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猜測隱隱在心中升起,讓她久久不能平靜。
心頭一陣震蕩翻湧,原本平靜得毫無波瀾甚至一潭死水的心竟然因他一句話起了一瞬的波瀾。
那漣漪律動著,逐漸歸於虛無,卻又有新的漣漪再次顫動起來,昏暗的眼前竟出現一片白光,那光閃動著,將她心間衝得潰不成軍。
但是……片刻的衝昏頭腦過後,她便迅速清醒過來。
這可是帝王,他的話豈是可以相信的?
況且,她與他,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算計。
她眸光微微一變,望向那和農婦說話的男子,時不時回頭查看她的情況,陸挽釵怕被他發現,隻得慌亂躲開。
等他與那農婦說完話之後,一陣腳步聲從她身後傳來,一隻大手將她的肩膀輕輕扶正,讓她正著身子躺在榻上。
秦淵直視著她,“這家主人家知道你病中不宜吃硬食,特地送了碗藥粥來。”
說著他端起一旁桌子上的瓷碗,坐在她床前,用湯匙舀起一勺藥粥來便要喂給她,陸挽釵想伸手去阻攔,可卻發現自己的手格外疲軟,總也動不了。
她驚訝地望向秦淵,張大的杏眸中仿佛寫滿了:這是怎麼回事?
“你這一病把從前積壓的舊傷全都牽出來了,大夫說你還不能妄動,最好養一養。”秦淵解釋道,又再次想給她喂藥。
可陸挽釵卻皺著眉頭盯著那碗,隻覺嗓子刀割般的騰通仍未散去,她如今是一點東西都不想吃,包括藥粥,那也是苦的。
豈料下一瞬,隻見秦淵將那湯匙在粥中攪了攪,而後確定溫了之後,才舀起一勺放在她的嘴邊。
“你若不喝,我便喂你喝。”秦淵笑著盯著她眼睛,“你自己選吧。”
陸挽釵伸出手來。
秦淵也明白他的意思,將湯匙舀起藥粥,送到她嘴邊,仿佛那唇還殘存著幾分溫熱之感。
她乖巧地張口將那藥粥喝下去,碗中的粥很快見底,秦淵見狀才鬆下口氣來,用布巾擦拭著她的嘴角。
隻是喝過藥後,她便有些困乏,盯著他的眼皮逐漸耷拉下來,眼前越發模糊,靈台越發不清明,望著秦淵便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時已將近戌時,窗外天色已然昏暗下來,陸挽釵緩緩睜開眼睛,卻見自己躺在床榻裡邊,身側便是秦淵。
她想動一動被子,可意識回籠後,麵前便噴灑而出細細的霧氣,這霧氣帶著幾分溫熱與熟悉,像隻無形的手將這陣霧氣與她自己的吐納之息輕輕纏繞。
秦淵側身躺在她麵前,吐息略微深沉,每一次吐.出的溫熱氣息都帶著他獨有的氣息,輕輕拂過她的的臉頰,癢癢的,令她的心不自覺地輕顫。
這人清冽的氣味驟然鑽入鼻尖,且離她這麼近……不對,她腰上怎的有些沉重?
借著未燃儘的蠟燭的微光,陸挽釵費力地望過去,隻見秦淵的一隻手搭在她腰間。
她轉而去看秦淵,可轉頭卻看見秦淵也轉過頭來,若是都醒著,那便是四目相對。
秦淵的喘息之頻在一瞬間便已經變了,他低低地喃喃著,嗓音卻極冷:“彆動,大夫說你腰腹不可受涼,但你有半夜扯被子的毛病,還是說你想死得快些……”
陸挽釵驚詫,吐息變得輕柔而紊亂,她什麼毛病他怎麼……
她的思緒瞬間停止,之前在木屋中也是同床共枕,他的確很可能知道自己的小毛病。
思及此處,陸挽釵隻想給自己的腦袋紮一針,乾脆失憶算了。
她試探著望向秦淵,隻見這人雖多日奔波,可卻仍豐神俊朗,睫翼微顫著,眉間卻總有劃不來的憂愁似的,總擰著不舒展開。
鬼使神差地,她竟想伸.出手去替他撫平那褶皺,隻是忍痛伸.出手去,剛要碰到他的眉骨時,她隻覺手腕被人輕輕握住。
隨後又有一隻手扶著她的手臂,將她的手輕輕放回去,她再次望過去時,卻見秦淵醒著,充斥著冰冷之意,“姑娘,莫動。”
身體頓時一僵,被觸碰的那隻手再次生發出熱意,她的氣息略顯急促,似在泄露她內心的慌亂與悸動。
這屋子不大,床榻也小,以至於二人之間的空當萬分逼仄狹小,旖旎之色如同霧氣,氤氳於諸隅,將他們緊緊包裹。
聆音於此,陸挽釵急忙闔眼裝睡。
夜色寂寂,那玄色的夜幕如被打翻的墨一般在空中緩緩流動著。
忽而一隻手帶著怒意,手上青筋暴露,捏住那方硯台便狠狠掀翻而下,頓時滾落地上與一旁的宣紙上無數墨汁,墨汁在半空中劃過一個低低的弧度,最終啪地一聲紛飛四濺。
墨汁也順帶著沾上他的手,他指尖帶著墨汁,狠狠地戳在書案上鋪著的宣紙上,眼睛死死盯著眼前跪著的幾個人:“十七日了,陛下已然失蹤十七日了,我們做親衛的居然連個影都抓不到!”
