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我照常步行去地鐵站，與往日不一樣的是，我精心打扮了一番。

迎麵而來的風吹打著，我微微低頭，時刻關注著發型是否淩亂。

緊趕慢趕，終於趕上了要乘坐的那一趟地鐵，甫一進入車廂，我就看見那個人如往常一樣站在不開門的那一側，抱著一本書仔細閱讀。

天氣有些冷了，他在T恤外麵套了件薄外套，背後的淺棕色的背包滿滿當當的，我非常好奇裡麵裝著什麼。

我迅速霸占了他身邊的位置，地鐵開動時還有意無意地蹭了一下他的手背，滾燙的溫度在一瞬間傳遍我全身的脈絡，讓我不自覺顫栗，仿佛經曆了一次短暫的高/潮。

我用餘光觀察他的反應，發現他絲毫沒有察覺，依舊心無旁騖地埋頭閱讀手中的書。

他手上拿著的書是東野圭吾的《惡意》，已經讀了一半了。他上次讀的是紀伯倫，上上次讀的是餘秀華，我覺得他一定博覽群書，而且涉獵的領域很廣，我很喜歡這樣的人。

乾淨，文雅，渾身散發著書卷氣。

或許是我的眼神太過熾烈而不加掩飾，他微微抬起頭來看向我，將我的偷窺被發現後的驚慌儘收眼底。

我衝他微笑，然後轉過頭去，不動聲色地刷手機。

尷尬了好一會兒，我瞥見他關上書本準備下車。他一邊擠到開門那一側，一邊說“請讓讓”，很快就順利站定在門前。

我記住了他下車的這一站，距離我的目的地隻有一站距離。

每次上班，我最期待的事就是和他的偶遇，然後默默地觀察他穿了什麼衣服，又在閱讀什麼書，有時我甚至會故意走遠一點，用手機偷拍下他的樣子。

我懷著愉悅的心情來到公司，旁邊工位的姐姐見我腳步輕快、笑容燦爛，趕緊湊過來八卦我是不是談對象了。

我看了看她，不置可否。隨後又擺出一副要認真工作的樣子，但是隻有我自己知道，那個人的身影在我腦海裡不斷重播，揮之不去。

002

我遇到他，純屬偶然。

某個工作日，我被鬨鐘吵醒後，又睡了個回籠覺，再睜開眼時才發現上班要遲到了，於是胡亂地洗漱了一通就去趕地鐵。

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雨水打濕了我的頭發，黏附在頭皮上，讓我極為不適。

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句話形容我那時的狀況再合適不過了。

我為了搶占車廂裡的座位，在門還沒完全打開的時候就擠到最前麵，往裡衝時右腳又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撲去，差點就要摔個狗吃屎，還好他托住了我。

他站在平時的位置，手上捧著一本書。為了扶我，他彎下腰來，露出光潔的額頭。他的手掌很暖，觸摸在我那被雨水沾濕了的皮膚上，我感覺被燙了一下。

“謝謝。”我的嗓子因為一路的奔跑而異常乾澀，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難聽。即使我當時覺得很丟臉，但儘力擠出一個體麵的笑容，謝謝他的出手相助。

我們就此相遇，但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見過他。

再相逢時，他已然不記得我。

想想也是，我們隻是一麵之緣，他也隻是隨手托住了一個即將摔倒的狼狽的男人，不是什麼大事。

我有些失落。

003

儘管如此，我依舊對他念念不忘，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與他再次相逢。

我開始注重打扮，每天提前出門，確保自己到達地鐵站之後還能有時間檢查自己的儀容，不會有絲毫的不體麵。

後來我確實重新遇見了他，重新做回他埋頭讀書時的觀眾。他看書，而我觀察正在看書的他。

九是我的幸運數字，平日裡處理事情我都有意無意地湊夠九的頻次。在和他的第九次見麵時，我向他打了招呼。

平淡的一聲“嗨”並未打破我們之間的陌生冰麵，於是我把話題轉移到他正在看的書上——

“好的……愛情？”我清了清嗓子，又問，“這是一本愛情小說嗎？”

他搖搖頭，說並不是。“這是一本關於愛情的……算是哲學的書吧。”

他的聲音如清泉傾瀉，煞是好聽。如果我能擁有這個聲音，應該也會招他喜歡吧，我忍不住地想。

我向他作了自我介紹，表示希望交個朋友，這時我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尹琮。

一種美玉，我想，他可真符合這個名字，眼前的人細皮嫩肉，溫文爾雅，對身邊的事物毫無戒心。

我好想擁有他！

我的體內有某種強烈的欲望在竄動，我快控製不住它。

004

不過我有我的計劃。

既然想要認識他，就得循序漸進，不能顯得過分熱情。

首先要從他的愛好下手。他喜歡讀書，所以我開始帶著一本小書，坐地鐵時和他並肩而立，裝模作樣地看著，時不時和他搭搭話。

我還以想要了解他要讀什麼書為由，加了他的微信，正式建立了在地鐵以外的聯係。

一開始我們隻是在上班的地鐵上相遇，再熟悉了一些，我開始詢問他的下班時間，然後想辦法和他乘坐同一趟地鐵，一起回家。

上班時他在地鐵車廂裡等著我，下班時換我等著他，我享受著互相產生交集的樂趣，產生了一種近乎熱戀情侶才會擁有的濃烈的愛意。

我好想擁有他，真的好想。

於是這天下班途中，我鬼使神差地跟著他下了地鐵。儘管已經坐過兩站了，等會兒回去還要多費一番功夫，但想要更進一步的想法驅使我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他也許是以為我隻是送他到門口，沒有想過我會跟著他下車，等他回過神來，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你怎麼跟著我下來了？”他看著關上的車廂門，眼眶裡充滿了不解。

