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村子裡的雞又開始叫了。
何書倩睜開一隻眼睛看了看天色,隨後蒙了腦袋繼續睡去。
再醒來時聽見兩道熟悉的聲音,是鼻子很靈那位和他的朋友,今天又從她家門口路過了。
“和生那小哥兒這幾天是不是該放假了,我家娃子盼他盼了好久了,前幾日沈嫂子還說讓他教咱孩子識字呢,這白學也不好意思,我琢磨著家裡還有幾斤黃酒,過兩天就給村長送去。”
另一個嗐一聲,道:“人家就兩句客套話,就你這實心眼子的會當真。我可聽說了,陳家那小子後麵一兩年都不回來了,你就彆指望了。”
葛家的一愣,“怎麼就不回來了,沈氏終於跟陳大佑過不下去了?”
“什麼跟什麼呀,這不再有兩月縣試就開始了嗎,陳和生忙著備考呢,考完沈氏就帶著他去縣城,準備來年的秋闈。”
“等等,咱們村兒不是不準科考嗎?”
“哼,沈氏早把兒子戶籍遷到沈家村去了。”
葛家的目瞪口呆,“這樣也行?那我們不是也可以……”
“拉倒吧,咱這些普通人可抱不到縣太爺的大腿,咱們沒福氣生個在縣太爺府裡當差的丫頭,這日子就這麼將就地過吧。”
何書倩從床上坐起來,前些日子模糊的靈感,此刻終於連成了明線。
院試由各省學政主持,舞弊可是大事,據她所知,科舉考試作弊,除作弊者要受嚴厲懲治外,考場監察官、統考官、作弊者老師和家人等等都要受到嚴厲懲處。
可何知禮生前彆說是被抓去坐牢了,就連板子也沒挨過一下,衙役隻說他犯了事,便沒收了家裡的財產和書卷。
官方那邊雖然不準小吉村參加科考,但也從未正麵說過何知禮有科舉舞弊行為,後麵的詆毀都是百姓自己的猜測。
可小吉村就出了何知禮這麼一個秀才,這個手段是為了限製誰,不言而喻。
到底是為什麼呢?
縣令何苦如此針對一個讀書人?
何書倩穿號衣服走出臥室,何書恒已經生火燒好熱水了。
“姐姐,你起來啦。”何書恒舀了熱水倒木盆裡,“來洗個熱水臉吧。”
前幾天早上起床,兩人都是用冷水簡單抹一把了事,今天待遇竟然升級了,何書倩感動的同時也有點愧疚。
她接過木盆,笑道:“小恒起這麼早啊,餓了嗎,想吃點什麼?”
還是得搞點吃的放在家裡的公共位置啊,不然她不在,小恒連口吃的也沒有。
等搬了家就好了,搬家之後她就把米缸填滿,將油鹽醬醋茶什麼的都準備齊全。
*
吃過早飯,姐弟倆巳時就趕到了鄉上。
走到菜館門前,何書倩驚訝地看見陳大佑正在擂台上炒菜,顛鍋動作十分流暢,倒像是經常做飯的人。
他竟然也參賽了?
陳大佑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先其他四人一步將菜做出來。
何書倩離得遠,聽不清評委說了什麼,但她看得見表情,五個評委嘗過之後,表情放鬆眼含追憶,還有人吃得直點頭。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何書倩心裡湧上一絲不安,“陳大佑會廚藝?”
何書恒臉上也不好看,他點點頭道:“據說沈氏當年嫁給他,除了他長得俊外,還有個原因就是他能燒得一手好菜。父親早些年嘗過陳大佑做的菜,給的評價是不比春風樓的滋味差。”
何書倩瞬間就皺起了眉頭,到嘴的鴨子該不會飛到陳大佑肚子裡去吧?
王掌櫃今天來得很早,從菜館裡出來,就見何書倩愁眉苦臉地看著擂台。
“大早上的,小丫頭怎麼哭喪個臉?”
何書倩叫了聲王伯伯,沒有隱瞞自己的擔憂,指指陳大佑道:“那個人好像很會做菜,評委吃了一口,笑得嘴都合不攏了,我怕王伯伯被他搶了風頭。”
王掌櫃抬頭的時候,陳大佑已經下去了,他沒看到人,聞言笑道:“你個小丫頭,分明是怕房子被他搶走了還差不多。”
何書倩笑嘻嘻道:“王伯伯一雙慧眼果真厲害,我確實是擔心房子長腿跑掉啦。那家夥是大壞蛋,王伯伯千萬不能輸給他呀!”
