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我以為那晚以後他會疏遠我，躲避我，但令我意外的是，他照常出現，一如往常在地鐵上看書，但這次不一樣的是，他戴了墨鏡，看的也是電子書。

我以為他在耍酷，伸手要去摘下他的墨鏡，結果被他拒絕。

“我的眼睛腫了，很不好看。”他的聲音嗡嗡的，我以為他是昨晚著涼了身體不舒服，就放棄了開玩笑的想法，和他話起了家常。

值得開心的是，他沒有因為那晚的吻而躲避我，但他也沒有把那晚的吻當回事，這讓我有些生氣。

我們之間像朋友一樣相處，聊天說笑，互相分享生活，時不時會產生一些肢體接觸，但都是點到為止。

時間鄰近了他的生日，我挑了個周末，精心準備一份禮物，打算去他家樓下給他一個驚喜。

之前的窺伺隻讓我知道了他家住在什麼單元，幾樓幾號我一無所知。我站在樓下，剛想給他發消息，就被一旁的騷動吸引了視線。

在我走來的方向，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罵罵咧咧，快步走過來，興許是隻罵人不解氣，他時不時還會轉身去擊打和他同行的男生。

男生細皮嫩肉，在男人麵前顯得楚楚可憐，巴掌落下來，他也不反擊，而是儘力地躲著，躲不過的時候就縮著身體硬撐，然後用水靈靈的眼睛釋放出期望得到救助的信號。

我顧不上手頭的禮物了，果斷地丟下，然後飛快助跑過去一躍而起，踢翻那個正在對尹琮施暴的男人。

“你在乾什麼？！”像是怒吼施暴男，也像是在質問逆來順受的尹琮為什麼不反抗。

一時之間，我們三個人都愣住了，男人倒地後十幾秒後才惱羞成怒地爬起來試圖反擊。

但我學過跆拳道、泰拳，身手不錯，眼神也毫不遜色，男人在我凶狠的眼神下遲疑了，沒有貿然上前。

我對此嗤之以鼻——看起來人高馬大，實際外強中乾、欺軟怕硬，真是丟我們男人的臉！

男人也回過神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被我護在背後的尹琮，一瞬間腦補了所有劇情，惡狠狠的話從他的口中爆出。

“這是你的新相好？好啊！怪不得你最近心不在焉，上/床時也像個鐵板一樣硬邦邦的，原來是有了新床伴是吧？！

“你賤不賤啊，欠/操是嗎，真是饑不擇食了。這狗屁玩意的××看起來就不大，到底是怎麼睡/服你的？老子最近都沒有被伺候好，要不你們倆一起上，讓老子爽上一爽，哈哈哈……”

我猛地在他臉上砸了一巴掌，又趁著他放鬆警惕時在他□□處狠狠一踢：“滾！不然我就讓你親眼看著‘狗屁玩意’卸了你的命根子！”

對方果然被嚇著了，捂著受傷的部位踉踉蹌蹌地跑了，最後還不忘回過頭來放了一句無用的狠話：“你們給我等著，等我回來弄死你們！”

那個混蛋走後，我轉過身去查看尹琮的情況，卻對上他倔強的眼眸。我這才意識到，他剛才一聲都沒吭，哪怕是被那個混蛋講葷話羞辱也不曾反抗，但他也不是不憤怒。

一種更有力量、更能斬斷糾葛的東西在他眼中慢慢滋生——他失望了。

他眼中的期待與愛意，隨著渣男的離去，以摧枯拉朽之勢悄然崩塌了。

007

我扶著他回到家裡，倒了杯水給他喝下。他又沉默了許久，抬起手想不斷地喝水，但很快發現這不過是欲蓋彌彰，於是他放下水杯，緩緩開口——

謝謝。

簡單兩個字，但我感受到了他胸腔內洶湧的情緒。

“你早該告訴我了，我來替你出頭。”我啐了一口，“那種人渣，不分手留著乾嗎？！”

他沒有看我，也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將和那個渣男相遇相愛的故事向我娓娓道來。他的聲音沙啞而冷靜，像是一個人老去後訴說自己年少時的故事，又像是一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講述著與己無關的人的遭遇。

在他的敘述中，我終於拚湊完整了他的過去。

他這一路走來，坎坷異常，從小爹不疼娘不愛，全靠當地的福利機構的資助讀完了高中，但高考發揮失常，他隻考上了一個還過得去的二本學校。

他們學校的學費很高，助學貸款不能完全覆蓋，於是他隻能勤工儉學，沒日沒夜地兼職賺錢，過早地透支了生命，留下了或大或小的病根。他不敢放棄，隻能不斷告訴自己說，畢業了就好了，經濟獨立了就好了。但他還是太過天真，大學的冷言冷語比起社會的殘酷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出社會後，因為學曆低，他找不到工作，不斷被拒絕，被羞辱，半年後才勉強找了份糊口的工作。但每天重複機械的程序，壓抑的工作氛圍，不平等的同事相處，都讓他喘不過氣，每次上班都是一種煎熬，直到遇見了那個人。

