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1 / 1)

此言一出,饒是秦淵這鐵石心腸的也有幾分不忍心,他側過頭去,“多謝,但不必了,用草藥即可。”

聽他如此說,陸挽釵也不再強求,隻是抬起頭來,“你既決心要走……”她頓了頓,想了一會,“那明日我給郎君準備一次藥浴,也好得快些。”

秦淵沒說什麼,隻重新躺回去,拍了拍一旁的床榻,扔過去一個軟枕,將床榻分隔成兩半,“上.床睡。”

望著他轉過去的背影,陸挽釵輕輕撫摸著那纏著紗布的手臂,心中默默給苦肉計蓋上個計成的章子。

第二日一早,秦淵隻聽外間傳來重物挪動之聲,他捂著胸口小心地抬步走出去,卻見陸挽釵費力地挪動著個大木桶,將其推入房內,微微泛起的灰塵令她有些嗆咳,可木桶卻被她洗得發亮。

見秦淵在看她,陸挽釵停下手中的事,瞥了一眼木桶,解釋道:“聽人家說泡泡藥浴對受傷之人有好處,我便托人買了這個桶過來,想說讓你試試……”

見秦淵似乎眉頭有皺起之意,陸挽釵連忙擺擺手,“我洗過了,是乾淨的。”

“你托的何人?”

陸挽釵狀似剛明白過來他擔心的是會不會暴露行蹤,她輕笑一聲:“是這山外腳下的一戶鄉親家,我是覆著布巾去的,他也以為我是麵容有損,並無不妥的。”

聽她如此說,秦淵才稍稍放下心來。

可聽著外間陸挽釵為他燒水沐浴發出的咳嗽聲時,秦淵終究還是有些遲疑,撐著欲起身中止她燒水。

但走到門框旁時,陸挽釵卻提著半桶水走進來,二人陡然相遇,陸挽釵垂眸望著手裡的熱水,“很快了,等我。”

她提起水桶就往木桶那邊走去,可手腕卻被秦淵穩穩控住,“算了。”

陸挽釵卻隻是輕輕一笑,“我半生飄零,所遇非人,本以為身邊一輩子都會是豺狼虎豹,心生畏懼,可直到我遇到郎君……”

她眸色逐漸淡下來,“不論郎君如何看我,我知曉你與那些人不同,在扶瓔心裡……”

秦淵盯著她的眼睛,似乎心底深處顫了顫,仿佛她下一刻便要說出什麼話來。

隻見陸挽釵抬眸望著他,“在扶瓔心裡,早已鬥膽將郎君引為摯友,為好友做這些事,縱使累也心甘情願。”

……

空氣忽然靜默下來,周圍的微風似乎都凝滯不流動,秦淵沒去看她,隻是淡淡望著她受傷的手臂,對於她的話半信半疑。

陸挽釵小心地扶著他坐到浴桶旁邊的木椅上,“衣物我已備好新的,沐浴完後自行更換便可,郎君有事喚我,我就在門外。”

說完後,她輕輕走出去,又將門帶上。

轉身後,外麵青山老樹映入眼簾,瑟瑟秋風吹拂至臉頰上,陸挽釵登時清醒幾分,方才的柔情偽裝才堪堪卸下來。

方才她刻意試探皇帝的風口,他雖年少登基,冷麵暴戾名聲在外,可此次不知是否是喪失部分記憶的原因,陸挽釵總覺得他並不像傳聞中那般暴戾,警惕歸警惕,到底底線放得很寬。

不對……皇帝失憶的話,之後謀劃該如何開展?

陸挽釵此刻才意識到這件事,她心底裡隱隱升起幾分慌亂,可她很快深深吐納,而後令自己心神鎮靜下來。

“姑娘,洗完了。”裡頭傳來秦淵的聲音。

陸挽釵應聲推門而入,屋內水汽氤氳,升騰著溫熱的霧氣,她緩緩走進去,可眼睛卻猛然間睜大,“啊!你你你怎麼不穿衣裳!”

