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朕(1 / 1)

聞言,陸挽釵緩緩闔上眼睛,淚珠緩緩從眼尾滑落下來,她側過頭去,不再看秦淵。

而男人又用手撫摸著她的臉頰,似乎想用手替她擦去淚珠,可那隻手卻無端生涼似的,隻輕輕觸碰著她,頓時涼意在臉頰處迅速綻開,令她隻想後退。

細微的癢感令她再次側過頭去,閉著眼睛不去看他。

見狀,秦淵的手也微微停滯一瞬,卻又用手摸著她緊閉的眼睛,那手緩緩下移,捏住她的下顎,將她的臉正過來麵對著自己。

“阿瓔,你不該如此防備朕的。”

隨後隻見眼角流下一滴淚來,那淚劃過臉頰,落在軟枕上,在素色軟枕的錦麵上暈開一片水色。

見她如此,秦淵沒有再言其他,隻是藏在袖中的手緩緩收緊,而後又再次放開,腳微微抬起來,許久才轉身離開。

可秦淵走後,陸挽釵便慢慢把眼睛睜開,屋子內的燭火微微晃動著,在她的床榻前投出一片昏黃的影子,一切都很安靜,沒有一絲聲音。

她眸中也全然沒有悲色。

就連一絲風的聲音都聽不到,外間宮女似乎不敢進來,秦淵細細囑咐的細微聲響緩緩鑽入耳邊。

陸挽釵將自己的手慢慢抬起來,看著這隻手,她眸中的點點淚光已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萬分清醒的理智。

那隻手白皙而消瘦,陸挽釵緩緩將手放遠,視線移到一旁床榻上的刺繡飄帶上,那飄帶滾著金邊銀線,下邊墜著珍珠,在燭火之輝下隱隱流轉著暗光,顯得異常華貴。

她忽而將那隻手緩緩收緊,凸.起的骨節讓那隻手顯得更瘦,手最後攥緊成拳,似乎要將眼前的一切雲霧陰翳都撕裂。

外間傳來宮女跪地恭送的聲音,陸挽釵這才將手緩緩放下來,睜著眼睛望著帷帳上頭。

宮女很快進來,見她如此,隻試探著問,“姑娘,您可要吃點什麼?”

“出去。”陸挽釵語氣中未有一絲溫度,隻呆呆地望著上方,眸色沒有一點變化。

“姑娘?”那宮女又道,似乎有點交際焦急,“您好歹吃點吧,哪怕您用些清粥呢?”

陸挽釵再此合上眼睛,許久不曾開口言語,“……我什麼也不想吃,你下去吧。”

那宮女見她如此,也隻得暫且先將她穩下來,“奴婢告退,姑娘有事喚我便好。”

她走後,陸挽釵便又睜開眼睛,掀開錦被起身下榻走到軒窗一旁,悄悄觀察著外麵的狀況。

隻見外間侍衛把守森嚴,不時能看到換班的侍衛巡邏從院門前走過,侍女皆腳步穩健、處事細膩,一看便知不是什麼尋常人家能養出來的,禮儀氣度都是宮中水準。

陸挽釵的心緩緩鬆下來一些。

看來秦淵對她很重視,那他說的話很可能是真的。

可問題又很快出現——她又該如何聯絡上青荇和蔣仰止?

青荇是王府的死契丫頭,輕易出不來。

可如今她在秦淵眼皮子底下,若冒然與仰止通信,隻怕還會害了他。

她的手逐漸抓緊。

難道就隻能將青荇留在王府嗎?

可她又怎能將青荇一個人拋在那裡?

陸挽釵的眸色一點點沉下來,突破口還在皇帝身上。

*

晉王府愁雲慘淡,到處掛著白布,靈堂裡停著晉王妃陸挽釵的“屍身”,來往的奴婢小廝都有些神色不大對。

倒不是他們有多舍不得這位王妃,相反,他們根本就對這位不受寵的王妃不怎麼上心。

不過是王妃的死牽扯進府裡的主子老夫人,若是一般人家便也罷了,可晉王妃是先帝所賜婚於晉王的女子,她被老夫人逼迫致死,宮裡勢必是會追究下來的。

果不其然,當日灑掃的小丫鬟進內院看到老夫人將王妃踹倒在地之時,登時便傻了眼,隻因下一瞬,那素日裡便柔弱和氣的王妃突然就吐.出一口血來。

她仍記得當時的混亂場麵,王妃臉色霎時變得極其慘白,那容色恍如摻著幾分貴人們常用的珍珠粉似的,但卻不似上過珍珠粉的溫潤與白皙。

而是毫無血色的慘白。

老夫人見她如此,卻隻是以為她在故作姿態,隻是將手中的珠子嫌棄地扔在她身上,語氣冰涼,沒有一絲溫度,“起來。”

可一刻過去,陸挽釵仍舊沒有一絲反應。

老夫人見狀也有些不耐煩,眼神示意身旁侍女前去查看,“晦氣,叫人拖回去。”

那侍女聽命蹲下輕輕晃著陸挽釵的胳膊,可她仍舊一點反應都沒有,侍女試探性地去探她的鼻息,隻是觸碰到之後,卻仿佛受驚似的快速收回。

她隻覺頭皮一炸,頓時無數個最壞的設想籠上心頭,手已有些顫.抖,不受控製地跌坐在地上。

“老夫人,王妃她好似……沒有鼻息了……”

此話一出,老婦人眉宇一皺,不禁心間一顫,“你說什麼?”