他說：“我和他，也是在地鐵上認識的。”

這個“也”字的使用讓我有點吃醋——我和那個渣男怎麼可以同日而語？但他沉浸在講述裡，沒有注意到我情緒的變化。

他說他之前在地鐵上和那個渣男頻繁偶遇，久而久之，他覺得這是天降的緣分，是老天給他的一個脫離苦海的機會，於是他主動搭訕，頻繁出擊，終於把對方拿下。

故事的伊始充滿了甜蜜，他們如膠似漆，愛得轟烈，在床上也十分合拍，儼然一對神仙眷侶。隻是後來，時移世易，兩個人的步調不再一致——他漸漸找到了工作的意義，而對方卻墮落沉淪，染上了各種惡習，甚至開始打他。

聽到這裡，我愈加惱火。

他們兩人在床上怎麼合拍與我何乾？他是在故意炫耀，還是要借這件事向我表明他們曾經是多麼地快活恩愛？

聽到渣男打他的時候，我甚至有些慶幸：對方是個家暴男，這下他該失望了吧，乾脆而果斷地離開，然後和我在一起。

我會讓他幸福的，這件事我無比確定。

但他沒有選擇和渣男分手，而是和渣男繼續生活下去。

“一年多……他打我打了一年多，明明是我養著他，讓他有飯吃有地兒住，他憑什麼打我？你說，可笑嗎？

“可笑的是我，是我還在自作多情，還在等待他浪子回頭……”

他還說，上次戴墨鏡就是為了掩蓋眼周的淤青。

“那你怎麼不分手？他都打你了你還倒貼上去乾嗎？！”

他轉過頭來，眼眶中的眼淚終於忍不住了，大顆地砸了下來：“因為我需要愛。”

“從小到大，我缺少愛，渴望愛，但一直都得不到滿足。他給我的愛，雖然起初美好，結局殘忍，但我還是上癮了，我戒不掉。我怕一旦丟掉，我就再也沒有了……

“我需要被愛著，才能確定自己存在著。”

我急促地抓住他試探著伸出來的觸角，我想告訴他，我可以的！我可以給他愛，給他存在的意義，隻要他矢誌不渝地和我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離開他好嗎？”我把他的身體掰過來，“我來愛你，來照顧你，你不會孤獨，有我在。”

“那他怎麼辦？他不會善罷甘休的，我、我怕……”

我抱住他，用手撫平他的不安與驚慌：“彆怕，我在！”

之前他和那個渣男合住，卻是他獨自負責房租水電等費用，我果斷決定讓他退租，住到我那兒去，這樣渣男就算回來也沒有地方落腳，更彆提騷擾他。

我把那個渣男的物品胡亂堆到一起，讓他統一丟到垃圾桶裡，他在垃圾進入垃圾桶的刹那，鬆了一口氣，像是把和渣男的過往也一並丟棄了。

那個渣男還知道他在哪裡上班，於是我又讓他把工作辭了，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所以剛住進我家的那兩周裡，他都在對接工作準備離職。

渣男時不時打電話轟炸他，想要找出他在哪兒，但他果斷地換了號碼，渣男還沒有手眼通天到能去查詢他的電話號碼，所以騷擾電話也不怎麼響起了。

兩周後，他終於能安心住在我家了，雖然沒有工作，但是手頭還有一些積蓄可以維持生活，所以他表現出前所未有的輕鬆。

當然，我可以很自豪地說，這和我的陪伴和愛的滋潤不是沒有關係的。

008

這天，我起床後發現他並不在床上，桌子上還擺著一張紙條。我拿起看了上麵的字，立刻憤怒地出了門。

尹琮和我提過渣男經常混跡的區域，我知道在哪裡可以找到他。

果不其然，在一個地下賭場，我透過縹緲繚繞的煙霧，看到了那張惡心的嘴臉。

我把他拖了出去，把他狠狠地摔在地上，並送上一巴掌。

“尹琮呢？”我大叫，仿佛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他見來人是我，也惱羞成怒，想反抗卻發現無法掙脫我，隻好打打嘴炮：“我他媽怎麼知道，怎麼？你沒法讓他爽所以被他甩了？我說吧，他就是賤，你都不知道他還有多少下家……”

我二話不說，再送上一拳：“他人呢？”

我把紙條甩到他臉上，惡狠狠地讓他仔細看看。他果然沒有看，三兩下把紙條撕了粉碎，然後冷笑著繼續嘲諷：

“看個屁看，他離開你是因為你不中用，你滿足不了他，你要找人彆來找我！老子早就不在乎他了，老子有的是狗，不缺他一條！”

