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司(1 / 1)

汴京食記 明月似歸來 3805 字 4個月前

宋朝不僅坊市劃分不嚴,還不設宵禁,這街上鋪子全掛了燈籠,就是夜裡也燈火通明。

酒樓雕欄玉砌,頂端是琉璃綠瓦,甚是巍峨壯觀。東邊包廂客人從窗邊探出頭來,應當是閒情雅致的文人墨客,正負手吟詩作賦。

綠豆水的攤子支了一個草棚,大娘揭開蓋來,木勺盛起一碗來,早早放冷如今還撲了一股涼意,帶走了不少暑氣。

見大娘身旁堆了些碗,陸瓊斟酌言語道:“嬸子這裡能裝多少碗綠豆水?”

大娘臉上笑出褶子:“裝滿了能有六七十碗,我瞧你這桶跟我這差不多大,難不成你也要賣綠豆水?”

怕她誤以為是要爭生意,陸瓊忙擺手:“並非如此,我是想到龍津橋附近擺攤,就是不知怎的上手。”

大娘賣綠豆水有數年,見過不少同她一般要擺攤的,往往沒多久便不來了,自以為這位小娘子也是這般,更何況汴京人多,倒也不怕她搶客人。

“那你得先去‘街道司’登記,不然日後叫‘巡吏’見了,可是要罰錢的。”

這巡吏應當就是“城.管”了。見大娘這麼實誠,陸瓊趕忙向她道謝,還數出六個銅板跟她要了兩碗清涼綠豆水。

大娘的桶上掛了個長錢筒,丁零當啷手心的銅板全放下去,沒停歇便拿起木勺盛綠豆水。若是天冷,則會把湯瓶帶出來,在下邊支一個火筴,從炭籃裡取炭放進去燒,就能叫茶飲子不涼掉。

“來,小娘子們拿好嘍!”大娘捧了一碗給陸瓊,接著又重新盛了一碗給陸萱。

是不錯的,入口清甜,放的應當是糖霜,帶著絲絲涼意,益氣還清暑。陸瓊嘗了幾口就沒了,舔了舔嘴唇,還意猶味儘,想再來一碗:“萱兒......”

經這幾回,陸萱已經怕阿姐喚人了,這下叫她定是又要花錢了,阿離姐說的不錯,汴京城到處是花錢的地兒。

她歎一口氣放下碗來:“阿姐彆說了,如今東西也買齊了,咱好快些趕回去。”

陸瓊:“……”

為何她總覺得陸萱在嫌棄她?陸瓊砸吧嘴,隻好狠心離開攤子。

想起家裡粗鹽不多,隻夠用幾天,陸萱便叫阿姐在原地等著,自己去買“私鹽”,她可不敢再叫陸瓊管錢了。

雖說私鹽是不被朝廷準許的,但還是有販子鋌而走險,畢竟販鹽是比賣茶葉、賣絲綢還掙錢的行當。站在百姓角度也是利好的,官鹽口感差,價錢還高,而私鹽價錢比官鹽低,二十文就能買一斤。就是陸瓊也時常感慨,幸好有私鹽,不然她們家這些年也用不起鹽。

附近是說書的攤子,說書先生站在低矮木台子前,左手拿了烏醒木砰的一聲拍在台上:“……呂岩手裡握著一把長槍,眼見那孽畜滿嘴獠牙就要撲上來,他渾身繃緊,一鼓作氣直直往那孽畜身上刺。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這就完了?還沒說完呢。”

“刺中了沒?”

“每回都在這種關鍵時刻停下,可真叫人揪心。”

“這話說的,不把你魂勾起來,你下回還會來聽?”

圍觀的一行人漸漸散開,陸瓊也被擠到小巷邊走,地上青磚有一灘水,她低頭小心避讓水漬,卻沒發現前邊有人便直直撞在彆人身上,她驚呼一聲。

抬頭卻見那人劍眉星目,顏如冠玉,一襲靛藍對襟長衫垂在身上,不緊不慢朝她道歉:“是在下失禮,冒犯了小娘子。”

陸瓊被這相貌驚到,聽了他的話才回過神來,搖搖頭:“是我衝撞了小郎君才對,給你賠個不是。”

見他隻是點頭,陸瓊也從他身後邊繞過去,很快便把此事拋之腦後。

那廂陸萱買完鹽回來,沒在原地見著她阿姐,一時著急正要去找人,幸好在路上碰見了。她也沒追究陸瓊因為何事耽誤了,拉著人往外走:“快晌午了,阿姐可要買些乾糧,路上餓了可以吃。”

天熱沒多大胃口,何況陸瓊這會兒剛吃完東西,便擺擺手道:“如今不太餓,待回去弄些吃的就成,我們不能這般奢侈,日後也要省點用錢。”

