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幺的慘叫聲隻持續了不過一息便戛然而止。

何書倩癱在地上大口喘氣。

力氣耗儘，她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了，便索性安安靜靜躺著等待體力恢複。

呼吸慢慢平複，胸腔的刺痛感不再那麼明顯了，疲憊席卷全身，眼皮也在放鬆之下微微閉闔。

休息得差不多了，何書倩眯著眼睛坐起，扶著樹乾站起來準備繼續趕路。

站起來的瞬間，雙腿傳來的酸爽滋味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走了兩步適應之後，何書倩便從另一個方向下山，往鄉上走。

*

何書恒一路疾跑，跑到最後身體發飄眼前模糊，速度越來越慢，卻也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趙大山今天忙著整理幾個村子的賬務，天快黑的時候才出了哨所，慢慢往家裡去。

走著走著，趙大山聽見身後傳來燒火時踩風箱的聲音，又有些像大型猛獸追逐獵物後的急喘聲，他心裡一緊，摸出了袖中的匕首緩緩轉身。

一個模糊的身影從拐角處慢慢顯露，輕一腳淺一腳地往這邊跑，腳步虛浮無力，看樣子是累壞了。

待人走近了，趙大山才發現是個隻到他腰際的小孩兒，身形有點眼熟。

他上前一步問：“你怎麼回事？”

何書恒根本沒聽見聲音，瞥到前麵有人擋著，便往挪了一步繞開他。

趙大山吹亮火折子照了照，這才發現是個熟人。何書恒臉頰通紅，臉上汗水要乾未乾，看著狼狽極了。

“何書恒？出什麼事了，大晚上的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你姐姐呢，怎麼沒跟你一起？”趙大山往後看了看，沒看見何書倩的影子。

何書恒耳朵裡轟隆隆地響，對方說了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清，隻覺得這人好煩，怎麼老擋著他。

抬頭看清臉發現是趙大山後，何書恒立馬抓住他胳膊，眼淚一下子就繃不住了，聲音發抖道：“大山哥，救救姐姐，快救救我姐姐。”

趙大山擰眉，“到底怎麼回事？”

何書恒斷斷續續說了來龍去脈，隱去了關於錄音機的細節。

“這群混賬！”趙大山聽得心頭火起，掃了眼全身顫抖的何書恒，長手一撈將人甩在背上，大步往自己家跑。

何書恒跑了一路，肌肉早就酸軟，堅持到現在一直沒停下，除了身體慣性外全靠意誌力扛著，這會兒驟然停下，再要邁腿就十分艱難了。索性離家不遠，趙大山把人背到自己家。

趙大山家裡四口人，爺爺在縣城做事，一個月隻回來五六天；父親是武將，更是常年不在家。

平常家裡隻有他和奶奶兩個人。

他今天回來晚了，奶奶擔心地站在門口等。

趙大山快步上前，有些愧疚，“奶奶，不是跟你說了不等我嗎？你年紀大了，早點吃完飯自去休息，不必管我。”

老太太沒好氣地哼一聲，“你出門不帶鑰匙，我要是睡了，不還是得起來給你開門？”

趙大山一摸腰包，鑰匙果然不在，悻悻道：“我可以翻牆進去……”

老太太拍了他一巴掌，看見他背上睡著個小孩兒，驚道：“你把誰家孩子拐來了？”

趙大山走進屋裡，把何書恒放躺在自己床上，無奈道：“路上遇到的，說來話長，這小孩兒累壞了，奶奶你看著點他，我出去一趟，晚些時候回來。”

趙大山拿了門口的一根長棍就大步往外走，老太太追了幾步沒追上，在後麵著急喊：“你拿家夥乾啥去？彆跟人乾架……！”

趙大山已經跑得沒影兒了，老太太氣得狠狠踩了兩腳門檻。

她打了熱水，點亮趙大山屋裡的油燈，給何書恒擦了擦臉，越看越覺得眼熟，就是記不起來是誰。

“怪事，在哪兒見過來著？”

*

趙大山小時候是跟著父親練武的，而且練得還不錯，長棍在手，一般三五個人近不了身。

他今天下午把小吉村的賬都理清楚了，本來打算明天一早就寫條子讓鄉裡出麵管管，結果轉眼又出了這種事，他看陳其才這個村長真是做到頭了。

陳家這是在小吉村裡當起皇帝來了，簡直囂張得離譜。

趙大山的長棍終究還是沒排上用場，在路上走了大概兩刻鐘，他便遠遠看見有個黑影過來了。

下山之後沒人再追上來，何書倩吃了不少糖果，體力恢複了很多，除了身體疲憊些、有些腿軟、被打的胳膊很疼外，倒是沒有其他大問題。

她也看見了不遠處的人影，係統虛擬麵板一直停留在辣椒水購買界麵上，隻要對麵的人一有不對，她就會點下確認購買，衝他腦袋狂噴。

距離越來越近了，何書倩平視前方，走在大路的另一邊，視線的餘光提防著這個高大的男人。

男人停在了距離她兩米的位置上，何書倩心跳都慢了下來，在她點確認購買的前一刻，男人開口了。

“何翠花？”