他絲毫沒有察覺到我坐過站了，是心思單純，還是和我交談入了迷？不管是什麼那種可能，對我來說都是好事。

我說：“我今天不太開心，想散散步。好久沒散步了。”

“為什麼不開心？”

“因為你要回家了……”

他沒再說話，轉身走向出口。

沉默橫亙在我們之間，愛意卻在沉默中愈加濃烈。他沒說話，但刻意放慢的腳步泄露了他的某種訴求——他不希望與我隔得太遠，至少現在不要。

我鼓起勇氣走上前牽住他的手，和他一前一後刷碼出了閘口。

送他回家的路上，我們聊讀書，聊擇偶觀，聊工作上的喜與樂、收獲與付出……時間過得很快，我還意猶未儘，他提出就送到這裡。

我敏銳地覺察到他的手機振動著，但他刻意不去理會。

我目送著他遠離，站在原地猶豫幾分鐘後，悄悄地跟了上去。

他接起了電話，行走的腳步慢了下來。我離得有點遠，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男是女，也許是他的室友，也許是他的家人，也許隻是一個陌生人。

但他通話了十分鐘，對麵的人一定和他關係親密。

我看著他走向在單元樓門口等著的一個男人，那人把他攬在懷裡，用力地揉了他的頭發，像是對待一隻寵物狗。

男人警惕地望向他背後的方向，仿佛是在檢查是否有人跟著。

我猛地蹲下，靠著一輛車躲過了男人的目光。

等到他們的聲音漸弱下去直到聽不見了，我索性癱坐在地上，擺出一副頹廢的姿態，後悔今天做了這個倉促而魯莽的決定。

在這之前，我沒有問過他是否有單身，他也沒有主動提起，是什麼讓我下意識認為他是單身呢？

我想不通，此時的我像極了一個小醜，一個企圖插足他人感情的小三，路燈將我的羞臊和懊惱照得無處遁形，我隻能頭也不回地逃走。

在離開的路上，我收到了一條消息，是他發過來的。

“我們這樣是不對的。到此為止吧。”

他沒有說清楚什麼事情需要到此為止，但我心知肚明。

我看著這短短十二個字，猜測他在發消息時是怎樣的心情和態度，卻發現無能為力，氣得我差點回懟“為什麼不對，那怎麼做才是對的”這樣暴露我心意的言辭。

但最後我隻回了一個字：“好。”

005

那天撞破他有男朋友的事情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搭過那趟地鐵，而是搭乘十五分鐘後的那趟。

說來也奇怪，不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發現地鐵上看書的人多了起來。

是我們斷交之後才變多的嗎？還是之前就是如此，但我眼裡隻有他，所以下意識忽視了？

尹琮，尹琮，尹琮……

也許是因為見不到他，我的想念變得更加猛烈，淹沒了我的意識，我的腦海中都是他的名字。

某天，把一個背影很像他的人錯認成他之後，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既然不能和他再見麵，我就在暗處窺看他，默默地看著他就好。

於是，我恢複了之前的作息，依舊搭乘能夠遇到他的那趟地鐵，隻是選擇了另一個閘門上車。

天氣越來越冷，人們身上裹著的衣服越來越厚，我也接著天冷添衣的機會，把因愛卻不得而日益渴望的眼神掩藏在針織帽和圍巾之中，充當一個普通的地鐵乘客。

其實我大可不必這麼謹慎的，他還是和之前一樣毫無戒心，注意力全在手捧著的小說裡。氣溫驟降後，他戴上了一個灰色的降噪耳機，既能保暖，又能將地鐵上人們嘈雜的聲音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就算我站在他麵前，也不一定會被發現。

想到這一點，我不是不難過的。

但份額更多的喜悅占據了我，我可以靠近他，靠得很近，近到可以接收到他呼吸間吞吐的熱氣，近到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灼熱的體溫。

這是一次長久的刺激，我在放縱的幻想中沉溺，享受著一次又一次的浪湧。

要不是那天下班我們在地鐵上四目相對，一切還隻停留在我的幻想。

有多久我們沒有四目相對了？

很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那種在相望間洶湧波動的情意是多麼讓人沉溺著迷。

我在他的眼中，發現了詫異，不舍，還有些許的眷戀。

我如獲至寶，旁若無人地拉著他下車，像我撞破他並不單身這件事的那晚一樣，牽著他，一前一後出了站，走上了不歸之路。

他一直保持沉默，我也緊閉牙關，我們彼此對抗著，等著對方先認輸。

他先開口了：“對不起。我有男朋友。”

我轉頭看他，還是沒有說話。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竟然會享受這樣的感覺。也許是沉迷在那種自己被在乎的感覺吧，被你用熾烈的眼神看著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是值得被愛的，是擁有魅力的，而不是一個蜷縮在角落中瑟瑟發抖的小醜。”

話匣子一被打開，積累已久的情感就有了宣泄的出口，他滔滔不絕地說著，仿佛要把一生的話趕在今晚說完，他在沒有路燈的路段躲在黑暗裡哭，把所受的委屈統統排泄乾淨。

我看著他一張一翕的嘴唇，一股衝動在體內湧動，我湊過去吻住了他。

他的嘴唇很薄，很軟，但很溫暖。我一點點撬開他的牙關，肆意地攻城略地，吻到入情時，咬破了他的上嘴唇，血液的味道在我們唇齒間彌漫。

我鬆開他的嘴唇，迷情地望進他同樣迷離微張的眼眸：“我要你永遠記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