陸萱心裡歎氣。阿姐今日藥錢、糖錢、桶錢就花了七十文,給錢倒是爽快麻利。如今一個乾糧也才幾個銅板就叫她心疼,真是越發難懂了。

出城前兩人還不忘去街道司登記攤販信息,交了二十文錢,換來一張印有街道司官印的“憑證”,相當是“經營許可證”,這憑證還隻管一個月,後邊還得再去續錢。

在汴京真是處處要交稅,擺攤稅、入城稅,就連房產買賣也有房產契稅。

陸瓊還跟人打聽盤鋪子的事,這城中好地方的鋪子值千兩,每月租金十兩,偏小的鋪子一月也要三兩銀子。像濟世堂這般大小的鋪子就要十來兩,而杏林館則二兩足矣。

憑她本事還不能盤下一個鋪子,還是先把茶飲攤子支愣起來,踏踏實實過日子罷。

汴京本是乾旱之地,前朝建造通濟渠引入“汴水”,被記載為“當天下之要,總舟車之繁,控河朔之咽喉,通淮湖之運漕”。①

汴河兩岸是熱鬨的街巷,虹橋左右商鋪林立,車水馬龍。而橋西貼著城牆邊座落了一家“稅務司”,稅官正坐在堂前,處理公務。

謝洵正往稅務司趕,卻見方才無意撞到的小娘子從對麵的街道司出來,她跟在另一人身後,哭喪著臉,實在是有趣。

跟在身後的青弦疑惑,他家小郎君怎麼突然笑了,怕不是前些日去城外累壞腦子了?變成癡呆了。

那可不行,要是夫人怪罪下來,他也擔當不起,待會路上就去濟世堂給小郎君抓一副藥罷,隻是這症狀是腎虛還是脾虛呢。

謝洵把心思收回,轉身進了稅務司。

近來朝廷派出的商隊帶回了不少新奇的事物,其中一樣便是“木棉”種子,據說能長出一種叫棉的東西來,采摘後織成棉衣還可以在天冷時禦寒。

謝洵聽完就對此起了興致,立刻托關係弄來不少種子,隻可惜現下已經過了播種的時節,要等來年才能種植。今日前來也是為了此事。

稅務司內設案桌在堂前正中,一旁案幾上點了檀香,縷縷絲煙透過香爐的空隙在空中纏繞,隨後消散,歸於無寂。

堂前男子頭戴官帽,執一筆在紙上書寫,一旁小吏正耐心磨墨,淡淡墨香與檀香牽繞堂前,叫人聞了覺得舒心。

這稅官也是與謝洵相識的,見他來了立刻起身行禮:“謝郎前來所謂何事?”

謝洵朝他回禮才道:“我從杭州帶回一批新的貨物,現下貨物還在運回的路上,如今前來是為了提早備案交納賦稅,還望何大人行個方便。”

進城的商人拿了“引子”到當地稅務司登記,所售商品還能減免不少賦稅,這是朝廷惠民的好政策,稅官自是應下這事。

謝洵與稅官寒暄幾句便從稅務司出來,忽地定在街上青磚一動不動。

身後的青弦沒注意腳下,一頭撞了上去,哎喲一聲:“小郎君怎麼停下了……”

謝洵擰緊眉,頗為嫌棄地跟他拉了段距離:“若是有眼疾該去找郎中,而不是撞上來。”

青弦邊揉頭邊在背後小聲嘀咕:“方才那小娘子撞了你可不是這麼說的……怎麼到了我這就被訓了。”

謝洵背著手,麵無表情睨他一眼。

青弦被這一看,也知道小郎君有些不耐了,立刻提著心吊著膽,不敢再作祟,隻想起來一事:“夫人先前叫人傳話,說小郎君再不成親,她便在家中設宴,請全城世家大族的小娘子來,為小郎君挑選佳人……”

左右還是談他的親事,自謝洵弱冠以來,母親無一日不是在操心這事,這次去杭州也叫他有了喘息的間隙,如今更是沒耐心聽完就甩開衣擺,邁著步子離開。

青弦望著他的背影,喃喃道:“小郎君怎麼就走了……夫人可是說了,要把他關在宅裡直到親事有著落了,如今小郎君回去可是自投羅網啊……唉!”

“親事?”

陸瓊剛從汴京回來,路上便遇見媒婦王婆子,拉著她的手談心。先是疏解她這些年照顧妹妹的不易,再是到了適嫁之齡,該尋一門好的親事。還說沈家小郎君不錯,年僅二十已中舉人,如今正在汴京城的學堂講學,教的是什麼書來著?

陸瓊接上話:“四書五經?”

“好像是。但這不是要事,重要的是小娘子怎般想的?再過些年,可就找不著這般條件好的,要知道以沈小郎的學識地位,城中不少女子也傾心與他。”王婆子苦口婆心勸道。

陸瓊被連著催婚兩次,屬實有些無奈,隻好耐心拒絕王婆子。

見她油鹽不進,王婆子便不再費口舌,終身大事定然馬虎不得,她緩了緩:“可我還要回去交差,小娘子要不再想一下?”

陸瓊也知道她是拿錢辦事,自是不好為難人,隻說她現下不打算考慮這事,叫沈家人另選良人。

臨走前給王婆子五個銅板:“如實說便是,莫要添油加醋,平生是非。”

王婆子把銅板塞進褲腰帶,告彆她:“陸小娘放寬心,保準替你帶到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