她連忙捂住眼睛,迅速轉過身去,浴桶邊,秦淵出浴後坐在木椅上,半邊胸膛裸-露著,暴露在陽光下,正艱難地穿著中衣。

殘存在他肌膚上的茶色的藥湯順著他健碩的胸肌緩緩流淌下來,隨著呼吸吐納而胸口起伏,那殘留的藥湯水珠淌下來也愈發的快。

陸挽釵狀似有些驚恐,忙不迭跑出去。

可她出去後,地上悄然遺落下一條楝花色的繡著點點白梅的帕子,單薄地躺在地上,跟它的主人一般弱不禁風。

他也注意到這帕子,走過來蹲身將其撿起,隱隱的香味令他恍惚一瞬,隻覺這帕子有些似曾相識。

腦子突然間一痛,眼前浮現出一片黑夜,耳邊傳來市井小販的叫賣聲,星光點點地閃著,他似乎是個行者過客,走過如潮水的人群,自己的身體竟穿過那些人,化為虛影。

秦淵疑惑著向四周望過去,隻見東風徐徐,招牌迎風招展,一陣香風鑽入他的鼻尖,遠處突然傳來騷動。

他快走兩步追過去,隻見人群中一女子戴著若隱若現的麵紗,手中正舞動著花火。

……她是誰?

為何他會有這段記憶?

那女子的楝花色衣擺下滑落出一片帕子來,心底裡莫名的情愫驅使他伸-出手去抓住那帕子。

可帕子極其輕極其薄,被風鼓動著,很快便消失在眾人眼前,隻留一陣微弱的很特殊的香味散在空氣中。

很快消失殆儘。

秦淵的手抖動-抖著,額頭兩側太陽穴的刺痛愈發強烈,令他無法將此事全然想起來。

須臾,他才將那帕子緊緊握在手中,緩緩站起身來將衣裳穿好,推門走出去想一問陸挽釵。

可推門卻見一旁木板上,陸挽釵蹲在一旁,手旁還放著一些藥渣。

左手支著腦袋,眼睛闔著,眼下已然有些泛著淡淡的烏黑,手指燙出好幾道紅痕來,想是不知偷偷練過多少次掌握煎藥火候。

她身下坐著塊木墩,不知是從哪搬來的,木墩不太潔淨,帶著幾分泥土,泛著黑灰之色,連同她的裙擺都染上一絲塵土。

秦淵不自覺的墨眉微蹙,似乎覺得那點汙漬出現在她裙擺上格外刺目紮眼一般。

他抬步剛想走過去,陸挽釵支著頭的手驀的一滑,整個腦袋幾乎再一次垂倒下來。

他心頭一驚,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去托住她的頭。

女子並未醒來,闔著的眼睛沒有動,隻眉眼彎彎,唇畔漾起一抹笑意,口中低低地模糊不清地喃喃著:“阿娘……我要吃定勝糕……”

秦淵凝視著她,忽而輕哼一聲。

還是個饞鬼。

傷口處因此番大動而再次被牽扯,針紮般的疼痛不斷傳來,秦淵悶哼一聲,那托著陸挽釵頭的手也微微顫-抖一刹那。

隻這麼一下,陸挽釵便遽然驚醒。

她緩緩睜開眼睛,輕微的震蕩令她迅速清醒過來,霎時間,陸挽釵眸中一陣冰冷,猶如千年古井幽潭下鎮著的寒冰。

無法融化,愈發鑿開,隻消看一眼,便能叫人遍體生涼。

但陸挽釵很快將眸中之色藏匿起來,索性秦淵並未看到,眸色很快便又恢複柔情之色,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努力地看向麵前。

看清眼前人竟托著她的頭後,她不禁有些驚詫,“郎君……”

像是頃刻間遽然清醒般,意識回籠後,她的耳根迅速爬上一抹嫩粉色,也不知是裝的還是有些害羞,陸挽釵連臉頰都浮著幾分緋-紅。

秦淵從袖中掏出那方手帕,遞給她,“你的帕子。”

她微怔,隨後伸-出手去接過來,“怎麼在郎君這裡?我還以為找不到了。”

聞此,秦淵眸中閃過一絲不自然,將右手攥成拳頭置於鼻下,輕咳兩聲恍若在掩飾什麼,“你無意間掉落的。”

他並未提起方才泡藥浴時發生的那令人麵露怍色之事。

陸挽釵望著手上的帕子,剛想收回袖中,秦淵便開口道:“這帕子你一直隨身攜帶?”