晉王府很快便悄悄請了大夫,可無論是哪間醫館的聖手都對已死之人無能為力。

得知陸挽釵真的死了之後,老夫人隻覺得渾身顫.抖,可她很快反應過來吩咐下人,“立刻將此事壓下去,讓當日所有人都給我閉嘴。”

望著老夫人布滿殺意的眼眸,那心腹不禁心間一顫,卻隻能點點頭,“您放心,奴婢這就去辦,一個都逃不了。”

可她們怎麼也想不到為何是陛下最先得了消息,密令壓下此事,又將所有見過此事的奴婢打發走,除卻幾個啞奴,其餘人一律不準再留在晉王府。

老夫人也沒想到為何皇帝會對此事如此緊咬著不肯鬆手。

那些灑掃雜役隻是被打發走,並未傷及性命,可事後不到一個時辰,他身邊的掌事嬤嬤於心腹婢女小廝皆被皇帝以伺.候不力為由亂棍打死。

翠芝跟了她半生,可她麵對帝王的雷霆之怒,卻無法保住自己的心腹。

她隻能看著翠芝被打得血肉模糊趴在長凳上。

現場血腥味衝天,幾乎讓人看一眼、聞一下便能嘔出來。

劉氏險些沒站住,頭上的偏鳳隨著她的舉動微微晃動著,還是被皇帝身邊的吳和順公公親自將她扶住。

吳和順輕笑一聲,“老夫人,您身份貴重,可得保重身子,否則殿下和陛下那得都憂心啊。”

“這些奴才侍奉老夫人不力,如此都是咱們陛下仁慈了,老夫人放心,陛下會派幾個新的丫頭來侍奉您,您不必擔心。”

吳和順笑著,“隻是陛下也為難,這王妃畢竟是被老夫人您……”

聞言,老夫人身形微顫,卻還是勉強維持著表麵的平靜,眸中摻雜著一絲恐懼,緊緊抓著手中的帕子。

“但陛下仁慈,老夫人又德高望重,故而聖上之意是此事就此揭過。”

聽完這話,老夫人才鬆下幾分心來,可還沒等她這顆心放回肚子裡,卻聽吳和順再次開口,“老夫人,接旨吧。”

那日她隻記得自己跪到地上,那地麵何其冰涼,凍得她那早已有傷的膝蓋幾乎沒了知覺,那道聖旨她聽得斷斷續續,幾乎聽不清拚湊後也隻得到一個還算溫和的結果:撤去誥命夫人頭銜。

王府院子裡的下人們依然忙碌著,先前飄出思緒的那小丫鬟不禁打了個寒噤,望著不遠處的靈堂怔怔出神。

若非她是個啞奴,若非陛下及時來旨意,就憑當日她親眼見過那件事,她這條命就必然留不住。

她托著手中的木質托盤在廊下一頓,遠望著靈堂,頓時遍體生寒,心中湧入無限悲涼。

可憐這王妃,挺和善的一人,卻遭婆母磋磨而死。

不僅如此,聽聞她娘家無人,沒人為她伸冤,尤其陛下還將此事壓下來,似乎並不打算調查她的死因、還她一個公道。

就連王爺也不在。

她抬頭望了望天邊的雲,隻覺這抹月白色無端透著幾分灰暗似的。

“那邊的那個,去通報老夫人,宮裡來人傳話了,叫青荇入宮侍奉。”

*

第二日,陸挽釵仍是不動、不吃、不喝,隻是就這樣望著床頂的雕花出神。

但她眸中沒有光亮。

侍奉她的宮女臉色愁得發白,她端著一碗米粥輕輕站在她榻前喊著,“姑娘,您就用一些吧!”

“這樣下去身子怎麼受得了啊!”

可陸挽釵似乎並不信任她,毫無反應,眸色無一絲波瀾。

“姑娘!”

門被瞬間推開,一道身影繞過那道雕花山水花鳥屏風走進來。

一刹那,似乎連床榻旁那柄燭台上的燭火都被氣流激得微弱起來,門口又傳來門被關上的聲音。

那人身上凜冽如寒雪的龍腦香味道似乎令屋中再次冷下幾分來,那宮女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秦淵今日沒穿那身玄色常服,隻見他身著一襲石青緞彩繡平金團常服,束著嵌絲玉石紫金冠,眸中恍如凝結著冰霜,可卻幽沉深邃,令人看不破。

他站得筆直,身量頎長,站在她麵前時,自然生發出一陣透骨的冰涼,天家威嚴在此刻被顯現得淋漓儘致,她不僅微微一顫。

皇帝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他隻看了那碗粥一眼,那方才還算波瀾不興的眸中卻陡然染上一絲憤怒,“廢物!叫你們侍奉姑娘,就這樣侍奉的?”

“陛下饒命!”那宮女立刻跪下來。

“拖下去——”

“是我不願喝,乾她什麼事?”陸挽釵終於有點反應,側過頭來望著秦淵,卻隻是皺著眉頭。

“侍奉不力,理應如此。”秦淵盯著她,“但她還算儘心,朕暫且不罰她,阿瓔覺得如何?”

那侍女當即行禮,“謝陛下、謝姑娘!”

“下去。”秦淵突然開口。

“陛下到底要關我到何時?”陸挽釵言語間微微抖著,卻還是不肯漏出一絲怯來。

“把粥喝了。”秦淵端過方才那碗粥來,“你身子還弱,不用膳怎麼行。”

可那瓷勺一碰到陸挽釵唇邊時,她卻又很快躲過去,眸色愈發平靜無波。

“阿瓔,這是你逼朕的。”身側的秦淵冷不丁冒出這一句來,令陸挽釵微微一滯,還未等她反應過來,自己的唇便被帝王堵上。

她的眼睛瞬間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