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飲(1 / 1)

汴京食記 明月似歸來 3678 字 4個月前

惦記著進城出攤的事,陸瓊天還沒亮就醒了,摸黑到灶房起火,在甄上擺了點紅薯、兩個雞蛋當作早點。

身上穿了薄薄的褂子,風一吹就涼颼颼的,她又鑽進睡房裡翻找衣物。她衣裳都是偏短窄的,袖口也緊。找到一件尚好的綠羅窄袖穿在身上,把衣衫用勒帛束好,梳了雙垂鬟,垂在頭的兩側,看起來利落不礙事。

出來時,便見陸萱也起了,正蹲在井邊用刷牙子蘸了點青鹽製成的牙粉洗漱,兩眼還微眯著,像是沒睡醒。

陸瓊見了也心疼,雖說這時的人十幾歲便能當家,可終究是在長身體的孩子。要是她們住在城中,就不必貪黑起早去趕路了。

既然打定主意要在汴京謀生,不如今日就去找牙人賃房。恰好這會兒鍋裡的紅薯也熟了,散發出淡淡香味,陸瓊到灶房用筷子插了根紅薯,拿給昏昏欲睡的陸萱:“你就在這坐著,阿姐先去做飲子。”

陸萱小腦瓜子像小雞啄米一般頻頻點頭,反應過來後又搖頭,叫人看了喜慶:“我要跟阿姐一起去做。”

陸瓊也笑出聲:“好,跟阿姐一起。”

她先把紫蘇葉泡水養著,洗淨後瀝乾水放入簸箕備用,早先的藥包也一個個拆開,都一齊擱在灶台上。

陸萱往鍋裡舀了些水,就要溢出來:“阿姐,是不是要開兩口鍋,這鍋不夠用。”

陸瓊手裡拿了甘草片,見水快溢出來也皺眉,可另一灶並不常用估計堵了不少灰,眼下也沒時間去通煙道:“無事,分兩次煮,時間應當夠用。”

先撒半簸箕紫蘇葉,再放陳皮、甘草片、半罐子糖霜,用長匕攪拌幾下,下邊灶口也不停加柴,鍋中水多,燒了好一會兒才出現魚眼泡兒,小聲咕嚕響,這是還未煮沸,稱之為“水嫩”,待水麵的泡兒如鼓浪翻滾時就可減柴了。

淡淡的辛香撲鼻而來,還有點像薄荷味兒,清涼醒神。

大半鍋水太重了,兩人合力也難抬,陸萱在桶上放上濾布,一手抓著一個角,形成一個漏鬥。

陸瓊則用木勺一點點把飲子舀出來,倒入桶時放慢動作,不然這水會濺到身上,容易燙起泡。

有了經驗,第二鍋也很快煮好了。

陸瓊也把香櫞洗好,在俎上切成薄片,全放杵臼裡,左手扶著陶臼,右手握緊石錘榨出香櫞汁來,酸味也在四處散開來。

把小半碗香櫞汁倒進飲子裡,瞬間從茶色變成玫粉色,若是盛在琉璃盞裡定是好看極了。

陸瓊也舀出一碗來,嘗了嘗,入嘴清爽酸甜,末了口齒留香,看來她這手藝還沒退步。

陸萱也跟著嘗了一下,溫潤的飲子流淌喉間,叫她兩眼發光:“阿姐,這飲子可真不錯,可以開一家飯館了。”

她原先以為阿姐是在折騰,可今兒嘗過這紫蘇飲後,便覺得賣飲子這事可行。隻不過要掙大錢還差了些,畢竟城裡有手藝的人不隻阿姐一人,何況有些鋪子還有祖傳秘方,她們可是比不過。

也隻能是賣個飲子,糊糊口罷了。

一切都備好,陸瓊在竹筐裡裝上十個竹筒子,陸萱那也帶著個小木盆,到時可去河邊取水來洗用過的竹筒子。

兩人各握一頭竹竿,擔起木桶就去趕路,雖蓋了木板,還是要穩著步子提防飲子灑出來。

做好這些,天才蒙蒙亮,給了車夫十個銅板就進城去。

“昨日說到,呂小郎遇了孽畜,險些遇害,還是用長槍才死裡逃生……呂小朗不記得自己家在何處,隻記得‘呂岩’這個名字,就跟人進了城,誰知兩袖空空,身上沒有一個銅板,連饅頭都買不起……”

儘是些市井人家,那日的說書先生還站在榕樹下給人講書,圍了不少人。

陸瓊的攤位擺在龍津橋橋東,夾在豆腐攤和胡餅攤之間。

賣豆腐的是位年輕娘子,身形纖細,下穿合圍裙,腰間懸掛淡青繡囊,正掀開一層紗布,露出裡邊水嫩的豆腐來。

陸瓊卸下背簍,看著人家冒熱氣的豆腐,吞了下口水,要是加糖做成豆腐花也是好吃到流口水。

那娘子剛開攤,就有人走上前來買:“金娘,你今兒怎麼遲來了?等你好些時候了,我小兒鬨著要吃你家‘小宰羊’哩!”

