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離(1 / 1)

秦淵定定凝視著她,“阿瓔姑娘……”

這一聲如同一粒微小的石子被輕輕投入素來平靜的水中,遽然間泛起絲絲漣漪,令人心中再難平靜下來。

阿瓔……

不知是不是近幾日雨水格外多的緣故,屋外的空氣總是有些濕潤潤的。

就連屋子旁的花草的綠葉也像是被洗刷過一般,碧綠中微微透著些光亮,天邊的雲展雲舒也格外愜意。

像是流雲緩緩浮動著,帶著清涼的絲絲霧氣,沁入她的心中。

她聞言腳步向後撤去半步,那因下雨而被衝刷的泥土變得格外鬆軟,她的弓鞋鞋底都不可避免地陷進土裡,沾上三分混著花草味道的泥土。

陸挽釵杏眸流轉著彆樣的暗光,她那因啜泣而緊咬著微微泛起白光的嘴唇張了張,似乎想說些什麼,可下一瞬卻被一道突如其來的男聲打斷。

“阿瓔姑娘!”

陸挽釵循聲望去,卻見蔣仰止跑得氣喘籲籲,撫著自己的胸口微微地喘著氣,另一隻手指著山那邊遠處,“邊境瓴河突然決堤,河水很快便到這邊來了!”

"我們快走吧,山下村民都已轉移,就差你們了!"蔣仰止看著她,急切地道。

“什麼?”陸挽釵像是出乎意料似的,眼睛中劃過一絲詫異的驚懼之色,忙看向他,衝著蔣仰止問道。

就在陸挽釵回神的一瞬間,她隻覺自己的手臂被人牢牢抓住,怎麼也不可能放開似的,短暫的壓迫感過後,便見秦淵已然拉著她,抬步便要往外走去。

“這邊。”蔣仰止在前麵帶路,時不時看看後麵的兩人。

下山的路仍舊因連日的雨水浸潤而萬分鬆軟,腳下變得分外濕滑,饒是陸挽釵小心地望著腳下的路,可有時還是無奈地滑腳。

一旁的秦淵迅速察覺她的異樣,連忙扶住她,陸挽釵望著山下滾落的石子,頓時心跳如鼓,戰栗與恐懼悄然爬上心間,一陣後怕。

“沒事吧?”秦淵心一緊,連忙看向她,問道。

陸挽釵輕輕搖頭,“沒事。”隨後不動聲色地便要鬆開他的手。

可她怎麼抽手都抽不出來,忙抬眸望向身側的男人,隻見這男人亦望著她,似乎沒這回事似的,“怎麼?”

這話令她原本要問的話都瞬間憋回去,對方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不吃她這招,隻緊緊抓著她,仿佛生怕她再次滑下去。

好不容易走到山腳,陸挽釵卻也沒把心放下來。

“不對。”一旁的秦淵突然停下腳步,警惕地望向遠方,“不對勁。”

前方的蔣仰止見狀,也停下腳步來,靜靜的趴在地麵上聽著細微的變化。

空氣瞬間靜默起來,陸挽釵從未見過他二人如這次這般配合默契。

遠處傳來微不可查的響聲,秦淵凝神聽了一會,眉宇瞬間皺起來,眸光微動,閃動一瞬。

遠處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滾動著衝過來一般,但卻突然被什麼東西擋住去路,低低發出沉悶的吼聲,如同一隻凶猛的猛獸,漸漸向他們逼近。

“糟了……是瓴河決堤水,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蔣仰止望著遠處突然道。

眾人附和,隻是陸挽釵剛一抬腳,腳下的土地卻遽然間上下震動起來,她一時猝不及防,腳步有些踉蹌,險些站不住。

她的一隻腳陷入泥土裡,剛剛抽出來,尚未來得及走向彆處,不遠處的路上便洶湧而來一陣大水,那水咆哮著,發出類似猛獸般的奔騰聲。

洪水的衝擊力何其地大,它所經之處,草木皆是被攔腰斬斷,甚至有的被徹底沒過去,深深被吞噬進入洪水的腹中,隻能偶爾從挾滿著泥沙的水麵上浮現出來。

秦淵連忙抓住陸挽釵的手,將她緊緊護在自己的胸膛上,可他砰砰直跳的心跳還是將他的心慌儘數暴露出來,“彆怕,我在。”

他帶著陸挽釵向遠處奔過去,心幾乎都要跳出嗓子眼。

“不對,是滾石,快閃開!”遠處蔣仰止突然大吼一聲。

陸挽釵抬頭望去,隻見離他們很近的小山體竟有了鬆動的痕跡,山坡上的泥土因雨水的衝刷已經有下滑的趨勢,花草早已被衝刷得露出根莖來,可憐地在山坡上搖晃著。

她隻覺得男人抱著她滾到一旁,隻是下一瞬,男人的身形有片刻的停滯,而後隻聽他一聲悶哼,秦淵抱她抱得更緊了。

她望過去,隻見秦淵緊皺眉頭,能感受到他的身體微微震顫著,似乎在掩飾什麼莫大的疼痛,陸挽釵連忙探頭去看他的後背。

下一瞬,她便雙目圓睜,盯著他血肉模糊的後背,定時他方才抱著她躲避衝擊時被石頭砸到的。

那傷口分明更加猙獰可怖,陸挽釵甚至有些不敢看,血水沁著雨水與泥水,衣物濕噠噠地貼在他身上,血色已然翻湧出來。

“你的後背……”陸挽釵眼眶微紅,眼睫打著顫望向他。

秦淵攬住她,眸色愈發冰冷:“沒事,這還難不倒我。”

