淪陷於澎湃的愛/欲。

有小貓停駐院中，高低錯落地叫春。

晚風獵獵，雨勢漸猛，似乎也降落在他們彼此交接處。

……

這一覺，書懿睡得沉。

昨夜原以為結束，進浴室衝洗時他們又忍不住糾纏一番。

白晝的光透過簾縫傾灑屋內，一道手機鈴響，書懿於夢中驚醒，迷迷糊糊往床頭摸，接通時聲音有些許喑啞：“喂？”

“你才醒啊？！”楊立方震驚。

書懿含糊不清地“嗯”一聲，慵懶地翻轉酸軟疲憊的身子，發現身側無人，困意漸漸退去。

楊立方在耳邊喋喋不休，講今日一早發生的大事：“官媒下場了你知道嗎！”

“就一個小時前發了一篇報道，指出你前男友的電影裡存在不良影響的情節，嚴正勒令整改。還頒了新條令，說要提高海外影片引入的標準。”

楊立方不由得感歎兩聲：“你上輩子沒少做積德行善的事吧，如有神助啊，一下子動搖了你之前金主包養的謠言。”

若非身體的酸脹感明顯。

書懿隻怕是覺得自己還在夢裡。

確實很不可思議。

她手肘撐著枕頭，慢悠悠坐起。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問：“那他呢？”

他是誰。

楊立方心知肚明。

他舒心一笑：“估計短時間內都來不了內地發展了吧。”

如此最好。

書懿了卻心頭一樁棘手的事情，壓著的巨石也仿若消失。她讓楊立方開車來山莊接她，隨後果斷掛掉電話，偌大的臥房又變得靜悄悄。

她揉著眉心，往床邊一看。

隨意丟在地板的衣服不見蹤影，連昨夜歡愉後產生的垃圾也一並收拾掉了。除了，床頭桌上擺著一套整潔乾淨的天青色直襟旗袍與白色貼身衣物。

書懿靜靜看了幾秒，下床洗漱。

*

退去昨夜紙醉金迷的熱潮，白日裡的山莊格外靜謐，湖麵泛著粼粼波光，偶爾有飛鳥掠過，草木枝葉隨風搖曳，經一場雨洗禮後愈發蔥鬱油亮。

旗袍不是定做的，腰身有些鬆，

裡邊的衣物卻有點緊。

書懿極少穿這類款式的衣服，自以為明豔惹火的長相身材會與素淨的風格相悖，可如今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卷發低綰，窈窕身姿勾勒得淋漓儘致，似青花瓷裡的一支薔薇花，冷媚，美得動魄驚心。

她走出臥室。

套房裝修風格沿用宋式美學，藤編矮幾等家具基本選用柔和的米色，牆上掛書畫，兩側擺竹枝。

空寂的廊台設四方茶桌，與幽靜的庭院相對，早早醒了的嚴承訓正坐蒲團上，悠閒從容地喂貓。

“怎麼不叫醒我？”

書懿走過去，在他對麵坐下。

他也換了身襯衫，書懿曾刷到過它的秀場視頻，出自本土國風品牌，斜領綁帶設計，左肩繡竹柏，沿著衣領延展至腰。

許是他骨子裡透著書卷氣，穿起來比秀場的模特還要斯文儒雅。

“我想，你應該不著急離開。”他掌心輕輕撫過乳白曼基康的腦袋，抬眸看向她。

見挑選的旗袍同她相襯，他彎彎唇角，說起帶歉意的話，“昨晚弄臟你的衣服是我抱歉，山莊裡也沒多餘的女裝。可能不太合身，下回我賠你一件？”

“下回？”

書懿拿了塊茶糕，聽到這話，含笑咬了一口。慢慢咀嚼時似乎也在拆解琢磨這兩個字，他們之間已欠下多個下次了。

“行啊。”書懿欣然應下，拿過他放在桌麵上的手機，問過他密碼後，解鎖撥通她的號碼。

號碼留存，她把手機推回原位，上半身也跟著向前傾，像隻狡黠的小狐狸，“那——嚴老師可彆忘了我喔。”

小貓喵嗚一聲。

好似誰的心被猝不及防撓了下。

茶桌上除了一盤糕點，還有南瓜窩蛋、山藥薏米粥、豆漿雞蛋餅，以及一屜小籠包。書懿鮮少吃早餐，但看著這些色香俱佳的食物，她決定動筷子。

可能，他又猜對了。

她不急著離開。

書懿俯下身咬了口溫熱軟嫩的小籠包，不太合身的內衣有點勒她的胸口，令她沒來由地想起昨夜幾番不太順利的嘗試，咀嚼著，調笑起眼前人，“嚴老師量人尺碼的本事有待提高，情愛方麵也稍顯生澀。”

她筷子支在白碟上，好奇道：“你之前的女朋友沒有跟你交流過這一點嗎？”