“如今大理寺與刑部的人都在暗中追查,他們是奉晉王與朝中元老之命,我們能說什麼!陛下多疑,若最後反而讓他們找到陛下,你們想沒想過我們親衛軍會該當如何!”
“大人息怒!”下方那身穿玄色軟甲的手下親衛頓時跪倒一片。
“息什麼怒?還不接著去搜查,若三日之內找不到陛下蹤跡,你們都給我提頭來見!”
幾張宣紙被陡然間掀翻下來,在風中飄飄揚揚,最後無甚支撐落在地上。
那下麵跪著的幾個親衛頓時得令起身告辭前去搜尋,眾人起身行走間帶起的微弱的氣流又再次將麵前地上一張宣紙帶離地麵,羽毛一般搖搖晃晃地漂浮著。
隻是它隻浮動一瞬,便又再次如落葉一樣緩緩飄落到地上,一動不動。
第二日陸挽釵醒來時,身體已然能慢慢活動,她把雙手放在身後,支撐著想要慢慢坐起來,抬眸望著眼前睡著的男子,一時微風拂動,忽而生發出一種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一個月前她還是命懸一線的晉王妃,如今卻成了皇帝在外麵遇到的救命恩人。
果真世事難料,誰也永遠不知下一瞬到底會發生什麼。
不過估摸著日子,他的親衛也該快到了找到他的時候。
但蔣仰止也不知身在何處,她抬手撫著額頭,先不說後麵的謀劃該如何開展。
她望向窗外,仰止不會出事吧……
正當她思索著,身後卻伸.出一雙手來,扶著她的肩頭便要讓她躺回去,耳邊傳來男人深沉的聲音:“病著,彆動。”
這聲音嚴肅而威嚴,還帶著幾分無以言喻的關切,令人無端多了幾分安心的意味。
但陸挽釵可從不會輕易把心安下來,不能等著病養好,她必須儘快把下一步做完,然後進行最後一步。
她是被趕到佛寺去的,在去佛寺的路上逃出來的,如今在佛寺裡裝作她的是當初跟隨她一同出京的方懷玉。
由她的侍女和心腹看著她,又給她下了昏睡的藥,以確保她一時半會醒不過來,可如今時機也快成熟了,她必須得儘快結束這邊的事,趕回佛寺。
畢竟佛寺那邊還有條大魚,一條能讓她給晉王當頭一棒的大魚。
她的手指蜷起來,兩根手指貼在一起狠狠地捏了捏。
既然如此,那離她“死”之期越來越近了。
早食那家農戶又送來些清粥與小菜,那婦人摸了摸布裙,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鄉下人家,沒什麼山珍海味,二位莫言嫌棄。”
“夫人言重,您好心收留,我們怎會嫌棄?”陸挽釵站起身來,向她微微頷首。
“不過,我們來時見村中房屋多遭損毀,可朝中今年四月不就已然把修繕款撥到清河境內了麼?怎還會如此?”秦淵突然開口。
聽語之際,陸挽釵抬眸望向貌似不知的秦淵,眼眸微微眯了起來。
莫非他真的記起自己的身份了?
這種事還能有何原因?
要麼修繕款被層層盤剝,要麼就是被某一層直接吃掉。
無非就是多人貪汙還是一人貪汙的區彆。
果然,那農婦聽後苦笑一聲:“說什麼修繕款,那不都是官家老爺的事,他們一聲令下,想給便給,想不給便不給,我們一介布衣,有什麼開口之機?”
她深深歎著氣,轉身離去,“我還有活要乾,先走了。”
此事過後,秦淵便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盯著右手大拇指,那曾經帶著扳指的痕跡仍在提醒著他。
額間兩側細微的刺痛如同細針入穴,輕輕紮了一下又很快抽出來似的。
他眉尖微斂,聚攏到一處,很快皺成一團,手伸到額間用力地摁揉著,可力度過大,那額角處頓時泛起微微的紅色。
許久,他貌似才堪堪恢複幾分,側頭見陸挽釵已經醒過來,忙走過去扶住她的肩膀將她扶起來,又在她背後放上一個軟枕,令她坐在榻邊。
“好了?”秦淵問。
陸挽釵微微點頭,臉色卻仍是有些慘白,那張朱唇的顏色也有些淡,唇邊泛著微微的白色,她盯著秦淵,“郎君,可否過來一些。”
秦淵雖疑惑,卻還是依言過去,在她身側坐下,剛做好,他隻覺額角覆上一雙冰涼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