隻是不待她反應過來,隻覺洪水迅速奔湧而來,猝不及防被灌了滿口,胸腔被猛然灌進來無數摻著泥沙的河水,她身若浮萍般在水中漂浮著,隻有一人始終拽著她的手。

似乎脫力都不肯鬆開,她費力地想掙脫水流,想冒出頭去,可大水再次灌進她的口中,激得她一陣嗆咳起來。

喉嚨中如同被刀割著,口鼻被堵著,不能發出一點聲音來。

她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害怕,拚命的求生欲讓她緊緊抓著秦淵的肩膀,拚命想靠過去。

手漸漸沒了知覺,幾乎就要脫力,可大水卻越發洶湧起來,大有永遠不停滯之勢,猛烈地衝擊著她的身體,她眼前一陣模糊,漸漸陷入朦朧之境。

但眼前卻浮現起她自己上一世蒼白的臉,一旁方懷玉奸計得逞地笑著、婆母老夫人翻看著彆家高門貴女的畫像、晉王對她冷眼旁觀,默許所有人欺淩她。

以及陸家落寞,小妹失去庇護,不得已嫁給個混賬,於無人在意的角落難產而死……

她要死了嗎?

不,不可以,她還沒把皇帝這一事弄好,怎能就這樣死?

不行!

可她怎麼覺得身體這般沉重?

她試著動了動,隻覺得身體萬分疲乏,骨頭裡像泛著酸水一樣,動一下要緩好久,除此之外身體還很熱,尤其是額頭,仿佛燒起來似的,她額頭兩側發熱似的疼痛被無限放大。

眼前也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她拚命地想睜開眼睛去看清那眼前的景象,可眼皮竟然也是沉重的,竟一時難以睜開,她費力地掙-紮著,想睜開眼睛看一看。

耳邊突然響起細微的滴答聲,像是水滴落在地之聲,她耳尖微微顫動著,奮力地想尋找著這聲音的來源。

唇邊被人送上瓷器般的東西,那溫潤的瓷勺被送到她唇邊,禁閉的唇-瓣與冰涼的瓷器碰撞,以她的不肯張口獲勝。

陸挽釵朦朧中也不知那是什麼,本能地想抗拒,可那人十分溫柔地用沾過藥汁的溫熱勺沿觸碰著她的唇角,發現她又片刻鬆動後想再次送進去喂給她。

可陸挽釵微微皺著眉,還是想躲避,耳邊傳來一陣歎息聲,隨後隻覺自己的唇上遽然間對上一個柔軟之物。

溫熱中令她一時驚訝,而後在她片刻的鬆懈之後,她隻覺有溫熱苦澀的藥汁被灌入她的口中,一路滑下她的喉嚨,帶著苦澀與無端生發的曖意直入她的腹中。

玉齒被靈巧地撬開,而後就是那人的長驅直入,無數苦澀藥汁便被迅速送入她喉嚨中。

苦得她隻想側過頭去躲避,不想再喝。

望著床榻上緊閉雙眼的陸挽釵,秦淵強壓下心頭翻湧起來的苦澀,儘量平靜地給她擦去嘴角殘留的藥汁。

也順手擦去他方才口對口喂藥留下的藥汁。

當時他們被迫衝入水中,陸挽釵昏迷在他懷裡,他奮力地抓住她,拽住一塊石頭穩住身形,待水勢穩定下來便遊出去。

他們順著這條路一路往北走,果然在地勢稍稍高一些的地方找到零星兩家農戶,這村子像是遭受過戰亂,已經沒幾個村民。

隻有這家還有幾口人在家,幸而他們憐憫他二人遭此橫禍將他們收留,還請來大夫給陸挽釵診治。

在老大夫搭上她的脈後,那老大夫的神色瞬間凝重起來,他眉宇緊緊皺起,褶皺深一道淺一道,皺成川字。

“大夫,她怎樣?”秦淵見他神色,心頓時一緊。

那老大夫鬆開手,“她身上有慢性毒藥的痕跡,拖累要此時仍未解,已有惡化趨勢,此外還有積累的腿傷手傷……”

那老大夫忽而看禽-獸一般望向秦淵,意有所指地眯著眼睛道:“就算對她無意,也萬不該做如此虐待姑娘之事。”

“可能治好?”秦淵無視他話中之話,隻關切這病能否治好。

大夫沉沉地點點頭,隨即開了一堆藥叫他去抓。

可喂藥卻是個大麻煩,陸挽釵病中仍黛眉緊蹙,似乎朦朧中還在警惕抗拒,藥根本喂不進去,就算僥幸喂進去,也隻會是吐-出來。

最後秦淵實在沒法子,思慮許久,隻得用嘴含-著那藥汁,而後封上她的唇,強行撬開皓齒,將藥渡過去。

陸挽釵這一病就又是一整日,她醒過來時,是秦淵正在擰著水盆裡的手巾,正要過來給她擦拭臉頰。

她就這樣睜開了杏眸,靜靜望著秦淵轉身過來,當他把布巾擰乾水,拿著布巾欲去給她擦臉時,二人視線再次相撞。

可陸挽釵嗓子生疼,說不出來一句話,隻能這樣凝視著他。

秦淵見她醒過來,似是心也放下一半來,又將布巾伸過去擦拭她的臉頰。

門卻被緩緩推開,陸挽釵循聲望去,隻見是個荊釵布裙的中年女子端著幾個餅子過來。

她靠近時,不禁輕笑出聲:“明郎君可真心疼夫人。”

陸挽釵驚訝一瞬,剛想擺手去否認,秦淵卻輕輕摁下她的手。

繼而望向那農婦:“夫人說笑了,我與姑娘並非夫妻,但姑娘雖從前所托非人,可回京,我也會想辦法令她脫離苦海。”

脫離苦海。

但很快她便反應過來秦淵話中之意。

回京之後?難道秦淵已恢複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