時下百姓習慣把豆腐叫“小宰羊”,認為豆腐的營養價值可與羊肉相提並論。且這時百姓比起前朝更好食素,水嫩豆腐自是受人歡迎,可做豆腐的工藝繁雜,陸瓊也沒這手藝活,也沒磨豆腐的石磨,隻能乾羨慕。

金娘用菜刀切下一塊方正豆腐,不好意思笑:“我家郎君昨日去替人搬家了,要過些日才回來,今早沒人幫著推磨,費了些時候。”

那嬸子也接下豆腐裝到竹籃裡,打趣她:“那金娘明日可記得起早了,待你家郎君回來叫他替你出攤。”

這廂陸瓊也擺好攤子,拿上盆就往河邊走。龍津橋附近有石階,走下去有塊平坦的地麵,不少婦人蹲在河邊搗衣,撒上皂莢,用木棒拍打衣裳,你一言我一語,搗衣聲也此起彼伏。

蔡河河水清澈,水流不快,遊船經過激起陣陣漣漪。陸瓊提起裙擺,俯身蹲在石磚上,逆著水流便裝了不少水。

遠處傳來吆喝聲,她起身望去,成堆貨物擺在岸上,纖夫把貨物拉上船,還有漕船停泊卸貨,稍小客船也接連離岸,這便是汴京的埠頭,水運極為便利。

搗衣婦人的包髻上插了花瓶簪,見她站起來有些突兀:“小娘子可是初次進城,沒見過這麼多船?”

陸瓊點頭,就是影視劇裡也沒這般壯觀,指了前頭的貨船:“邊上最大的船裝的是什麼啊?”

婦人順著她的指尖望去,了然說道:“那是城北謝家的船,堪比官府的漕船,運的當是彆處帶回的貨物。謝家祖上是開染坊的,積了不少錢財,如今汴京不少成商鋪都是他們家的。還開了芸香樓,那可是汴京最大的酒樓,整日人滿為患,好生熱鬨。”

芸香樓便是陸瓊昨日見的酒樓,確實氣派,可她聽人說一碗水都要二十文,比金子還貴,不過也是誇張了些。

陸瓊朝那婦人道謝,捧著盆笑道:“我在這橋邊賣紫蘇飲,還要忙著出攤,就不叨擾嬸子了。”

婦人把衣裳浸水裡,衝淨皂莢液:“忙去罷,我也要趕著回去了。”

回去時金娘的攤子排了有幾人,而她的攤子冷清得很。陸萱見她回來了,趕忙接下她手裡的盆,放到地上。陸瓊也掀開木蓋來,淡淡清香就爭先飄散出去,隱隱蓋過了豆腐香。

那金娘是頭個往這瞧的,抻長了脖子:“小娘子做的什麼,聞起來好香。”

陸瓊用匕舀上一竹筒來,遞到她手裡:“不過是些紫蘇飲,娘子不妨嘗嘗看。”

“這怎麼好。”金娘笑著擺手推脫,見陸瓊硬要給,就收下了,就這竹筒邊嘗了一口,酸酸甜甜,味道不差。

“小娘子手藝不錯,跟彆家熟水一個味兒,不對,好像還更好吃些。”

陸瓊這才鬆了口氣,不是她不相信自己的手藝,而是怕這時的人跟她口味不同,不過這下也能安心了,隨後還與金娘寒暄幾句也開始出攤了。

街巷阡陌叫賣聲絡繹不絕,茶坊酒肆下笙歌鼎沸,賣貨郎走街串巷吆喝著,耍雜戲班子倬刀裝鬼,儘是物阜民安的好光景。

陸小娘飲子坊也招攬了好幾位客官。叫人齊齊排好,陸瓊盛了份透亮色粉的紫蘇飲給眼前這位小郎君,好生笑道:“小郎君拿好,用過後還請把竹筒子還與我。”

小郎君年僅十六,剛從憋悶的國子監出來,聽聞周遭開了新攤子,便前來品嘗一番。誰知叫賣的是兩位秀氣小娘子,雖做活不太利索,可熟水賣相甚好,接過陸小娘遞來的竹筒子,他謝過後便嘗了小口。

先是香味上浮清竅,再是酸甜滋潤喉間,他雙眼亮了亮:“小娘子這紫蘇飲與我吃過的有些不同,好似更清爽,還帶著酸味,再來一碗!”

陸瓊隻笑不語,紫蘇飲裡加了香櫞,當然帶著酸味,後世裡哪個飲品是不加檸檬酸的,既能提鮮還能豐富口感,酸味與甜味對峙著,叫人欲罷不能。

見她露出笑,小郎君耳尖也蹭紅,以為是自己這般模樣引人發笑,矜持起來:“方才有些失禮,還請小娘子莫怪,可否再來一份?”

陸瓊便又笑著給他盛一份。

客人還回的竹筒子都擱在盆裡,陸萱蹲在地上用絲瓜瓤挨個洗淨,再擺到竹筐裡倒扣放好。

陸瓊也得空數錢,今日陸續來了些人,賣出有二十來份,她一份定價四文。用了不少料所以比綠豆水賣的貴一些,有人嫌貴也有人願意買,現下也差不多回本,後麵賣出的就是純利潤了。

這些年攢的積蓄不多,平日餘下的錢被她存進撲滿裡,也就是存錢罐,大致也有好幾百文,過幾日再攢些錢,應當也能在汴京賃下一間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