我也不打算和他廢話，把他打了一頓，拳頭故意落在他的臉上。

我要幫尹琮教訓他，讓他感受被暴力對待的滋味。

他也不甘示弱，趁我不注意對我使陰招，抓破了我的手臂。

雖然受了傷，但是我滿意離去——

我的目的達到了。

009

尹琮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昏沉了好一會兒，才從混沌的狀態中回過神來。

周圍一片黑暗，他自己也被綁住了手腳，難以動彈。

這是怎麼回事？他在腦子裡回想，卻一團亂麻。他記得自己明明是在房間裡睡著的，但此時他好像躺在一個倉庫或者是地下室裡，環境逼仄而黑暗。

我被綁架了？他一下子想到了這個可能，但什麼時候呢？他男朋友怎麼樣了？他們睡前是在一起的，如果他被綁架了，那對方……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他不敢再動，閉上眼睛躺回原處，假裝自己沒有清醒過。

吱呀——

不遠處響起門被打開的聲音，尹琮感覺到有光照了進來。接下來是“咚、咚、咚”的腳步聲，在距離他幾步的地方停下。

“彆再裝了，我都看見你醒過來了。你沒想到會有監控吧？”熟悉的聲音在空間裡響起，徹骨的寒意像毒蛇一樣攀爬上他的脊背，他如墜冰窟。

在他猛然睜開眼的同時，一記腳刀朝他腹部踢了過來，他躲避不及，硬生生地接了這一腳，猛烈的疼痛爬滿全身，逼出了些許汗珠。

“怎麼會是你？”他咬牙切齒地說，顯然也沒預料到來人的身份。

那個口口聲聲說愛他，會永遠照顧他的枕邊人，此時卻把他綁架，丟在這個黑暗的環境裡。

“怎麼不能是我？”男人臉上露出得逞的奸笑，“那個渣男都能對你頤指氣使，衝你拳腳相向，我為什麼不行？”

他眼中有失望，有憤怒，但更多的是不解：“為什麼？你把我千方百計地騙來就是為了把我綁起來嗎？”

“哈哈，”男人坐下來，抬起穿著皮鞋的腳踩在他臉上，儘情地羞辱，“當然不隻是，我想要更多。”

“你想要愛，我給你；你想要被保護的感覺，我也給你，而且會全心全意地滿足你。但是我滿足了你，你也得滿足我啊，不是嗎？”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做我的狗，忠心耿耿，無條件服從於我，而且是發自內心的。”

尹琮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他這是脫離了一個地獄，又猛然紮進了另一個地獄嗎？

為什麼會這樣？自己是有多倒黴，才會落入一個又一個渣男的陷阱裡？

不，是自己太傻了，傻到輕易相信這世上有免費的午餐。

他應該先愛自己，而不是奢求彆人的愛。近乎病態的渴求隻會討來病態的愛，如果他能出去，他再也不會輕易相信彆人的殷勤了……

他得想辦法活下去！

男人又站了起來，蹲到他麵前，他這才能看清男人的臉。一樣的五官，一樣的輪廓，但表情陰翳無比，眼神裡充滿了占有欲。

對方猛地吻下來，肆意占有他的一切，攻略他的城池，仿佛想要把他的靈魂吸走。

他咬住對方的嘴唇表示反抗，但對方沒有鬆口，他加大了咬合的力度，一股暖流湧了出來，殷紅的血液在他們唇齒之間蔓延，像一朵盛開的玫瑰，美麗卻預示著危險。

想起麵前的男人也曾吻上自己的嘴唇，咬出腥甜的血液，說了一句“我要你永遠記住我”。

那樣的眼神，那樣的行為……原來一切都是有預兆的，他早該察覺到的。怎麼會有那麼好的事情被自己遇上，他該更加小心的。

他那無法被滿足的愛的欲望讓彆人抓住了可乘之機，此刻該是被收割結果的時候了。

男人放開了他，興奮地笑著，血液塗滿了嘴周，把恐怖的氣氛渲染到極致。

“你放開我，不然我喊人了！”

“我沒有封住你的嘴，就是不怕你喊。你也彆想會有人來救你，你沒有朋友，沒有工作，你的父母也不曾關心你的死活，你覺得這個世上除了我，還有人在乎你嗎？”

尹琮心一沉，陷入絕望。他後悔自己的大意，悔恨自己那麼輕易就將身世全盤托出，讓自己此時如此被動。

男人抬腳走了出去，關上了門，切斷了光源，整個環境又陷入黑暗。

尹琮奮力想解開綁住手腳的繩子，掙脫桎梏，但沒有成功。嘗試未果之後，他蠕動著前往門口，打算嘗試破門，先搞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

他偶然間瞥見了旁邊的一堆白色物質，電光石火間，他莫名但無比地確信——那是一堆森森白骨。

巨大的刺激讓他不堪重負，意識開始模糊。

在昏厥之前，他意識到，自己不是第一個獵物，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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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