像王掌櫃這樣的生意人,深諳人性,你越是跟他彎彎繞繞,對方就越是不喜,倒不如坦蕩些。
王掌櫃笑笑,卻並未回應她的期待。
“輸贏自有定數,若他廚藝在我之上,我也沒有辦法。”
何書倩暗歎一聲,王掌櫃說的是實話。
求人不如求己,何書倩開始抱佛腳,立在屋簷下回憶菜譜,在腦子裡一遍遍模擬做菜過程。
時間很快過去,午時一刻,所有參賽者全部比試完。
昨天下午到今天中午,總共有七個人贏過了菜館廚子,獲得了跟王掌櫃比拚廚藝的機會。
七人被分成了兩組,排號靠前的四個人先和王掌櫃比,剩下的三人則排在第二輪。
何書倩站在台下看得很清楚,前四個人做菜都是按照過往習慣來的,手法熟稔,做的都是自己的拿手菜,從火候、刀工和飄散的香味來看,這四人完全沒可能贏過王掌櫃。
幾個評委嘗了後,沒有異議地判了王掌櫃贏。
第二輪比賽開始,陳大佑上了擂台,王掌櫃見了他眉毛微挑,“是你。”
陳大佑一改往日窩窩囊囊的形象,站在鍋灶前,臉上竟流露著自信。
“王大哥,好久沒見了。”陳大佑麵上帶笑。
王掌櫃卻蹙起了眉頭,沒搭理他,直接喊了比賽開始。
何書倩發現了他們兩個之間的微妙氣氛,看來兩個人早就認識啊,不過王掌櫃對陳大佑似乎不太感冒,表情也嚴肅了很多。
發現這一點後,何書倩心裡就放鬆了不少。
王掌櫃讓後廚給他拿了快嫩豆腐,又挑了一根筍,一根胡蘿卜。
陳大佑見狀眉頭一挑,“你玩兒這麼大?”
王掌櫃冷哼一聲,“不敢比就認輸。”
陳大佑拿了根粗細比較均勻的黃瓜,咬牙道:“我就算十年沒下廚,如今照樣吊打你。”
“師門敗類,你敢不敢跟我賭?”
“我才不跟你賭!”
王掌櫃冷眼施壓,“不敢跟我賭,你怕了?還是說你心裡很清楚,按照正常手段根本贏不了我?”
不知哪個字刺激到了陳大佑,他登時漲紅了臉,“我有什麼不敢的,春風樓本來就該是我的,是那老頭自己該死,你們憑什麼責怪我?!”
王掌櫃語氣冷若冰霜,“你今日若輸了,我要你這輩子都不得用廚藝謀生。”
“你若輸了,不僅那房子要歸我,鴻福菜館也要歸我!”陳大佑瞪著眼睛,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王掌櫃已經開始給筍和胡蘿卜去皮,聞言輕飄飄道:“一言為定。”
圍觀百姓短暫安靜過後,竊竊私語起來,都不清楚這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這兩人明顯是有仇怨。
這可給何書倩看興奮了,嘴裡直呼好家夥。
“小恒,咱們的房子這回是跑不掉了。”
陳大佑握著菜刀轉了一圈,何書倩也沒看清他是怎麼發力的,就見菜刀在他手掌裡明晃晃打轉,像極了洪福貴兒秀刀工時的特效。
菜刀將黃瓜去頭去尾,刀尖與菜板之間呈三十度角,陳大佑手指微曲抵住刀麵,兩手配合著連續、快速地落刀。
刀尖切開黃瓜,落在菜板上的清脆聲響連綿不斷,好似在譜一首節奏緊密的曲。
陳大佑這邊開始切菜的時候,王掌櫃那邊很快也開始了。
王掌櫃將過厚的豆腐一分為二,隻留一個指節厚度,手指扶在豆腐兩側,另一手執著菜刀乾脆果斷,將豆腐斬成薄片,切出的悶響亳不停歇。
兩人切菜的聲音回蕩,卻並未融合到一起。
音調並不相同的兩道聲音你追我趕,像是兩軍對峙時,雙方吹響的衝鋒號。
這個擂台不再是廚藝切磋擂台了,成了他們兩人交鋒角逐的戰場。
被夾在中間的兩名參賽者對視一眼,露出苦笑。比賽進行到這裡,她們知道自己已經輸了。
兩人切菜的聲音戛然而止,耳朵不適應這突然的安靜,都開始產生餘音的回響。
陳大佑將黃瓜翻了個麵,斜著菜刀,繼續按照剛才的手法落刀。
王掌櫃那邊則是將切好的豆腐薄片,往反方向順了順,繼續落刀切絲。
從兩人的手法上,何書倩猜出來,陳大佑做的應是蓑衣黃瓜,而王掌櫃的則是文思豆腐。
單論對刀工的要求,文思豆腐的難度遠在蓑衣黃瓜之上,隻是不知道最終效果如何了。
陳大佑很快切完,放下刀提起黃瓜,黃瓜並未被切斷,薄片相連能拉很長,圍觀百姓驚歎不已。
聽到讚歎聲,陳大佑表情明顯愉悅不少,瞥了眼王掌櫃後收斂了表情,將切好的黃瓜放進盤中撒了一大把鹽醃製,緊接著開始拍蒜切薑、調料汁。
王掌櫃這邊也順利切完,他將豆腐放進了裝著清水的大碗裡,手指輕輕撥動水麵,根根豆腐絲漾開,隻三五根頭發粗細,似煙霧般浮在水麵,好看極了。