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像……
他開始討厭自己的字,討厭不像從前的自己。烏墨染黑的,似乎不是字,而是李溋見不得人的心思。
寫滿字的紙重重揉成一團,李溋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道:“你給我藏好了。”
神窟外的廢棄屋子,和玉匣宮所有房屋都不同。那是一間竹屋,據說是千年前,祖師住過。竹屋一直有人修繕打理,所以即便無人再用,也完好無損。守神碑的弟子見遠處有人冒雨過來,看清後打傘去接。
山月擺手拒絕,和薑麟推門而入,不等外人看清裡麵,屋門就被砰一聲關上了。
屋內點著燭龍符,竹屋不大,也分了三室,正廳臥房和書房。陳設簡單,桌椅板凳都有,隻是沒有茶具棉被等日常用品。
神碑都放在地上,可入內之後,二人都愣在門口。
地上空空蕩蕩,哪裡來的神碑?
“怎麼……怎麼不見了?”薑麟問外麵的弟子,有沒有其他人來過竹屋,山月阻止道:“不必。”
她搖了搖頭,重複道:“不必問,他們走了……”
薑麟道:“何意?”
山月來到書房,摸了摸一張紫竹矮榻:“你在哪找到我和李溋?”
見她一副長談的模樣,薑麟叫弟子送來炭火,她讓冷得臉色發白的山月換掉濕衣,一邊說。
“地道啊。”
山月:“當時我二人什麼情形?”
薑麟一愣,她的目光有些飄忽,山月催問:“是不是有正常的地方?”
薑麟抓了抓臉:“沒有啊,就是躺在地上……”
“躺在地上……”山月皺眉道:“不是你找到石棺,開棺救我們出來?”
薑麟一愣,麵露疑惑:“開棺?開什麼棺?”
山月將神窟經曆告訴薑麟。聽完,薑麟原地轉圈,似乎難以置信。她欲言又止:“原來……難怪摟得那麼緊……我還以為……還以為……”
山月:“以為什麼?”
薑麟看了她一眼,腦海裡全是李溋緊緊抱著她,壓在她身上的模樣,她實在難忍,咬牙忍住了才說:“沒什麼!這不重要!你方才說經曆是假的。神碑追殺,被困石棺都是幻覺?”
山月點頭:“對,就像沈策和有福客棧。”
“他們為何這樣做?但是你們的傷口……”說完她恍然大悟,李溋的傷是山月包紮,山月手傷是她自己處理。自己忙著善後,並沒有親眼看見二人的傷勢。她自己也在神窟中受傷,可現在卻沒有任何不適。
山月道:“為了離開萬神窟,所有神碑,一起離開。”
她問薑麟:“萬神窟有禁咒,玉匣宮又有禁空網,想要離開,是不是得撤了這兩層禁製?”
薑麟:“可是之前沈掌門逃出去,逃得悄無聲息啊,其他神碑為何不學她的經驗?”
山月:“你忘了,她逃走是因為禁咒出現缺口,而且……我問過她,她不是飛出去,是深夜乘守門弟子不備,直接從大門溜出去。”
“呃……”薑麟服了:“好吧,因為地震,禁空網被你解開,之後又設計了那場追逐戲,讓你以為他們完全瘋了。利用你的不忍,做出自己獻祭的決定。而你獻祭,李溋就一定會……可是這也太巧了……”
“不巧。”山月道:“神碑與地脈相通,他們能感受到地龍的異樣,預測地震。地震後我勢必解開禁空網。為了防止餘震,不會馬上封閉,這就給他們留出了時間。最開始的禁咒缺失,也會引你我入內查看。”
薑麟:“阿溋毀神窟,也是他們預料的?”
山月:“這……這我也想不通,或許是因為那個俗語吧。”
薑麟:“什麼俗語?”
山月認真道:“七分打拚,三分靠命。”
薑麟:“……”她雙手抱頭:“好吧……反正現在都跑了……”
山月道:“有個好消息,和……”
薑麟果斷:“好消息。”
山月道:“神碑應該沒被斬斷,那些斷開的碑,是他們給我們造的假象。”
薑麟:“那壞消息呢?”
山月:“神窟內有很多靈石,經年累月,靈石和神碑有感應,之前可以通過靈石找到神碑。但是現在……而且神碑到了外麵,會和沈掌門一樣,產生迷蹤幻境,把無辜路人給關進去。”
薑麟道:“怪不得要毀了神窟,這不是大海撈針?你家阿溋真是幫大忙了。”
山月沉吟道:“也不是全無辦法。”
薑麟:“說來聽聽。”
山月:“神碑需要充沛的靈氣,他們要去的地方一定靈力充沛,世間靈力充沛之地,就那幾處。”
薑麟點頭:“好,我派弟子去搜尋。”
山月麵露擔憂:“恐怕,他們選的地方,不太好搜尋。”
薑麟問她是不是有想法,山月反問:“與哀神嶺靈氣相當的地方,是哪裡?”
薑麟思索良久,隨後不可置信道:“什麼?!該不會跑到那去了!”
山月:“極有可能……”
薑麟嘶了聲:“那可真的糟糕!糟糕啊!既不好找!弄出亂子又會釀成大禍!搞不好還會……”
山月讓她稍安勿躁:“事已至此,先彆著急,那個地方……就算要找,也不能用玉匣宮的名義。”
薑麟:“你說的對,你有什麼打算嗎?”