何書倩反應了兩秒，才意識到這是她的名字。

聲音很耳熟，何書倩伸出去的手指頓了頓。

趙大山掏出火折子吹亮，將兩個人的臉都打上橘黃的暖光。

“是我。”

“是你……”何書倩看清了他的臉，繃緊的弦緩下來，心跳這時才從警惕狀態中恢複，劫後餘生般跳得又快又重。

“你好……額，我是說，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兒？”

穿過來這幾天，除了便宜弟弟外，她還沒跟彆人閒聊寒暄過，一時間還真有點交流困難起來。

兩人並排著往前走，趙大山把自己遇到何書恒的經過簡單講了講。

聽到弟弟沒事，何書倩也是鬆了口氣，她真誠道：“真的謝謝你。”

趙大山熄了火折子，在黑夜裡搖搖頭，“隻是順手而已。你沒事嗎？”

何書倩也搖頭，“我沒事。”

兩個人慢吞吞地往前挪，趙大山為了將就她，總是半步半步地走，很不適應，而且他也不想讓奶奶多等，當下拉過何書倩的胳膊，就要再現剛才背何書恒的操作。

受傷的胳膊驟然被抓，何書倩沒有任何防備地痛叫出聲，用右手抵著拉近的他，“嘶……你乾什麼？”

“抱歉，我不知道你胳膊受傷了。”趙大山動作一頓，忙鬆開手，“我是覺得背著你能走快些。”

何書倩呲牙咧嘴地等那陣痛意過去，沒拒絕他的好意，她自己慢慢走回去估計都要深夜了。

何書倩把綁在前胸的包袱轉到背麵，繞到趙大山身後就要趴上去，“那就多謝……”

謝字還沒說完，趙大山突然站直了身子，何書倩一頭紮在他背上。

趙大山往前走了兩步，把長棍遞給她，“抱歉，我突然想起來你是女孩子，我背著你好像不太好，還是慢慢走吧。”

何書倩：“……”

“他們不會追來了，現在挺安全的，我可以慢慢回去，趙……亭長若是著急可以先走，我不會有事的。”這話聽起來總感覺帶點茶藝，但她真的隻有字麵意思。

“來都來了，自然是一起回去。”趙大山將木棍遞到她手邊上，示意她牽著。

何書倩也不糾結，抓著棍子跟著走。

被人拉著往前，何書倩頓覺輕鬆不少。

到鄉上了，趙大山讓她到自己家去，何書倩沒有拒絕。一是因為何書恒在他家自己沒鑰匙，二是因為新房子還沒來得及打掃收拾。

和趙大山奶奶四目相對，何書倩詫異極了，趙大山的奶奶竟然就是之前在街上賣玉米糊的婆婆。

趙奶奶雙手一拍，終於想起來了那小男孩是誰。

“原來是你們姐弟兩個，我就說那小哥兒這麼眼熟呢。”

趙大山放好長棍，聽見兩人交談也很驚訝，“你們認識？”

趙奶奶拉著何書倩坐下，給她倒了杯熱水，笑道：“這丫頭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有骨氣懂禮貌的女娃。”

趙大山腦子裡閃過模糊的記憶片段，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他點點頭道：“何書恒在我房裡睡著了，今晚就在我家住下吧，你跟我奶奶睡。”

趙大山拜托奶奶照看何書倩，自己則到廚房燒熱水去了，之後一整晚隻在給她們送熱水的時候露過一麵。

先跟趙奶奶去趙大山房裡親眼見過何書恒，確認他真的沒事後，何書倩才真正放了心。

老太太早就洗漱過了，趙大山端來的水是給她用的，趙奶奶很客氣，給她準備了乾淨的換洗衣服，和一條沒人用過的新帕子。

老人家怕她拘謹，主動話著家常。

“我昨前天還念著你，沒想到今天就見上了。”

“這會子家裡就隻有老婆子我和大山在，沒有旁的人在，你不必憂心彆的，今晚上就跟老婆子我一起睡。”

何書倩撩起袖子洗乾淨了臉，老太太笑著誇她漂亮。

何書倩承了這祖孫倆不少恩情，不說點什麼或做點什麼心裡很過意不去，“婆婆，你們幫了我好多忙，我就在鴻福菜館給的老宅子裡住著，你們以後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一定過來叫我。我以後也會經常過來看望奶奶的。”

老太太給她掖好被角輕輕拍了拍，笑道：“不過是順手的事，哪裡值當你這麼重視。不過你以後確實要經常來看我，你跟我投緣，見第一麵的時候就覺得麵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