輕撫小貓的動作微微一滯，嚴承訓偏頭看向她。

或許是在國外環境長大，她談性並不覺得害羞。也可能在娛樂圈摸爬滾打多年，早見慣圈內秘而不宣的、旁人更為瘋狂的玩法，隨口一問罷了。

他搖搖頭，陳述事實的口吻乍一聽像在跟她立投名狀：“沒有女朋友。之前也確實沒這方麵的經曆。”

伸出去夾雞蛋餅的筷子倏地懸在半空。

書懿頗為意外。

學生時代就談情說愛的人不在少數，俊男美女齊聚的娛樂圈更是如此。所以在此之前，她以為嚴承訓至少談過一段，隻是藏得深，沒有爆出來。

“不過——”他忽略書懿錯愕的表情，關心道，“昨晚睡前我檢查了下，應該沒弄傷你吧？”

“有啊。”

明明沒比她大兩歲，但他身上有著年長者的沉穩與包容，讓書懿很想像小孩一樣鬨一下小脾氣，撩起一側內襯白裙，露出一截殘留淺淡抓痕的小腿，嬌嗔道：“你看，都是你弄出來的，過幾天我還得穿禮服出席活動呢，怎麼辦啊？”

末字語調故意帶波浪，直直蕩入某人心坎。

昨夜意亂情迷之際，許是覺得不夠儘興，他便握住虛虛搭在他腰上的腿，再往前壓了壓。

他自認為沒使多大的勁，但還是在她白皙的皮膚留下曖昧痕跡。

可他總不能跟著脫下衣服，讓她看看她自個的傑作，然後討要個說法吧。

於是，他笑了笑，配合道：“那你說怎麼辦？”

“嗯……”既然都到這了，再得寸進尺一下不過分吧，書懿雙手托著下巴，沉吟須臾，開口道，“我要你那條吊墜，可以嗎？”

“吊墜？”嚴承訓不解道，“為什麼是這個？”

“可能好看吧。”書懿回憶吊墜的式樣，“感覺小時候在哪兒見過，挺眼熟的，但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那是我從小就戴著的。”

嚴承訓淡淡出聲，目不轉睛看著她，認真的眼神仿若要從她的臉上捕捉什麼。可書懿隻是猶豫起來，“那看來很重要啊，我還是——”

“沒事。”嚴承訓不著痕跡移開目光，垂頭摸了摸小貓，“你喜歡的話，就拿走吧。”

是錯覺麼？

在他最後看她的一幀眼神裡，書懿感覺到了失落。

*

在嚴承訓的陪同下，書懿用完早餐，楊立方恰好抵達山莊。除了司機，還跟著一位大學畢業不久的女生，紮著高高的丸子頭，整個人看起來很元氣。

楊立方沒細究她昨夜做了什麼，同她介紹說：“你現在回國不是沒助理嘛，我就讓我外甥女過來幫忙打打雜，她人還是挺勤快的。”

說著，碰了碰女生的胳膊。

女生立馬揚起笑，頂著星星眼，自我介紹道：“書懿姐好！我叫紀佳佳，之後有什麼事都可以跟我說。”

書懿對助理沒什麼要求，既是楊立方推薦來的，她就沒說什麼，點頭應好，轉身坐上後排。

車子平穩行駛在回酒店的路上。

楊立方在副駕說著接下來的工作安排：“明天上午去拍攝閉年封，結束後還有一場單人采訪。另外東影節要開始了，妝造老師那裡發來幾份方案，你待會兒自己挑一挑，下周三去東京。”

“哦對。”楊立方合上平板保護套，向後扭頭，“沈導的電影有消息了，過兩月他要辦場交流會，到時候可以探探情況。”

沈導，沈決明。

從業三十多年，在多個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裡斬獲提名與得獎，國內實績更不必說。最擅運用光影色彩構造中式美學，成就不少演員的人生鏡頭，亦捧紅他們。

書懿此次回國的原因之一，也是聽說他的新作品在選角，一個融合七宗罪元素的雙女主懸疑片，書懿很感興趣，可項目處在保密階段，沒透露什麼風聲。

“不過，咱們可以趁這回東影節提前見一麵。”楊立方看著閉目養神中的書懿，“沈導的影片入圍了。”

聞言，書懿眼皮鬆了鬆，對上他目光。

她有點印象，好像是有參考傳統戲曲《牡丹亭》，名為《故年遺夢》，講述民國時期，一位青年留洋歸港，改不了沾染上的奢靡風氣，醉心玩樂消沉墮落，最後死在夢中一場歡愉後，以此諷刺那個時代的一部分人群。

男主聽起來就是個風流又文雅的公子哥。

書懿當時沒怎麼特彆留意。

這會兒沒想起來，索性問了句：“誰演的？”

一直沒吭聲的紀佳佳突然激動起來，高舉右手，“我知道！是嚴承訓，我偶像啦！”

書懿眉一挑。

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