山月:“玉匣宮發生那麼大的事,需要留人善後,神碑出逃也不能聲張。我想,你帶著雲亭和幾個信任的弟子去。我在玉匣宮善後,等這邊結束,再去與你會和。”
薑麟連連答應:“好……好,這就傳信給雲亭,讓他回來,不!彆回了!直接去那!”
山月道:“把李溋帶走。”
薑麟嗯了聲:“他能願意走?”
山月道:“這你不必擔心,一而再再而三忤逆我,他不敢。”
薑麟瞧她臉色,試探道:“那……你是打算保他?不罰了?”
“罰。”山月道:“傷口是假的,可靈力被奪走是真的,靈泉枯竭,神碑借了我們的靈力才能順利逃出去。讓他養一養再……”
薑麟表示明白:“師叔,你要彆人加固你的結界,方才又不禦劍,是不是靈力被奪走,虧損太過的原因?”
山月聽了,眼神一黯,含糊道:“是……”
薑麟卻道:“不對!”
山月難得露出緊張的神色,薑麟道:“山外山殺人事件,又和神碑有什麼關係?”
原來是這件事,山月偷偷鬆了口氣:“有關,但不是全然有關。無關,也不是全然無關。”
薑麟一屁股坐在紫竹矮榻上:“求求您彆賣關子,我今天受到的驚嚇夠多了!”
山月跟著坐在身邊,道:“神碑裡麵,有沒有出自上清派的掌門或者名修?”
薑麟:“好像有……上清派沒落很久了,有也隻有一兩個吧。”
山月:“先前阿溋拿了一卷魚鱗書過來……”
她將蕭雲受到的不公對待告訴薑麟,薑麟聽後怒道:“還有這事?!我說為何總有弟子申請印鑒複核,這老頭……這老頭!!!”
人已經死了,她說不出指責的話。
“你的意思是,上清派前輩離開萬神窟,發現自己後人被欺負,幫她報仇?恰逢地裂,索性把屍體扔進裂縫裡偽裝意外?”
山月道:“我更傾向於意外。”
薑麟想起那塊致死的石頭,道:“那五十個弟子……”
山月道:“那道劍傷十分霸道,或許他們看見了意外現場,以為蕭雲殺人。我不了解蕭雲,可若是一個極端衝動之人,也不是麻煩李溋來找我。”
她說著,在腦中猜測當時的場景,蕭雲意外害死印鑒長老,被眾弟子看見,眾人將她捉拿伏法。恰好上清派前輩逃出萬神窟,看見自己的後人被欺負,一氣之下將人都殺了……
“你想,尖石上的血沒有被雨衝走,說明在大雨來之前就已經乾涸。神窟出事的時候,山下……同樣在發生大事。”
薑麟道:“我覺得不滿印鑒長老的人不在少數,為何隻猜上清派?”
山月攤開手心,一顆黃色圓球躺在手心裡:“我在那堆亂草邊撿到。”
圓球上麵黏著一張快掉的紅紙,用極小的字,寫了山楂二字。
薑麟:“山楂丸?”
山月:“嗯,山楂丸用山楂,六神曲和麥芽製成。你聞聞,這顆麥芽放得很少。”
薑麟聞了聞,什麼都沒聞到。她又撥開黃色糖紙,深吸一口氣後,麵露難色。彆說這顆泡過水,就算新製成的,她也什麼都聞不出。薑麟不好意思說師叔狗鼻子,山月精通藥理,她這麼說準沒錯。於是就當這麼回事,應了聲。
“放得少?然後呢?”
山月想起李溋房中,看到的山楂丸罐子,道:“太酸了,他不吃酸。”
不吃酸,所以那不是他的山楂丸,隻能是彆人送給他。李溋仿佛天生遭人嫉妒討厭,山外山隻有蕭雲與他交好。
山月道:“外門長老沒有說蕭雲失蹤,她一定還在玉匣宮,各中緣由,找到了人才能知道。”
薑麟不知道這些線索,在旁一頭霧水,此事疑雲叢生,找人一定要找。而且不管是不是她殺的,玉匣宮弟子被人割喉拋屍,這是必須查清的大事。她連忙問:“那位先輩難道也沒有離開玉匣宮,和她在一起?”
山月問道:“阿麟,要是你遭受不公,憤怒之下殺了印鑒長老,你會怎麼做。”
薑麟:“跑。”
山月:“被人撞見凶案現場,把五十個目擊者也殺了。”
薑麟:“跑得更快。”
山月看她,薑麟正色道:“因為不公殺人,也就是報仇。若是我,我殺完印鑒長老,清醒了,回過味了。就會察覺,最大的問題不是他。而是能不能參加內門考核,全看是否集齊印鑒這一項。這是製度的問題,該連製定這項規則的人也除掉,我,會殺了我。”
說完,她指著山月:“還有你。”
竹屋外雷聲轟鳴,分析完,二人心中同時想到一種可能,隻對視一眼,就一齊起身離開竹屋。
暖閣外,明真冷得抱住自己。他還以為看守李溋是什麼好差事,結果那小子舒舒服服呆在裡麵,自己站在門外!跟看門狗一樣!他愈發討厭李溋,這雨太大,靠緊門也被水打濕。
他想去取件外袍,這時,雨中,有人正朝暖閣過來。看身形,是個女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