聞聽此言,陸挽釵收帕子的行止稍稍有些凝滯,她捏著那帕子,不解地望向秦淵,“是,我自幼時起便獨愛這楝花色,況且梅花高潔,我亦十分喜愛。”

“郎君,可是有何問題?”

這話令秦淵的麵色有一瞬間的微滯,須臾,他才搖首,隻凝視著陸挽釵道沒什麼。

聽他如此說,陸挽釵便安心收起帕子。

美人垂下的眼睫之下,眸色中蘊藏的是算計的鋒芒,這抹算計的光芒很快被她藏匿起來,用一抹柔色將其覆蓋上一層薄紗。

就像是隔著霧氣觀美人、隔著雲端賞花,叫人深陷其中,卻不知美人隱匿在霧氣中的真實容顏是何模樣。

陸挽釵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秦淵卻又像是有何疑惑一般,語氣中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姑娘從何得知藥浴與人血入藥之法?”

這話聽著像是試探,陸挽釵不敢有絲毫懈怠,忙見招拆招接話道:“從前和家中兄長學的,本以為這麼多年都忘了,沒想到翻翻書,竟還能全然記起,便鬥膽給郎君一試。”

一瞬間,她敏銳地捕捉到秦淵眸底的一絲鬆動,卻又很快歸於冷漠,不過帝王大多喜怒不形於色,以此來謀劃帝王權術、牽製朝堂各方勢力,倒也並不奇怪。

“你兄長……”秦淵也聽出她話中之意,看向她問道。

像是勾起她心底深處的傷心事,陸挽釵似乎想強壓下她言語中的顫-抖,眼尾漸漸滾上一抹紅色,“兄長已過世多年,母親也因聽聞兄長死訊而……”

她沒有說下去,那話中拚命掩飾的悲慟藏也藏不住,秦淵看著她,似乎在判斷她這話中幾分真幾分假。

恍惚間又望見那夢中模糊的場景。

那年的冬雪紛紛,落在院落的每一寸土地上,紅牆白雪,映出他絕望的麵容,冷風裹挾著霜花撲打著他的臉頰,雪水將他的眼睫毛凍住,睜也睜不開。

他深深吐納一口氣,霎時間便將那心底裡的悲痛壓下去,再望向陸挽釵時,還是那個警惕心極強的明郎君。

可再望過去時,卻見陸挽釵靜靜凝視著自己,不知是否是在自己身上尋到什麼故人痕跡一般,竟眸中蘊著點點水光。

秦淵並未避開,他不可否認,縱使他心底不喜女子接近,可對這個女子,他雖有警惕之心,可內心深處卻未有太大排斥。

秋風逐漸變得柔和起來,天邊雲層也漸漸透出幾分金紅交織的霞光,映在二人的臉上,更添幾分柔和,遠處樹上飄落幾片紅葉。

紅葉被風裹挾著,刮過陸挽釵的裙擺,使得她裙擺上的飄帶被帶起來,飄向秦淵的袍子,那飄帶微微舞動著,像是帶著幾分無以言喻的挑-逗。

刹那間,秦淵盯著眼前的女子,眼前忽而又浮現那花燈如晝的夜晚中,於星夜下舞動花火的女子。

陸挽釵望著他眸色,心道那帕子的效用已然起來,下一步便該是她的美人計了。

隻是她剛剛想開始,腳下卻一陣上下震蕩,地麵仿佛都要震得裂開,她一時踉蹌,右手迅速撐著地麵,企圖穩住身形。

“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